醉云轩已经关闭了整整一月,平城那边分部出了些状况,已经被京城第一酒楼品香阁给吞并了。
傅成均领着妻子去了平城,结果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平城就突发疫病,夫妻两个竟因为过度劳累而染了病,最后更是死在了平城。
傅青松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信纸,一遍又一遍,连哭喊声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
宋祁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她的手抖得厉害,信纸一点点被她攥进手心,一角已经破裂了。
宋祁握着她的手,将信纸抽了过去,上面写着——平城突发疫病,傅叔及楚姨不幸亡故,速来。落款写的是庆阳。
“青松……”宋祁小心喊了一声。
傅青松随着她的叫喊而抬头,眼珠子已经红了,眼眶再兜不住泪,第一滴泪落下,而后便是簌簌泪水。
宋祁从未见她哭过,这下心底害怕得紧,手足无措起来。
“去找爹娘。”
傅青松转身一路奔跑,平日里的风雅全都抛却,泥坑也没有避开,一脚踩了下去,红色裙摆上都是泥点子。
“青松!”宋祁急忙跑回房间,取了傅青松的佩剑背在身后,追到了马厩去。
因为匆忙,马厩的门都没有关,一匹小马跑了出来,宋祁运起轻功沿着小路追,远远瞧见她纵马的背影。傅青松现在的心理状况,以这个速度下山必得摔个不轻。
宋祁抄了近道,绕到马匹的前方,拦在了路中央,看到马匹奔来,她飞身上去,按着傅青松的肩膀,翻坐在马后,“青松,你放手,我来骑。”
她夺走了马鞭,左手抓着缰绳抵着傅青松的腹部。
知她心中如火在焚,宋祁片刻不敢耽搁,不断挥动马鞭,夹着马肚飞驰,快到两道红白身影混在了一处,分不清是谁的衣服。
平城疫病流行,庆阳自请前往救助患者,却不想遇上了傅成均夫妇,更没想到他们的病情会进展如此之快。
这次的疫病控制早,不至于扩散到其他城,死的人也不多,只是叹息,傅成均夫妇竟成了那冤魂。
庆阳这回也没了救人的心思,他领了两个骨灰坛子就出了城,在城门口支着摊等着傅青松。
连着三日的奔袭,冷风吹得两人脸上都起皮了,各自的手指也如老妪般又红又皱。
宋祁眼力好,快接近时就看到了庆阳支的摊子,不至于立刻冲进城内。
“师妹。”庆阳快步迎了过来,将傅青松给抱下马,有力的臂膀托着她,舍不得将她放下,尤其是看到她憔悴的模样,这下怜惜更甚,“师妹。”
“师兄……”
绷紧心弦的人终于松懈了,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泪水淌了他半身,哭声一阵一阵,嗓子的声音都变了,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严重得几乎要咳出血。
宋祁伸出了手,但抬起没多高就又放下了,她牵着马退到了一边,时时观察傅青松的动静,却不敢上前,她不知道傅青松经此异变会成什么样,不敢想象之后和傅青松的相处会怎么样。
庆阳抱着人到椅子上坐下,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又帮她顺气,“师兄在的,师兄会一直陪着你,你要记得啊。”
男性身上特有的气息以及宽厚的肩膀,让傅青松想起以前被父亲抱着的时候,心痛更甚,红肿的眼睛里又流出两行热泪。
庆阳空出手倒了一杯水,“喝水好不好?不要让身子难受。”
傅青松没有理会,攥紧了庆阳的衣领,一句话也不肯说。
宋祁把水杯拿了过去,蹲下来和她对视,看到她哭红的脸,她忍不住喉咙发紧,心头也好似被割了一刀,“青松,喝水好不好?”
傅青松甚至都没抬眼看她,将自己往庆阳怀里藏了藏,时不时发出呜咽的声音。
“青松,喝水,好不好?”
宋祁再度说了一句,声音几近哀求。
“不。”
傅青松终于回应了,但说的却是拒绝的话。
宋祁只好放下水杯,一个人落寞地离开,抱着马头聊作依托。
“爹娘呢?”傅青松从庆阳怀里抬起头来,顶着红彤彤的鼻头,可怜兮兮问道。
庆阳将人抱得更紧了,磕磕绊绊道:“因为染了疫病,所、所以——官府统一把尸体烧了……我领回来了。”
傅青松的眼睛越睁越大,潺潺泪水从空洞的眼珠里流出来,将她的脸再度淌湿,“我、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你怎么不拦着啊!”
“师妹,师妹。”庆阳抱着她的头,安抚着她,一边用唇去碰她的发顶,“不要哭,不要哭,这是为大家好,傅叔一定不希望你染了病,他是在保佑你。”
“你怎么不救他们啊?!”
“你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不救?”
“你学医是干什么的?!”
“师妹,不哭好不好?师兄不好,是师兄没早点发现,没有及时赶到。”
宋祁就站在不远处,听到傅青松对他歇斯底里地质问,内心好像在淌血,她又想起了家破人亡的感觉,当年她十五岁,而傅青松今年,也才十一岁。
她害怕了,怕青松变得和她一样,怕青松变得不再洒脱,怕她永远开心不起来,怕她就此冷漠,弃她于不顾。
宋祁一下又一下的捋着马鬃,心思完全在傅青松身上。
她哭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渐渐昏了过去。
庆阳把人抱回了自己暂住的马车上,安置好人后就出来,拿着马鞭坐在外面,“前辈,我们先回去吧,这里还不安全。”
“嗯。”
宋祁往马车内又看了一眼,这才翻身上马,走在他们前头。
庆阳牵着缰绳,只慢慢驱使马匹,避免傅青松被震醒。
他们带着骨灰,不好寄宿在旅舍,夜里就在郊外歇下了,宋祁将马栓住,掀开了马车的门帘,喊了一声,“青松。”
傅青松抱着两个坛子,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不出悲伤。
“你、想吃什么?”
傅青松摇了摇头。
像个木偶人一样,宋祁忍不住上了马车,扶着她的双肩,“青松,你跟我说个话好不好?说话啊。”
宋祁心里焦急,手上也忍不住用了力,傅青松终于眨了下眼睛,伸手去摸宋祁的侧颈,一个用力,将人强行搂过去,“阿祁。”
“嗯,我在。”宋祁也抬手抱住了她。
“我没有胃口。”
“我给你买糕点好不好?我不打猎了,我们不吃肉,吃糕点,好不好?”
“嗯。”
“那你等我。”宋祁欣喜地下了马车,运起轻功踏着树枝奔袭,立刻就往城里的方向去。
去了城内,宋祁的目标很明确,直接往客人最多的摊子去,央了老板将每种糕点都拿了三个,包在一起,装了有两大包。
等宋祁提着糕点回来,庆阳已经烧好了热水,傅青松也坐在了木墩子上。
宋祁打开糕点,双手捧着,坐在了她身边,“青松,我买了很多种,你都试试,好吃的种类就多吃。”
傅青松伸手拿了第一块,是黄褐色的,她咬了一口,没有明确表示喜欢,但第二次伸手,她拿的还是这个。
“老板说栗子酥好吃,你多吃点,不用留给我们。”
“嗯。”
傅青松换了姿势,手肘拄在自己腿上,眼睛看着火堆,凭直觉一口一口地吃糕点。
吃完了一块,宋祁就从旁边递过来一块新的,本来买了六块的栗子酥,如今已被她吃光。
宋祁拿了一个新味道,“白色的小米糕,甜甜的。”
“不吃了,你吃吧。”
宋祁低下头,拣了几个味道去吃,剩下的她也不大感兴趣了,吃了五个就放下。
临近睡觉,庆阳抱了两件披风出来,自己守着火堆睡,把马车留给了她们二人。
回到醉云轩,下属们已经拉起了孝帘,整个醉云轩白茫茫一片,前后院子里也都挂了白花。
傅青松下了马车就换上了麻衣,头上戴着麻制帽子,本身脸上就没什么血色,这下更显憔悴,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宋祁只有一根白色的腰带,这是最疏远的规格。
堂中的桌椅都被清空了,一副大的楠木棺材摆在中央。
傅青松把两个坛子都放进棺木,里面还添了两人生前的旧衣。
宋祁踩着高凳,点起案上白烛,火折子才收起来,就听到外面响亮的鞭炮声,宋祁下意识往门口看去,随即低头做自己的事。
也许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吧。
傅青松跪在灵前,一张一张烧着黄纸,伴着持续不绝的鞭炮声。
本就烦躁的宋祁被这鞭炮声一激,气冲冲地往门外去,独自走出了醉云轩大门。
斜对面是一家新开的酒馆,牌匾上还挂着红彩,门外宾客络绎不绝,对面的热闹和醉云轩的沉寂格格不入。
宋祁没摘腰带,抬腿便往对面走,自后头追出一个下属,“姑娘!小姐叫您回去。”
宋祁睁目望着牌匾,拳头捏了又松,良久才压下心底的杀意。
宋祁迟迟不动,下属又叫了一句,“姑娘,该守灵了。”
“知道了。”
宋祁沉声应答,暗自记下了这个过节。重新踏入灵堂,只见到傅青松小小一人跪着,下属都不在身边。
“阿祁,不要管。”
“你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知道,忍着。”
“你别管,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