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澈睡得有些不安分,谢烬把车停好,拿个靠垫小心翼翼地塞到窗户和他脑袋之间,刚塞好,他就从安全带上滑了出去撞在垫子上,眉头深了深。
这些少年们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哭喊,始终不得空闲,白澈闲吵,一路走到二楼,就在走廊的栏杆上坐了下来,一脚踩在栏杆上,一脚在外悬着。
正想着后面要怎么处理,突然有人冲过来一脚踹翻了给大家准备饭食的人:“我又没有碰那些东西,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你怎么打人!”
“喂!”
离溯光立刻抵住那发疯的人:“你说你没碰就没碰吗,大家都在这里,有比你小的还有女孩子,都一视同仁,等几个小时不发病自然会放了你,食堂总共就这些食材,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弄饭吃,不要给脸不要脸!”
那人一把拍掉离溯光手中的笛子:“吃什么饭,还有心情吃饭。还几个小时,这里有多少人装没事在等死的,万一他们过来碰我一下,我岂不是冤死在这里!”
“对啊,不能等死啊!”
“就是,凭什么说我们也有病,跑了的那么多人,凭什么不抓他们抓我们!”
“同意……”
“你算什么东西,诶,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管的着吗你!”
那闹事的人一见有人过来,气焰更涨,六七个人上前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动手,突然脚下一滑,所有人都摔了个四脚朝天。
白澈勾勾墨侵,那灵动的黑烟如丝线缠绕在所有人脚踝上,愈收愈紧。
谁也没看见那黑烟是怎么过来的,都傻呆呆地坐在地上。
“东西,等死,东西,冤死——”
雪已经化了大半,地上湿漉漉的,白澈翻身跃下,轻轻踏在一洼泥水中,鞋面纤尘未染。
他捡起笛子,逐一扫过人头,眼中的光晕冷如月动:“枉你还是白家子嗣,日日看着家规,说的却是猪狗不如的话。既然你不想吃那就不要吃了,省下的粮食给其他人。还有谁和他一样的,站出来给我看,我替大家谢谢你。”
白澈一转笛子,递回给离溯光:“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亲友,他们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你们披荆斩棘,就不要说那些伤人的话,或者有谁自愿带领大家共渡难关的,你上来出主意,我们下去坐着,怎么看,你们那都比这清闲安全得多。”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甚至刚才捣乱的人一齐滚起来坐回了原先的地方。
白澈继续说:“白家不养废物,如果没有,哭够了就给我把饭吃了。我们的师父和长辈们在外面收拾跑掉的那一批,老实在这里呆着就算不给自己家人添乱了。”
白澈拉走离溯光,低声吩咐:“目前查不出来这病的原因,外面又乱着,今天肯定要在这里过夜了。一层有九间教室,为了安全,每十个人一间,熟悉的人各自分开,保健室有被褥,分给女孩和身体弱的。外面那些晕着的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不用担心,你们提防着点剩下这些人,别让任何人碰到。”
离溯光点点头:“这些人……还有救吗?”
白澈看看他:“想听实话吗?”
离溯光犹豫着点了点头,白澈叹了口气:“你现在脑子里什么样,我脑子里就是什么样。”
离溯光也跟着叹了口气:“那你呢,不吃饭也不休息?”
白澈说:“再去转转,看有没有胆小躲起来的。”
话音还未落下,背后突然一声尖叫,等着分饭的人群骤然劈成了两队,一个被感染的人直愣愣地冲了出来,白澈还未来得及回头,左臂被人扯了一把,躲开了那个人的抓挠。
紧接着眼前一花,一箭穿心,那人被活活钉死在了墙上。
白澈看见卡在那喉咙上的袖箭,怒目看向动手的人,刚喊出一个“项”字就被刚才拉他的人拽离了。那人关上办公室的门,白澈气得掀翻了桌子上的东西,接连踹翻了两把椅子、一个书柜:“这些人可能还有救,都是自己人,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吃饭,怎么下得去手?!”
“青尘哥……”
白澈听出是谁,转了两圈冷静了下来。三叔一向主张“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犯不上跟他儿子理论这些:“刚才多谢了,你不用劝,去吃饭吧。”
说完,他推开后窗直接跳了出去。
不知不觉夜深更冷,四周无人,白澈放缓了步子,站了会儿,这封禁阵的范围就是整个学校,学校这么大,应该不会有几个人傻到跑反。
他转身往另一边走去,错身的一刹那隐约看见楼角那一弯清月朦朦下站了一个人。
他可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修长挺拔的身姿,那样好看的人,他还从未见过第二个。
那人微垂着头,发丝落在眉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经那皎洁的光一照,半身韶光半身郁郁,白澈也只是一眼就被勾住了魂。
反正也没什么事,他在这边也应该很久了,就过去问问他见没见过什么人吧。白澈笑了笑,借着这个理由向那月光走去。
这人可闷得很,从来都是形单影只,偶尔出任务才和同级生走在一起,说话总是寥寥几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一旦挨得近了又手忙脚乱,也不知道是腼腆还是怕人。
白澈有心逗逗他,本来是悄悄接近的,快到了隐约见着黑影一动,道了声“小心”墨侵瞬息而变,本人则飞身蹬壁,一脚踹飞了那黑影,又在寰身时展臂一捞,稳稳地接住了险些被墨侵卷倒的人。
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最后还别有用心地说了句“哥哥抓着我”。
谢烬只见衣风冲散了舞动的黑色烟云,就被他拉进了臂弯,吓得脸上更白了些,看清是谁后想都没想就说:“白澈?”
“啊,”白澈眼睛一亮,“这个名字我喜欢,以后就这么叫吧。你在看什么这么专心,当心被坏人觊觎美色哟。”
谢烬真是吓着了,好半天才从鬼使神差的那句“白澈”里回过神,回答了另外一句:“……我只看见你。”
他这一句本是冲着白澈后半句去的,没想到白澈勾了勾嘴角,看见了谢烬眸子里的自己,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句:“确实。”
谢烬一怔,立刻明白自己又受了调戏,羞恼着轻声说:“多谢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白澈微微一晃头,瞬间撒手:“好。”
谢烬还没站好,也没料到他撒手撒得这么干脆,这一松自然是接着往后仰去,他惊哼了一声,白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腰身,坏笑道:“好像不大行,是吓着哥哥了吗?”
吃了一亏,谢烬这次站好才说话:“你分明成心。”
白澈点头:“我当然诚心,诚心诚意来找你——早晨的事是我做的,我向你道歉。”
谢烬不解:“早晨?”
白澈左右找了找,墙角的背阴处还有雪没化,他挑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抓了一把,团了团送到谢烬手中,转过身一指后领:“早晨的雪球是我扔的,你也扔我一个怎么样?”
谢烬看着他的后颈,半晌都没有回答,最后还是白澈转了回来,发觉他在看着别处,再看,他好像是在看被踹飞的那个:“长烬哥哥?”
谢烬缓缓推开他,走到那感染者前蹲下:“不用。”
“也是,我想长烬哥哥也没那么小气。”白澈跟他一起蹲下,只不过谢烬查看那个感染者,他看谢烬。
“你呀,”谢烬摇摇头,“你怎么都有话说。”
“因为我在认真听你说话。”白澈一张嘴就是蜜语甜言。
谢烬从余光看见他的脸,手下顿了顿,说:“前面不是很忙吗,你来后面做什么?”
白澈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我不喜欢他们,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你眼里有我,他们眼里只有自己。况且,你从来不装,是什么就是什么,跟你在一起最松心。”
白澈写的是“长烬”,谢烬一怔:“我?”
白澈用树枝戳了戳地上那人:“难不成是他。”
谢烬低下头。
白澈又一笑:“就像现在,你不想回答的,就真的不回答了。”
谢烬看看他:“我没有不想回答,我不像你,能那么轻易就袒露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澈说:“我也只是跟你袒露一下而已。”
谢烬还是没回答,左思右想都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索性置之不理了。他掐住那感染者的双腮,白澈眼睛睁大了些,叫了声“哥哥”。
谢烬手下又是一顿,但没说话,稍一用力就掐得露出了牙,他牙医似的检查了一圈松开手,看看自己身上又看向白澈。
白澈歪了歪头:“抹身上就好了。”
谢烬看向他的袖口,捏住断口一撕,“呲啦”一声又扯下一块,这下白澈半个袖子都快没了:“得罪了。”
谢烬就用那块袖子擦了擦手,白澈一挑眉,说:“我好冷啊,长烬哥。”
谢烬说:“抱歉,把我的外衣给你。”
白澈伸出手,对着他的袖口钻了进去,谢烬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冰凉的手指碰到温热的皮肤,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惊得跌坐在地上。白澈爬过去手撑在他腰侧:“既然哥哥从前面过来,就一定知道不能碰他们。”
谢烬没说话。
白澈接着说:“那你为什么还碰。”
“怎么,”谢烬右眉微扬,与白澈的挑眉截然不同,带起一丝邪气,“你是因为刚才也碰了我,现在害怕了?”
虽然这么说,白澈脸上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倒是从容一笑,握住他的左手:“要是能跟哥哥同年同月同日死,那我做鬼也风流了。”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谢烬被逼无奈张开左手,恐怕就是因为刚才没站稳也没伸手去抓什么的原因,被他盯上了,“小小年纪,戒心这么重。”
白澈深深不以为然:“第一,我不小了,跟哥哥也只是差了两岁而已;第二,我要真有那么重的戒心就不会过来了,只是哥哥哪里我都想碰,但是哥哥从来不肯挨我一下,忍不住好奇而已。”
他这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的,还叫得如此柔腻,谢烬越听越是发紧,白澈在他皎白的面颊上刮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脸色瞬间艳丽了些:“白、白青尘,你不要太轻浮!”
“都轻浮了还怎么不要太轻浮,做坏事还分大小吗,里外不都是一样的嘛。”白澈低头看他掌心,“还有,都说了叫我白澈,或者你先前也偶尔叫小澈的。”
谢烬简直头疼:“有你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白澈说:“没。”
谢烬的掌心托着一朵洁白的莲花,但说是莲花又小太多,不过指甲大小,稍稍用力就会捏碎了似的,但是根系是一种近乎妖冶的紫红色,此时软塌塌地盘在谢烬掌中,倒像是从他掌纹里长出来似的:“这是什么东西?”
谢烬被他拉起来:“舌灿莲花。”
白澈想摸,谢烬移开了:“这是死人嘴里的东西,根系扎在舌头上,以血为养料,是一种尸蛊秘术。妖鬼之术伤不了我,自然也不会传到你身上,但是你直接碰就不可以了。”
白澈:“那可惜了。”
谢烬下意识地接口:“可惜什么?”
白澈:“不能跟你同生共死了。”
谢烬被他呛得闭嘴,白澈笑嘻嘻地替他拍了拍后背的雪,拍到屁股时,狠狠地击了一掌,谢烬的脸一下通红,差点把莲花扔出去:“白澈!”
白澈开心地应了一声:“哎!”
谢烬不想在“轻浮”、“检点”这一系列的话上枉费口舌了,说八百遍他也不会听的,于是吐出一口浊气,自己强压下去了恼意,继续说:“这样养成的莲花在第一个月圆夜后会变成精怪,如果被鬼吃了,鬼会法力大增。”
白澈说:“那这么说,你知道应对之法?”
谢烬点点头:“需要一个人没有感染的人吃掉这个莲花,而药引是我的血。用我的血一直喂养到月圆当天,那个人的血就是解药了,只是这个人会忍不了——”
白澈抬头看月,好像距离月圆也不过五六天了,他抓起莲花就塞到了嘴里,谢烬愣住了:“疼。”
霎时,那根系好像在疯狂地找着能落脚的地方,蛇一样扭动着那须子往白澈的血脉深处钻去,白澈只觉得一股难忍的疼痛由内而外,好像泡在了石灰水里,烧得浑身都要溃烂了起来。
他有些发狂地推开谢烬,跌跌撞撞地往一旁撞去,谢烬连忙揽住他,但这稍稍地一碰好像让他的疼痛更加难忍了起来。
谢烬圈住不停扑腾的白澈,一向话多的白澈此时竟一个音都哼不出来,只是本能地挣扎,最后谢烬把他的头埋在自己颈肩,死死地抱住了,一股灵香迅速包围了两个人,谢烬的声音随着他不停抖动的身子一起抖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傻,逞英雄吗?!”
白澈断断续续地说:“你救人……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
谢烬沉声道:“我们不一样,我了无牵挂。”
在这香气的作用下,白澈体内的躁动逐渐缓慢了许多,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享受似的主动搂紧了对方,渐渐不动了:“给你一个牵挂,我们就一样了。”
谢烬问:“……什么?”
白澈喘着粗气,不多时,虚弱地问:“咬哪里你没那么疼?”
谢烬一怔,又问了一次:“……什么?”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眼前就完全被白澈的脸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