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拨下白澈的腿,刚拨到一半儿白澈就叫嚷了起来,他停下,白澈也停下,他的手指刚挨上裤子,白澈立刻“哎”了声。
他再戳。
白澈:“嘶——”
“你不是说你英武潇洒怎么可能撒娇?”
白澈依靠得低,谢烬说话时略微偏了些头,这居高临下地一瞥,再加上嘴角微勾淡淡而笑,皮囊里那股邪气忽然就冒了出来。
这一笑好不撩人,白澈被晃得直发呆。
谢烬基本是不笑的,就算笑也只是应付差事般一扯嘴角,难得看见几次也是低着头稍纵即逝,难以捕捉。白澈眨巴眨巴眼睛:“小郎君,再给爷笑一个可好?”
谢烬的笑容一僵,果断把他掀了下去,白澈借着那一甩之力故意往床下滚,一边滚还一边撒欢:“哎呦,疼疼疼,长烬哥哥杀人啦!”
谢烬拎住他:“你老实一点行不行,刚绑好的伤一会儿又流血了。”
白澈这腿都快被绑成粽子了,别说打滚,蹦迪都没事:“爷就要看你笑,你不笑我就不老实。”
谢烬:“躺好了。”
白澈:“我不——啊!”
谢烬撒了手,“咚”地一声,白澈脸朝下拍在了地上。谢烬抿嘴笑着去给他拿午饭,回来时见白澈还坐在地上,索性搬来个椅子,把饭摆上,又拿了个靠垫放到他背后。
谢烬:“现在怎么这么老实了?”
白澈:“吃饭就老实。”
一揭盖,白澈就闻见了这人间美味,但盒子又是食堂的:“不对啊,食堂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饭菜?闻着像是你做的。”
谢烬拉上窗帘,解开袖扣卷起袖子:“借用了一下食堂的厨具,霍盈盈说你最近不好好吃饭。”
白澈夹起一大块牛肉,夸张地说:“这是什么,这是牛肉啊。刘大妈那么抠门,居然肯让你用她的食材,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谢烬回忆了一下,没记得需要说服:“只是说‘借用一下’。食材是她给我的,我留下钱她没有收。”
“不会吧,”白澈难以置信,“难道大妈也看脸?”
“不要胡说,”谢烬说,“可能是我帮过她的忙,她才同意的。”
白澈直咋舌:“亏了你没说是做给我吃的。我之前不是炸过食堂吗,见没见过被大妈堵男厕所要债的?她逼得我天天翻厕所窗户,这二十好几层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什么脂粉债了。”
谢烬偷着笑了笑:“难怪厕所旁边那个屋子的窗把手不见了,是你怕人锁上故意弄的吧。”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我原以为就几天的事,没想到她堵了我两个月,为了方便就给卸了。”白澈指了指书桌的抽屉,把手就在里面躺着。
谢烬在他旁边坐下:“两个月?”
“是啊,被老大坑了。”白澈说,“他要财会拟维修金额,一拟就是两个月,后来才知道他是故意逗我呢。怕了怕了,到现在我都不敢去打饭,她不把我打了就不错了。”
谢烬说:“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不对啊,你都不来公司,什么窗户啊刘大妈啊怎么都如数家珍……”白澈恍然大悟,“行啊你,背着我干了不少事吧?难怪她说看在有人替我赔罪的份上,那个人就是你吧?”
谢烬一脸正色地抽出符纸去取魂魄,白澈扣住他的手腕:“你说你天天跟踪我,怎么就不能对我日久生情呢,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
谢烬说:“你放手。”
白澈说:“你先跟我说,我再放手。”
谢烬说:“……有什么可说的。“
白澈不自觉用上了墨侵对欺霜的威压:“就说你喜欢。”
相比上一次,威压并不强烈,可见他是谨慎收着呢,但谢烬的心跳还是空了一拍。两个人的灵力一撞把符纸烧成了灰,谢烬看向敞着的瓶盖:“你先……放手,盖子开着呢。”
白澈瞥见瓶口,打翻这个可不是闹着玩的,立刻松了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谢烬飞快地瞄了他一眼,见他继续吃饭了便暗暗松了口气,又拿了一张符纸取出魂魄,但是出来的魂魄黯淡无光,脆弱无比,好像一碰就会碎。
这样的魂魄没法再用了,可怜程元生前病痛,死后还要被人玩弄,遭这样的罪。白澈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宽慰他说:“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饭,等我吃饱了我来挽救一下。”
谢烬当下拒绝:“不可以,既然对方特意安排,这里就肯定有问题。”
白澈说:“有什么不可以,你也说了他不会害我。”
谢烬说:“那只是理论上。”
白澈突然改口:“那你会渡灵吗?”
“不会……”谢烬愣了一下,还是不同意,“我是不会,但是你的魂魄本身就不稳,更不可以冒险,万……”
“身边有你就不会有万一。”
“可是……”
“上一次就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白澈可人地一笑,“现在这里就咱俩,你又不会渡灵,想救人那就只能我来了。赶快把这个案子结了,我还欠孩子们一顿火锅呢。”
谢烬被堵得无话可说,仍不肯放弃:“你不可以冒险。”
白澈一挑眉,戏谑地看着他道:“怎么,心疼啦?心疼就说几句好听的给哥哥听呀。”
谢烬紧绷着身子,坚定地说:“你不可以冒险。”
白澈:“你是自动回复吗?”
谢烬:“……你不听话。”
“对呀,”白澈好像挺自豪,“我从小到大就是以不听话出名的,你把白家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第二个白澈来。”
“……”
这个谢烬倒是早就领教过了,白澈说:“快跟我说注意安全。”
谢烬张了张嘴,这一句他是真心想说,但是说了又意味着同意了。白澈慢条斯理地放好筷子,擦干净嘴,一口气喝光杯里的水,把这一套全部推远,然后转身面向谢烬,一脸春暖花开。
他也不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谢烬的唇齿之间——这可比口头的催促更让人有压力。
谢烬知道,只要是白澈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忍了又忍终于松口:“只要不对劲我就会打断渡灵。”
渡灵,顾名思义就是摆渡灵魂,那些受到重创的魂魄不能表达自己,会不停地徘徊在最困惑的记忆里,时间久了便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这时就需要有人把魂魄拉回来,重回清明,但如果这种魂魄执念过深,摆渡者的意志力不强,反倒会被拖下水。
这个术法本来是好意,但白家的嫡子里很少有人学,怕的就是万一出了岔子,会引得上下一片兵荒马乱,所以就是学也会架个外姓门生一起来学,需要用时让人家一马当先,真出事了才由嫡子挽回局面。但是把孩子送来白家的,大部分又都是图白家的名号,又有几个愿意舍己为人。
一来二去渡灵术就被归入了禁术,也是冤。
白澈一向在“不听话”上出类拔萃,越是别人不肯学的,他越是要学,就算没人教,他翻翻书也就懂了,一试就能上手。倒是那些常用的封印术以及傀儡术什么的他一概不学,只学了破解,还是暴力破解。
谢烬的担心不是夸张,白澈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把我整个都交给你了,你可得照顾好了,小爷要是少半根头发你都要以身相许。”
他说着,不等谢烬反驳,手指一沾魂魄当时就萎靡了身子,谢烬早就发觉了他的小动作,并不点破,只在他晕过去的瞬间稳稳地接了个满怀。
沉了沉,他心疼地把人往怀里紧了紧。
一片漆黑。
白澈眨了眨眼,里外里一边黑,他站在这里,前所未有地困惑——他还是第一次渡到一片无尽黑暗之中,黑得如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预想过会看见什么,程元是双腿残疾并且有抑郁症,在他的眼里这世界很可能会了无生趣,一切都乌沉沉的,没有生机的,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去承受那铺天盖地的挫败感。
却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没有人的回忆会是一片黑域!
“程元?”
他轻轻喊了一声,无人响应。
“程元,出来晒太阳了。”
悠远的深处有一丝轻弱地声音,白澈分不清声音传自何处,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呼唤。走了大约千步,黑暗还是这么浓。
如果还是这样就得回去了,他停下来,改口喊了一声:“程齐——”
背后忽然有动静,他回过头的瞬间,眼前一花,一双手把他推了出去!
“……是清明节。”
白澈听见声音猛地醒过来,却是站了起来,把身边的人吓了一跳,他闻见了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说不出地压抑味道。眼前人来人往,白墙白砖,他低头看了看身边那人:“抱歉,我喝多了,这是哪?”
“澜城二医院。”那人说,“大白天就喝酒,当心身体啊年轻人。”
“是是是。”白澈看见了旁边“家属等候区”几个字。
澜城二医院在城南,几乎郊外,从里到外稍微老旧了一些,不像中心医院那么气派。据说有贪污公款的事在里面,前些年只翻修过半个楼就停工了,到现在那边还是废弃着,好在这医院平时也接待不了太多人,不需要多少地方。
白澈环顾四周,他来这里干什么?程元……好像并不在这里,奇怪,既然魂魄不在这里,怎么会有这里的记忆?
先去前台问问。
白澈走了几步,突然一停,猛地看向刚才搭话那个人——这是回忆,怎么可能有对话?!
座椅上空空如也,他呼吸局促地往唯一那扇大门跑去,出了大门烈日僮僮,根本找不见刚刚那个人的身影,甚至除了刚刚那个人,这周遭的一切他都看不清楚——
刚才以为一片漆黑,其实是因为闭着眼,这不是程元的记忆,这是他自己的记忆!
但是他从来不记得这个地方!
白澈看看身上,的确,他穿着尚厚的春装,口袋里还装着手机,他翻到最近拨出的电话,是一个座机,他拨了过去。
“您好,澜城第二医院。”
白澈脑子一抽,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朱夕漯的病人?”
“请稍等……有的,住院部,十层1011。”
白澈说:“多谢。”
“……今年清明节还烧纸吗?”
“不烧了,烧什么纸。”
一对儿行色匆匆的男女从白澈身后走过,其中一个撞了他一下,匆匆道了个歉。白澈对这情景隐约有熟悉感,但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看了看手机,快到清明节了,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他明明是来看程元的记忆,为什么会突然挖掘了自己的记忆?!
白澈心惶然地往后面走去,指示牌写的是住院部的方向,他绕来绕去,出错了楼口,走到一处相当偏僻的地方,眼前立着乱七八糟的脚手架,上面落满了灰土,楼前墙角堆了一地的废料。
这是那半个废弃中的楼。
白澈迷茫地看看,连个人影都没有,要往哪边走。
一个皮球从耷拉的围挡中滚了出来,撞到白澈的鞋跟,他回头看了看,球还很新,可能是谁家的孩子自己在外面玩呢吧。
他俯身去捡,触碰到球的一瞬间,后颈重重挨了一击,他就要晕倒前偏了偏头,看见了一片青黑色的图腾。
谢烬抱起白澈放在床上,看向床头的那个木签,周身忽然一凛。
一抹金光在身前凝成了紫金符,谢烬蹙眉戳上去,那紫金符再次化成了金光,稀稀落落地缠上他的手臂,变成了几个字:
带回程齐。
谢烬狠狠地一握拳,金光避瘟似的立刻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