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几次梦,白澈就逆来顺受了。
这些梦没有虚幻不真,都是些年幼沉埋在记忆里的东西,如今再挖出来,除了心里总是憋了一口浊气,一切都如朝花夕拾。
回忆也没什么不好,总归是过去的事,又不会再承受一次,也许次次打磨有些砂砾就磨成珍珠了,再痛也就不痛了。
他坐在树下,身型服饰都和前几天不一样,他放出墨侵借着剑身的反光看了看,具是年少轻狂时的模样,那时候嘴角的笑意比现在清澈多了。
他把墨侵收回去再放出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现在应该是快十七岁了——恰恰是他此生最惧怕的那一年。
刚刚下过腊月雪,薄薄的雪层漫山遍野,他坐的地方视野最宽阔,可以一眼看尽万山起伏。一开始这地方还有人修炼,但因为他总来打盹,渐渐就空了出来单单留给他了。
“青尘哥!”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是白青尧,“有人被贪婪咬了,师父他们都不在,你快去看看吧!”
贪婪吗……原来他真的遇到过,难怪他认不出贪婪时谢烬还有一点疑惑,谢烬虽然知道他失忆,但不知道他都忘了什么。
白澈跟着他小跑起来:“怎么会有贪婪?”
白青尧说:“茵茵崖有闯入者,可能被人偷放进来的,我们被袭击了。”
白澈问:“多么?”
白青尧说:“不多,可能十来只,已经捉起来了。”
白澈看了看他:“我问伤员。”
白青尧说:“哦,也不多,两个,都是二伯那边巡山的师兄,为了救我们才被咬伤的。一个伤得轻已经送回去了,另外一个人稍微重了些,吐过两次血有些要昏迷,我们不会解腐魂术也不敢乱动。”
白澈听见人数稍微放了心,好在那个茵茵崖也不远,十分钟的路程:“我哥呢?”
白青尧说:“跟师父出门了,所以来找你。”
这一段白澈有些印象,他记得自己跑得太快被路上的荆棘划伤了手背,果然,刚想到手背一下刺痛,已经破了。
树旁围了只五六个人,看来其他的已经回去了,白澈分开众人,看向地上那个。
观梦的白澈呼吸一停。
那少年一袭黑衣,头发和身上甚至睫毛都落了些雪,莹莹亮亮,宛如仙子。虽说脸有些苍白,还闭着双眼,但看起来依旧完美无暇。
白澈在他身边蹲下。
少年好像也听见了人群异样的动静,缓缓睁开眼,如拨雪幕,露出一双黑瞳刹那间月满清池——简直俊得不可方物!
白澈隐隐一笑,挑起他的下巴,附耳道:“这不是长烬哥哥嘛,我来救你了,哪里被咬伤了?”
谢烬艰难地挣动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看得出不想离白澈这么近,少年们见他动了兴奋地询问起来,白澈却对他们说:“没事,我在死不了,你们回去吧,人多他情绪容易波动,更受伤害。”
少年们立刻放下心:“那青尘哥我们回去了,另外一个人只是挠伤已经送回去了,要紧吗?”
白澈说:“不要紧。”
他的话就像定心丸,人群没有犹豫央央着走远了,白澈席地一坐,开始翻谢烬身上。他最先摸的地方不是四肢而是领口,谢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语气还是跟现在一样冷漠:“你要做什么?”
白澈说:“验伤呀,你又不说,我只能从上往下找。”
谢烬的手劲卸了:“脚腕。”
白澈勾着嘴角,松开他的衣领摸向脚腕,脚腕上有两处咬痕,很深:“你知不知道被贪婪咬过不能乱动,是不是被咬之后还继续救人了,救人不要命吗?”
他戳了戳伤口的边缘:“喏,都快咬穿了。”
谢烬虚弱地说:“总好过一群人被咬,你岂不是要救一群?”
“你还抽空心疼我呐,多谢哥哥。”白澈看了看他,放出墨侵,掂了掂,“我呢,会先划开一条口子,贯通这一二三四个黑洞。我下手尽量快一些,但是腐魂术很抗拒外界的灵力,会加速撕裂你的伤口,还是有点疼的。有多疼我也不知道,至少书上说需要‘口衔木具’,你要是怕疼就咬着我,再不行就啃树皮,不过我觉得还是我咬起来舒服一些。”
谢烬转过脸:“谁怕疼,要划就快划,哪那么多话。”
“我话多你又不是不知道,”白澈食指拨回他的脸,“我要是救了你,你该怎么报答我。”
白澈离得近,谢烬的喉结动了一下,脸上竟微微有了些血色,许久之后他低声说:“……你有需要,倾囊相助。”
白澈捻了捻那玉色的肌肤,软得人指尖发酥:“无论什么需要?”
谢烬说:“嗯。”
白澈说:“那我要是有非分之想呢?”
谢烬脸色立刻又白了:“你在胡说什么!”
白澈掐了掐他的脸,笑了:“长烬哥哥你也太好骗了,帮同门是白家家规,怎么样我都会救你的。”
谢烬有些错愕地抬起眼,白澈低头一划,他皱了皱眉没出声,白澈立刻看了他一眼,见无事便把手掌放伤口上一握,从那伤口中团出一大团黑色的烟雾来。他拍在地上碾了碾,再次端起谢烬的下巴,一弯身吻了上去。
谢烬的脸顿时由白到红,猛地推开他道:“你干什么!”
白澈跌坐回地上,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很好亲嘛,长烬哥哥。”
谢烬恼道:“胡说八道!”
白澈再次靠过来:“你看,你要不推我,我就一次性都吸出来了,这还得二进宫。我是有便宜白占,你不是还要被我亲一次。”
谢烬吓得挡住脸:“傀儡术你不学,怎么净学些奇怪的东西。”
白澈拉开他的手:“你看你现在说话都有底气了,不是好得很快的嘛。”
谢烬面色一滞,握了握拳,这才发现好像是不一样了,再抬头依旧推开他,语气却已经软了:“那也不行,你咽下去也会中毒的。”
白澈说:“没关系,肚子疼上几天而已,为了这一吻也值了,况且还能逃上两天课。”
“你又胡……”谢烬发现了白澈手背的伤口,顿了顿改口说,“你的手怎么破了?”
白澈看了眼:“来时路上跑得太急了,不小心蹭的。”
但是伤口不浅,血还在渗,谢烬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在他手背一缠。丝绸的料子的容易划开,谢烬就干脆系了个死结。
白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
雪又飘飘摇摇地下了起来,白澈坐回去,伸手接了一把雪花往谢烬脸上一吹,谢烬眯了眯眼:“我们继续吗?”
谢烬低下头。
白澈又开始谆谆善诱:“你看我对你多好,我把外人都赶走了,这儿没人看着也不算毁你清誉。你就当是人工呼吸,将来久了你我就都忘了,要不然你好不了也不能动,我就在这看着你看到海枯石烂。一会儿雪下大了咱俩就都埋在这里了,明天巡山的人来了,一看,哎呦这不是长烬哥哥嘛,怎么从小美人变成小雪人了。”
谢烬被他气得讲不出话,把脸一扭靠在树上,气鼓鼓的脸上红扑扑的,白澈支着头看着,趁他不注意,上前握住了他的后颈,再次强亲了上去。
白澈从床上滚了下去——他以前这么混蛋的吗?!
谢烬听见动静进屋,看见他傻坐地上愣了一下,连忙过来:“你这么大个儿的人了,怎么睡觉还能睡地上去。”
白澈说:“梦见我做坏事,不过可惜了。”
谢烬拉起他:“怎么可惜了。”
白澈遗憾道:“摔醒盹了,不能继续了。”
谢烬:“……”
白澈的伤口摔了一下有一些渗血,谢烬拿来纱布重新换,白澈喊他:“谢烬。”
谢烬没抬头:“嗯。”
白澈想了想问:“你以前讨厌我吗?”
谢烬想都没想就说:“怎么会。”
白澈窃喜:“那万一我是个特别欠的人,我们又朝夕相处那么多年,肯定没事就对你使个坏啊什么的,你都不记恨吗?”
谢烬手上一顿,继续绑下去了:“那么多年,不记得了。”
白澈见勾不出话来,看着他包好系个死结,把腿搭在他双腿上,往前坐了坐:“那你的初吻还在吗?”
谢烬眼睛猝然一睁,白澈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别生气,我就问问。你平时跟别人都不亲近,又那么爱脸红,我就是好奇而已。啊,对了!”
谢烬被他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白澈摸摸口袋,抓出来一把东西,竟还有一颗糖果。他把那个木签递过去,自己去撕那个糖果袋子。
“这……”谢烬认得这个木签,但是在他的灵力下无字显示,白澈已经撕开了包装袋,把那个棉花糖拿出来,递到他嘴前,他摇了摇头,“你吃吧。”
白澈往上抬了一下,糖霜沾在他唇中央,粘了一片白:“我给的。”
谢烬只好张开嘴,白澈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掉,问:“甜吗?”
谢烬“嗯”了一声,白澈用食指抹去他嘴唇上的糖霜,放到自己嘴里吮了一下,谢烬看着他的手指,慌慌张张放好他的腿,站起来说:“我去拿水。”
“快点回来。”白澈捡起他放在床上的木棍,依旧无字,那个和尚可能只是个骗子,难怪被打。他随手插在床边的花盆里,又掏出一张黄符燃了,符烟一飘,去了一个方向。
他胸口猛地一撞——他屋里有东西!
白澈脚尖刚沾到地就听谢烬说了句“回去”,乖乖缩了回去,谢烬看出他脸色不好:“怎么了?”
白澈指着书桌上那个被遗忘的快递:“我本来想试试是纸符报废了,还是婪城真的屏蔽法术,就随手燃了一张,刚刚跑那里去了。”
谢烬拧开瓶盖递过去,去看那个快递,快递上只有白澈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
白澈问:“怎么样?”
谢烬举给他看:“是魂瓶。”
和在婪城看见的一样,白澈低头思忖了片刻,看向他:“我有预感……”
谢烬专注地看着魂瓶:“嗯,一样。”
白澈略带惊讶地看着他,眼珠闪了闪,倏尔一笑:“其实我还挺感谢那个盗梦的人,如果不是他安排了我们相遇,你恐怕永远也不会来找我吧?”
谢烬心口一紧,握紧了魂瓶。
白澈笑着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你怎么这么傻,早点来找我,也许我会过得更像人一些。不过也好,总归是遇上了,我要是再死一次也不枉此生了。”
谢烬蹙眉:“不许胡说。”
“来。”白澈招招手,谢烬回到他身边坐下,把他手里没有盖子的水瓶接了过来,白澈又把伤腿搭在他的腿上,“对我来说生老病死不是忌讳。”
谢烬看着他的腿伤:“我忌讳。”
白澈笑起来:“好好好,我的长烬哥哥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他从谢烬手心掏出那个魂瓶,举在阳光底下看着,魂瓶不是透明的,但隐隐看得出魂光:“你有什么仇人吗,那个盗梦人明显想利用我除掉你。”
谢烬茫然地摇摇头。
白澈接着说:“我怀疑企图弄化妖之血的人就是盗梦人。”
谢烬问:“怎么讲?”
白澈看着屋顶:“茉亦和我本应不共戴天,但她除了第一眼见我时有杀意,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如果茉亦是出于不敢违抗命令才不杀我的,就解释得通了。”
谢烬点头:“可是,只凭这一点也不足以说明什么,也许她另有打算。”
白澈说:“确实,但还有一件事,茉亦的弟弟并不认识我,临死前却偏偏提起你,企图挑拨离间,这对于将死之人来说,会不会有些刻意了。”
两个人同时看向那个魂瓶,白澈坐了起来,脑袋靠在他肩旁:“要不我干脆杀了你,让盗梦人了却这个心愿,省得他瞎折腾了。”
谢烬低下头看着白澈的发丝:“好。”
白澈轻轻一笑,弹起魂瓶:“好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