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重击之后只不过闭眼再睁开,还是刚才那个场景,白澈摸了摸后颈,刚刚那种感觉很真实,应该就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正想着,那个球又滚了回来,这次立刻有人过来捡,白澈就坐在球前,鞋窝顶着球,那人却跟没看见一样抱起球从他身边跑走了。
人是凭空出现的,时间应该是从这里开始的,白澈又看看自己衣服,是今天穿的那件,这便对了,他终于到了程元的记忆里。
他跟上那个人,现在再看好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是冬装,带着一顶毛线帽子。那孩子所谓的跑白澈大步就能超过,有那么几步孩子就开始气喘,完全不像这个年纪应有的体质。
白澈看不见他厚厚的衣服下是否套着病号服,但脚上是一双容易穿脱的棉鞋,能看见裸露的脚踝,没穿袜子——应该是住院部的。
“累了?”
白澈一惊,刚才就只顾眼前了,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发话的人。
那人坐在电动轮椅上,精神不错,白澈顺着他四肢往下看,裤管并非空荡荡的,只是肉眼所见也不同于常人,好像是义肢。
白澈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凑过去挨着他的脸看。这人年纪也不大,眉目清楚,瞳色和耳朵甚至鼻子好像都和程齐一模一样……这位就是程元?
他回过头……那另一个是张槐?
“是有点,可我才出来五分钟。”张槐说,“再呆一会儿吧,难得我妈去扫墓了,今天没人看着,等她回来我又得关在屋里了。”
“你坐我的轮椅,我能站一会儿。”程元说。
“不用,你也累。”张槐把球夹在腋下,“你哥哥呢,还没来吗?”
程元突然看向白澈,白澈又吓了一跳,看见那失焦的眸子才想起来程元看的不是自己,他应该恰好挡住了程齐来这儿的必经之路。
“快了吧。”程元竟有些焦虑。
白澈把胳膊架在程元的轮椅上。
“呀,”张槐看了看手机,“我妈问我去哪了,我要回去了,你一会儿吃完饭去找我吧。你昨天弹得那首曲子我处理好了发到网上了,好多评论,真的超棒!”
“是吗,太好了。那我等会儿哥哥,咱一会儿见。”程元笑了笑,那不安褪去了一些,变得满是期待,“多谢了。”
“小意思,一会儿见。”
程元目送张槐走远了,之后一直都只是静静地坐着,随着分秒流逝,他眼里的期待越来越少,不安再次浮了上来。
程元看了看手表突然一动,白澈架了个空:“诶,去哪——”
程元娴熟地驾驶着轮椅往建筑工地的背面驶去,在工地外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坐着轮椅还戴上了义肢,白澈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程元扔下轮椅站了起来,一蹭一停,走了两步已经满头大汗了,让人看着忍不住想上前扶一把。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程元的魂魄,他一定是猫在哪里看着,可这是他自己的回忆,这里的场景循环往复,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哥哥骗我。”
“我擦!”白澈一步蹿了出去,原先站的地方背后就是程元,他连忙看看还在扶墙挪着的程元,惊魂未定地靠着墙蹲了下来,“你大爷的。”
程元的魂魄木然地看着移动中的自己,走到白澈身边,也蹲了下来。白澈嫌弃道:“大哥,你离我远点行吗,你现在是个鬼你知道吗?”
“程元”看了看他,“刚才不是吓到你了吗?”
白澈叫道:“所以才让你远点!”
“程元”象征性地往旁边挪了一尺,不动了。
回忆中的程元终于挪到了一个窗口下,艰难地蹲下了,白澈转头去摸身边那个“程元”的腿,“程元”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你摸我干什么?”
白澈撇了撇嘴:“还不让摸?”
“程元”说:“摸一下五十。”
白澈说:“你个小崽子。”
“程元”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我好像……”
“啪啦!”
程元躲的那个窗口里突然传来一声砸东西的声音,白澈心道一声“来了”,直接冲进了那个房间,里面站着两个对峙的人,一个是程齐,而另一个……
白澈暗结眉头。
“别人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弟弟!”程齐拍了拍手,手上有砖灰。
“你在乎弟弟还不是在乎钱?小伙子,彼此彼此,别人我也不在乎。”另外一个人的脚边有碎砖,他磕了磕价格不菲的鞋子,不屑地说,“包括你弟弟。”
“你可想好了,如果我告发你,你就得在监狱呆上几年了,倒时候你一分钱都没有,一根毛都没有!”程齐怒道。
“行啊,我也会告诉你弟弟,看看是我损失多,还是你损失多。”那人恶毒地说,“我听说他有抑郁症,他要是知道自己亲哥哥做了什么龌龊事,是不是得从那十几层直接跳下去?哦不对不对,我忘了——”
“他,都,没,有,腿。”
纵使白澈是个旁观者,也气得一拳揍在那人眼上,可惜揍也白揍。他实在听不下去,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还未落地就听耳边一声清晰地蹲坐声。
程元跌坐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青紫。
白澈叹了口气,既定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一道人影印在地上,程元没有抬头,攥拳看着地上那熟悉的轮廓,一下子抖得更加厉害:“……滚。”
“阿元,我……”
“我说滚……滚!你不是我哥哥!”
白澈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立刻回头去找程元的魂魄,没想到“程元”已经泪流满面,却是深恶痛绝。
这个反应绝不对,如果他是困在自己的记忆里,理应早就麻木了,不可能会情绪失控,除非……他并没有困在这!
这一段记忆是专门留给他这个渡灵人的!
白澈急忙去拉“程元”的手腕,接触到的瞬间,心脏一炸,一股强烈地忿恨穿透了四肢百骸!
“程元”猛地甩开他,肤色瞬息而变,沿着那手臂腾上一股不详的黑气——这是要厉鬼化!
白澈脸色一变,张手安抚道:“程元,听我说,你千万别冲动,那边的事早就过去了,不要看,你看我,我给你唱歌行吗,要不你给我唱歌?你会弹琴对不对,我略微懂一些,跟我说一说你的作品怎么样……”
程元的意识踯躅在白澈的话语之间,白澈缓缓靠近他,就快碰到他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一声大喊——“他明天就要手术了,你们把钱拿走,他拿什么做手术,他会死的!”
“为了我?”程元猛地拔下义肢扔在程齐身上,“我是你的累赘是吧,那你就让我去死啊!”
“阿元!你以为你的轮椅钱从哪来的?!”程齐的声音简直是不甘示弱,“我每天要分身照顾你,你以为我累死累活挣来的那些钱够咱俩活着的吗?!我还不是为了你!”
“程元”的注意力再次被吸了过去,一咬牙伸手就要倾覆整个回忆。
妈的!如果毁了这儿他们俩个都要魂飞魄散了!
“住手!”白澈喝了一声,无色的缚身术如影随形,“程元”被他的灵力一电,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虽然还是挣扎但是完全挣扎不动。
“啊啊啊啊啊——”
“程元”突然嘶哑地嚎叫起来,凄厉的声音掩盖不住背后的争吵,他身上忽然暴黑,腾起一片冲天的怨气。
白澈的法术线“铮”地一声竟然断了。
停顿的一秒,“程元”黑漆漆的手臂突然逼近,直取白澈的颈项,再抬手只能硬挡了!
一秒,两秒。
白澈从手臂的缝隙往外偷看,看见的是谢烬那张清隽的脸,沉了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瘫软在他肩上。
谢烬一只手挽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高高地举着魂瓶,里面一团黑气:“没事吧?”
刚才被怨灵震得不轻,白澈的手还在抖,往身后藏了藏,他以为谢烬问程元,冷静了一下回答道:“没想到这帮人用了阅后即焚这种损招,太狠辣了,根本就是……”
他卡了个壳,谢烬扣上盖子:“再想办法。”
白澈爬起来:“办法有的是。”
谢烬再次问:“你没事吧?”
白澈一怔,这才明白谢烬刚才是在问他,还从没有人第一时间关心过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意,咧嘴笑道:“好得很。”
谢烬这才放了心,收好魂瓶:“说吧。”
白澈思忖了片刻:“这件案子我们都想错了,我们原以为程元自杀是因为老板中饱私囊耽误了张槐的治疗,这个事一半一半。”
谢烬把白澈蜷起来的腿放平,他刚才突然挣扎起来直接压在了伤口上:“张槐的治疗确实是耽误了,但是真正让程元留下遗言‘但愿来生能干干净净地走一遭’的,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助纣为虐了,而是因为他的哥哥程齐,与阳光老板狼狈为奸了。”
谢烬皱了皱眉:“你是说——程元给阳光慈善做公益,程齐拿公益捐款的回扣给程元治病,这件事被程元知道了,遗言其实是留给程齐的。”
“聪明啊,长烬哥。”白澈夸道,“先前我就奇怪,程元附身霍盈盈之后居然不是立刻去见阴阳两隔的哥哥,而是一心要救张槐。我怀疑过是不是茉亦或者□□胁迫他去做这件事,但那样一来也就没有必要由别人去试特效药了,他们随便找个尸体试一试不就好了。”
谢烬说:“事出必有因。”
白澈说:“就像故意送来魂瓶一样。”
谢烬拿起手机:“我叫人深查一下程氏兄弟的身世。”
白澈按下他的手:“矮,不用,我已经叫熊纪舒去查了,他最在行。”
谢烬说:“你早就想到了?”
白澈说:“那倒没有,只是想不通的事就想要刨根问底罢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找到张槐的魂魄,让张槐开导程元,兴许还能把他拉回来。”
谢烬说:“张槐?”
白澈说:“是呀,那可是他的白月光。”
谢烬说:“张槐的魂魄已经找到了,在白家。”
白澈皱眉“啧”了声,程齐和张槐都在白家,他不想回去,不如把这件事交给白青尧好了……但是程元现在的状态,恐怕不会再接受第二个人的渡灵了。
白澈左右为难,就要横下心回白家的时候,谢烬用淡淡的口吻说出了一句极其宠溺的话来:“我有办法让他们把程齐和张槐给你送过来。”
这句话说得白澈心尖发颤,连着上一句的关心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谢烬正在给他检查伤口,白澈从他微垂着眼睫看到淡粉的唇上,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跳下床,刚下来就腿虚发软,被谢烬架住了:“你要去哪?”
白澈说:“去二十三层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