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澈所说的“家”是公司顶层,他一路黑着脸,进来也没开灯,出了电梯直接把谢烬推进了一个房间,“砰”地摔上了门。
“……白澈?”谢烬一惊。
“别叫我!”白澈在黑暗中低吼。
关上门一片漆黑,他甚至一时想不起来这屋子是做什么的,谢烬被他逼得连连退步,脚后跟撞到了什么硬物往后一栽,紧接着白澈的脚尖也踢到了,两个人一通磕磕绊绊,谢烬直接坐在了一堆纸箱子上。
白澈撑着旁边的纸箱,把人拘在了身前,劈头盖脸一通问:“你认识那铁骨睚眦是么,他的凡身是谁,你和顾采做了什么交易,告诉我!”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听见谢烬乱糟糟的呼吸,他想站起来,被白澈按倒,再想起来,白澈的声音就近在咫尺了:“你想我连第二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烬愣住:“不是……”
“不是为什么瞒着,”白澈掐住谢烬肩膀,“我爹不是让你保护我么,你就这么保护是吗,你把你那心都给了谁了,是不是那个睚眦?”
白澈用力时谢烬瑟缩了一下,他这才发现手心有些黏腻,放到鼻子底下一闻,全是血腥气。
他去按灯,按了半天都没亮,暴躁地骂了句“什么破玩意”,返回来从谢烬口袋掏出手机按亮,吃了一惊。
那肩上赫然一道伤痕,血已经打透了,洇了一大片,谢烬还穿了一件黑衬衣,所以一路上都没有注意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白澈的愧疚感一涌而上,丢下手机,不知道该碰哪里:“这是怎么弄的……是被救的时候?”
谢烬闷闷地说:“你起开。”
他越这么说白澈越叛逆,蹲下来就扯开他的衣扣:“受伤了怎么也不说,我刚刚还抓了一下。”
“别——”
谢烬大惊失色地往旁边躲去,手忙脚乱地推倒了一片纸盒子,差一点摔躺在地上。白澈揽住他的腰,没好气地一笑:“怎么,还想守身如玉?老实坐好了,不包扎一下一会儿感染了。”
谢烬说:“我没事,我自己可以。”
白澈斯文全无:“放屁!”
他终于想起来这房间里堆的都是公司的后勤用品,靠门左边应该是些纱布碘伏什么的,他翻了翻只能凭着感觉拿了满满两手的东西:“接一下。”
谢烬还是坐好了,他也看不见,手机又不知道被白澈扔到哪里去了,只能向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感觉到自己摸到的是柔软的部位时,白澈张嘴就是一口。
“哎!”谢烬碰到了温软的舌尖,心口一跳,“咬我干什么?”
“解恨。”白澈说。
幸亏有黑暗遮挡,谢烬心里的五味杂陈像熬了一锅烂粥,全都展示在脸上了,他接住白澈一股脑倒下来的东西不敢再出声。
这堆东西里好像有碘伏棉棒和酒精,白澈在碘伏和酒精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扔了不好擦的碘伏,打开酒精闻了闻灌了一口,度数肯定够,呛得舌头差点掉了:“你怕疼吗,怕疼就咬着我。”
“不疼。”谢烬闻见了浓郁的酒精味,“那个不能喝。”
“你管我,耍流氓壮胆不行吗?”白澈胡话胡说,“我要倒了。”
他举着瓶子在肩膀上方悬而不决,最后也没忍心倒下去,迟疑了一下端住了谢烬的下巴:“要不要我亲一下,转移一下注意力?”
谢烬甩脱他的手,这一举动又激怒了他,一把揽住谢烬的后颈,倒下酒精。
怀里的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痛觉好像拉了一根电线接到了白澈身上,抖得他心里一抽。白澈紧了紧怀抱,轻轻揉捻着手指间的发丝,倒希望他能吭出一声,然而除了微不可察的抖动就只有急促的呼吸。
白澈下意识地低头一吻,吻在了太阳穴上,用尽全力温柔以待:“没事了,我陪着你。”
过了一会儿谢烬动了动,白澈感觉他脸上有些烫烫的,用额头对了对,没烧,便坏笑:“你该不会是脸红害臊了吧?”
谢烬挣了一下:“你勒的。”
白澈痴汉似的低声地笑着,再次吻了下来,只是因为太黑找不准方位竟直接落在了眼睛上方,碰到了绒绒的长睫。
谢烬轻喃了一声“白澈”,这一声在白澈听来竟似蛊惑,一吻未停又落一吻,谢烬被逼得闭上了眼,他就顺势移下来,鼻尖叠着鼻尖,忍住了:“……我觉得我完了,四分五裂。”
“受伤了?”谢烬微微喘着粗气。
“被你折磨的。”白澈说。
“你疯了,”谢烬抬高了音量又降了下去,“才认识我几天?”
“别拿这话搪塞我,按我爹的话说,我们可认识有年头了。再加上他的话我一般都听一半留一半,他说的年头,我觉得可不止。”白澈担心他反抗,不留缝隙地抱紧了,“柳叶戒指,是我教你的吧?”
谢烬沉默。
“那我们相识没二十年也有十五年了,打仗都结束了,还能没点战争情谊?”白澈磨人地晃了晃他,“是不是?”
“……二十一年。”谢烬只好承认。
“那你是我青梅竹马喽?”白澈好听地笑了声。
“别闹。”谢烬淡淡地说。
白澈在他额头狠狠地啄了一口,自顾自地笑起来,收了后忽而深沉了。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松开谢烬,看着只手可触的轮廓:“……我亏欠你好多。”
谢烬仰头看他,白澈用他额头垫住了下巴:“你一直陪着我,守着我,忍受着不能承受的,我却丢了一段有你的记忆。”
“你不欠,”谢烬说,白澈刚长出来的胡子隔着肉扎了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就算你和我是血缘关系,也没有‘应该’这么一说,生而为人,大家都是平等的。况且,我又不是傻子,知道谁对我用心。”白澈说。
“别,”谢烬有些慌,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揪住他的衣袖企图阻拦,“别说了……”
白澈再次收紧了怀,用近乎央求的语气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想要接触一个人,给个机会好不好,我会想起来的。”
谢烬揪着白澈的手蓦地收紧了,他才是四分五裂的那一个。
他不希望白澈想起来那段记忆,更不希望因为他而想起来那段记忆,但是他张不开嘴,在白澈那些醉人的话里神魂颠倒又百爪挠心。
现在的一切远比他想要的多得多,但是他不敢看,不敢说,更不敢接受,他也……不能接受。
他一直习惯了在夹缝里独自生存,这次相遇,不知经过了多少个魂牵梦萦的思念,他曾经万分虔诚地揣着这份思念,日夜难捱,折磨得心都要碎了,现在终于近在咫尺了,他并不开心。
他六神无主地托着那最后的希望,不想就此摔个稀巴烂,更不想就此点燃成一片火原。他不能把白澈拉过来,更不忍心把他推出去,一时间左右交缠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可又担心冷落了白澈让他胡思乱想。
他强撑着回了一句:“答应我,不要去想。”
白澈笑了:“理由?”
谢烬再没有可以回答的话,白澈说:“没有吗,那我不答应。”
谢烬急切地说:“不行,你会——”
白澈打断他:“会什么我都不怕,忘了一切是因为曾经懦弱想逃避,现在你又出现在我身边,我只想重新开始。”
谢烬松开手,忽然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本来抖得也多,白澈还以为他是受不了疼,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能松手,本性难移地在他脸颊蹭了蹭,呼出的热气喷在嘴边,酒精一样辣:“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前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暧昧地碰了碰鼻尖,滑下来,试探着碰了一下嘴角,准备进攻的时候被谢烬一脚踹翻出去:“哎呦喂——”
谢烬恍恍惚惚地抱着一怀东西站起来,有几个掉几个:“抱歉,膝跳反应。”
白澈哭笑不得:“你韧带长在嘴上吗,跟谁学的胡说八道。”
谢烬只拿了绷带,摸黑去找门的时候差点踩到白澈,被他逮个正着:“放放放手。”
白澈学他:“去去去哪?”
谢烬顿了顿:“洗澡,处理伤口。”
白澈说:“我帮你。”
谢烬忙不迭地往外甩着手:“你……你昨天让他们上来睡觉了,作为领导你能不能稍微检点一些。”
白澈放开他,半真半假地叹着气:“不光不拉我起来,还踹一脚。”
谢烬拉开门:“胡说,你碰瓷儿。”
白澈差点被他甜倒了牙,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出去时正撞上站在不远处的熊纪舒和康圆儿,脸上的春风得意瞬间没了:“杵那看什么呢?”
“哎呦喂,谢老师怎么可能衣冠不整呢你说说,我肯定是梦游了。”康圆儿眼一闭手一伸,就差蹦跶着往回走了。
熊纪舒往边上蹭了蹭,也惦着趁机偷偷转回去。
“臭小子你过来。”白澈好气又好笑地喊他。
“哥,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刚上来。”熊纪舒跑过来,“我靠,壮士,你是浴血奋战去了吗,在墓里大战三百僵尸?”
白澈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是血又是灰确实挺吓人:“你去我衣柜里找身新衣服送厕所门口去,谢老师受伤了,问问还需要什么,没事你就睡觉去吧。”
“你去哪?”熊纪舒说,“我觉得你也得洗个澡。”
“我去二十三层,”白澈一拍他后脑勺,“要洗不也得等他洗完。”
白澈到楼下打开冰箱,拿了盒冰淇淋看了看,又放回去,最后拿了一桶泡面,等热水时想起婪城那女子给的细竹筒,掏了掏,还在。
竹筒上的封印很讲究,他凝神片刻,手背有光一闪,封印就解开了,倒出来是一张宣纸,上面只有三个字——赫竺华。
赫竺华是谁?
水壶沸腾了一会儿弹开,白澈叼着叉子愣神,不知不觉就又开始想谢烬,闻了闻手上尚存的灵香,傻呵呵地一笑,去摸壶时烫了一下才回过神。
白澈,你个没出息的,色即是空,阿弥陀佛。
他又看了看那张纸,团了团扔掉。这种程度的推断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又摸了一下水壶,手指一抽,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那些人知道他想要什么……要什么,他要海珠花。
赫竺华……
海珠花?
他吐掉叉子转身去电脑旁,真的搜到了“赫竺华”,高亮显示只有一条信息。他抄下那本书的名字和页码去了二十三层,好一通攀上爬下,终于在角落的最下面翻到了那本书——《九州山川志》。
名字很朴实无华,书皮已经掉了,重新贴的蓝色的油蜡纸,上面的书名早不知道是谁写的了。
他席地一坐,翻了起来。
“……陇西,西去三百里,有雀三彩坠入河谷,扈女救之,乃携火飞织,一线三彩万物不损,雀旋而离,声婉似赫竺华,故名。”
“赫竺华就是海珠花?”谢烬端着泡面摆在桌上,“地上凉,起来。”
“就不,”白澈耍赖,“刚才掏心掏肺,某人一点表示都没有,还踹我。”
谢烬:“白澈!”
白澈:“干嘛?”
谢烬软了语气说:“……过来说。”
泡面上摆了副筷子,白澈整个抄起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那桌子足有三米长,他就远远地坐在三米的对面,脸前还摞着一大堆之前搬来的书:“说吧。”
又耍小孩脾气……谢烬无奈地看着那堆书:“顾采想让我帮她应付潘微,我也要去查悬赏令的事……”
白澈故意说:“为谁查啊?”
谢烬低声说:“……你。”
白澈埋着头吃面:“听不见。”
谢烬呼出一口浊气,站起来,在他旁边坐下,对着他耳朵大声说:“为你!”
白澈暗笑:“还有呢?”
谢烬愈发觉得不对,这家伙就这么厚脸皮的把自己的错翻了个篇,凭着一张耷拉的脸变成了审讯他:“总之,我去办正事,你为什么偷着跟过去?”
白澈理直气壮:“我去看情敌,没想到还不止一个,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他。”
谢烬说:“你正经一点。”
白澈抬起头,眼睛里有光一闪:“我要是正经,现在就把你的衣服撕了按在身下,生米煮成熟饭,看你怎么办。”
谢烬站起来,白澈摔掉筷子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