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澈莫名其妙地被人拽出了人群,还是拽的后衣襟,他觉得有趣就没声张,眼见离开人群很远了,七扭八拐进了个没有人的小巷子,他一脚踩住。
“哎哎哎——”拉他那人被这力道带了个趔趄,白澈给他让开地方,直接甩过去“咚”地一声撞到墙上,“妈呀!”
白澈看得直乐:“朋友,您这一步借得可够远的,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人也就一米六五,揭下自己的面具,竟是个十三四的少年,一脸稚气未脱:“好吧,那就这儿说吧。刚才你不是找我买那个吗,我知道哪里有了。”
那个?
呦,这是认错人了。
白澈有心逗逗这孩子,弯腰说:“别人家有比你便宜的,我早就订下了,你拖了这么久,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
“不可能!你就得跟我买,别人那都是骗你的,他们没有!”少年急了,“你站直了,我没那么矮!”
“我眼神不好,看不见你。”白澈勾住少年脖子上的面具,橡皮筋绷直了,“你知道我跟别人订什么了吗,你就说别人家的是假的。”
“不就是海珠花。”少年理直气壮地说。
白澈撒开手,面具“啪”地抽在少年脸上:“带路吧。”
少年捂着脸大吼:“带路就说带路,你干嘛打人!”
“打你,是让你长长记性。”白澈摘下面具反手一扔,少年从那清冽的眸子里看见刀子一样的寒光,顿时像吃了冰锥,心惊肉跳地转过身,低头领路了。
顾采在“墓”,如鱼得水,他下了城楼,发现谢烬还在上面,眼神顿时暗了一些。这十里长街没有人不把他当神仙的,唯独这个人,站着么近,心那么远。
他捏着城墙砖,依然笑着说:“看什么呢,这里又没有你的小心肝儿。”
谢烬望着楼下拐进角落的那个身影,冷漠地看向顾采:“管好你的嘴,不想用了就直说。”
“我的大人呐,”顾采转身下楼,“不要玩你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苦情戏了,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现在你眼里只能有我。”
“我只点头,有答应你吗?”谢烬问。
“大人,”顾采急了,“你不能出尔反尔。”
“那潘微来了吗?”谢烬再问。
“还没有……”顾采看向下面,人群已经散了。
“那就等他来了再说。”谢烬说完,撇下他,直接从楼梯的另一面下去,依着刚才看好的路线,一步不错地寻了过去。
拐过楼角,他突然掣步停下,楼影子里有一个人。
“我听说,有一条路名叫‘陌路’,那满路飘着的都是人间凡梦。犯了错的妖,会被押送去乌涯山,必经之路就是这陌路,肯忏悔的还有一线生机,不肯的,就像过奈何桥,有去无回。”
说话的人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羊毛毯,他看着谢烬摘下单片镜擦了擦:“我还听说,押送犯妖的男人长了一张人人艳羡的面容,他玉树临风又下手果断,名为——长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说:“不知称您为‘大人’是否失礼?”
谢烬面沉似水:“潘微。”
对方一点头:“是我。”
谢烬看向潘微身后,潘微从容拦下:“大人不必忧心,你那位伙伴我自有安排,不过三五句话,之后一定会带您与他相见。”
谢烬沉默不语。
“我知道大人来婪城这种地方的原因,也知道小采背着我做了什么,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您有非分之想,所以,我很好奇是谁借了他第十一个胆子,能让他这么妄为,大人也应该和我一样想知道吧。”潘微滚动轮椅,转个身停在谢烬面前,“麻烦您帮我推一下,我带路。”
潘微肯把背后给他,谢烬也明白这坦然是什么意思,迟疑了片刻,握住了轮椅的扶手,没有推:“第二个悬赏令是你发的?”
潘微偏了偏头:“厉害,看来我也不用说什么了,就一个请求。”
谢烬一个字:“说。”
潘微说:“还请您不要惩罚小采,把他交给我。”
这地方很有意思,房建和古代的差不多,却又看不出哪一朝代的制式,除了天始终是暗蓝色,空气也有些闷,花鸟草木之类的一个不落。
少年领着白澈进了一处破平房,他不知从哪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对着少年的后脑比划了一下,少年一推房门,迎面一道寒光,连叫都没来得及就躺了下去,炸了一地纸屑。
又是纸傀儡。
白澈扫兴地丢了手里的草:“好歹给我个机会问一问,我还想知道是谁给我下了套。”
“看你随随便便就跟着陌生人走了,还以为你是个傻子。”先前摆摊那女子一步跨了出来,手中一把闪亮的钢钩,“既然不傻还只身来婪城,也不怕自己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贱命都命大,”白澈说,“你是第二个发悬赏令的人?”
“不是我,是我主子。”女子递过一个细竹筒,有封印,“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另外奉劝一句,没什么事就快点走,不管因为什么这里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女子收起钩子,走了两步:“你吃熊长大的?”
白澈一歪头,笑了:“这也是你主子的话吗,夸我还是骂我?”
女子越过他向门外走去:“我的,都有。”
“还是谢谢女英雄了。”白澈转过来,“你不打算告诉我谁是‘黑白’或者谁是你的主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子摘下斗笠反手飞过来,“一会儿有人来带你出去,预祝好运。”
“好运?出去还跟春运似的得抢票不成。”白澈接住斗笠,扇了扇风,带上,转身碾了碾地上的纸屑,一股奇怪的硫磺味道。
那女子的侧脸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敢这么明目张胆跟白家对着干的才叫做有胆量,更神奇的是居然有妖族肯帮他:“难道是我曾经救过的小白蛇……来报达欠我的情?”
“欠情?我看你是欠打。”
白澈被这严厉的声音吓出一身冷汗,跨过纸堆就往屋里逃,谢烬料到他会跑,伸手一缠,三生线打了个结一下就拽了回来。
斗笠掉在地上,白澈被捆住的双手抵着谢烬的胸口:“你你你怎么来了!”
怒字都快写在谢烬脸上了:“这话倒是我问你!”
白澈也跟着喊:“那你跟别人私会,我还不能跟着看看嘛!”
谢烬更生气:“你再说一遍?!”
白澈喊得更大声:“你不爱我了!”
“你——”谢烬愣了一下,刚才的愤怒、紧张、担心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一下子羞愤当头,揪住白澈的衣领子,“胡闹!再瞎跑我就……”
当街一声爆响,像放了一个巨大的礼炮,市集里的众人安静了一秒,忽然就乱成了一团。白澈觉得地上黑压压一片影子,刚抬头就见一只巨大的黑爪从天而下扣住了下面的楼房,一下踩得粉碎。
谢烬蓦地撒开手,拽着他往院外走去。
白澈顺着那黑爪往上看,一只可怖的巨兽面目狰狞地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身上赤鳞总总,犹如钢铁盾甲,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躯体,巨兽那巨大赤瞳堪比绯月,盯住了白澈。
“铁骨睚眦?!”白澈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铁骨睚眦一声咆哮,震得耳膜生痛,这么一会儿所有的妖族都离开了“墓”,只剩下一条长街和城楼上惊呆了的顾采。
“小谢哥哥,我们……不跑吗?”白澈已经不想琢磨这上古神兽怎么会在这里了,“这东西我可能打不过。
“你跑一个试试。”谢烬挡在白澈身前,盯着那神兽。
白澈往后退了一步,他一动,铁骨睚眦的爪子就动了一下,捏爆了底下的东西,重重地踏在地面上,把他看得骨头酸疼:“早说是找我的啊……可是我又没偷它的蛋,找我干嘛?”
谢烬回头看了他一眼,俩人眼瞪眼,白澈说:“真没有。”
谢烬:“……”
顾采捏着城墙砖,两只胳膊抖如筛糠,潘微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都在那神兽爪子底下,你是在替他们两个做嫁衣还是寿衣?”
顾采惨白着脸回过头,嘴唇都咬出了牙印:“你什么意思?”
潘微说:“字面意思。他们要是逃出去了,感情会更好,他们要是死了,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采看看下面,矢口否认:“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是……”。
“只是想利用他来对付我?”潘微哼了一声,“我对你一片真心可从未为难过你,妄你还自称对人家一往情深,你不仅为难他,还让他去死,可真对得起你那颗真心。”
“不是的!”顾采抖得厉害,“我什么都没有做,是那个人说只需用海珠花把白澈引来就好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一箭双雕?你的小聪明,可给你闯了大祸了。”潘微滚动轮椅,“妖在婪城可以为所欲为,多少人希望碾死白家人,何况还是白家少爷,未来的一家之主。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你口口声声说,凭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要被长烬爱着,凭什么要把你的三生线给他。小采,那你自愿给长烬的,你应该知道会是这个下场,如果长烬真的为了你而变心,他又还是你爱的人吗?”
“我知道,我傻还不行嘛,你是我老师,不是我爸!啰里八嗦……你烦不烦啊!”顾采已经泣不成声,抓起潘微的羊毛毯擦干脸,撑住墙一跃而下,只身挡在睚眦身前。
潘微急得大骂:“蠢货!”
话音未落,睚眦抬爪就是一巴掌,无情地扇飞了顾采,悬而未落的指尖调转方向直刺白澈,白澈急忙抓住谢烬的胳膊推开:“它要的是我,你躲开!”
谢烬攥住他的手,牢牢挡在他前面,那黑色的尖指甲便长矛一般停在谢烬的额前,不仅不伤他分毫,还蜷起指尖,在他脸上轻轻一触。
蓦地,一道青光擦着谢烬飞速扫过,缠住了睚眦的爪子,睚眦收手去抓,那青光旋而避开,倏尔迸发出数道雷电一般的利光划过赤瞳,睚眦吃痛扭动身躯,长尾横扫一片,一时间楼塌树倒,暴土扬长。
谢烬拉住白澈撒腿就跑,跨过界碑那大门就出现了,跑出去那大门又变成了纸片,还没等落地就被谢烬抄在手里团成一团拉响了铃铛。
整个过程风驰电掣,白澈只觉得眼前走马观花似的,谢烬说了句“闭眼”他就闭上了,再睁开已经是澜川的岸边了。
这空气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白澈也顾不上自己的手是不是还绑在一起,走了几步靠在树上一通干呕,谢烬随便拍拍手里的纸屑,忙去搀他:“刚才走得急了,没事吧?”
白澈走了一步差点跪下,被谢烬一臂兜住了,解开三生线:“先不要走了,坐下缓缓。”
“不坐,现在就回家。”白澈抬起头,沉着脸,“我们两个算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