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被水滴声吵醒,腹部隐隐作痛,肌肉像被白醋泡了一样酸得不行,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吊瓶和雪白的天花板。
这是……
柏十安想转动脑袋,可是关节被焊上了,根本没有力气。
窗外寒风呼啸,神志也越来越清晰,柏十安尝试着深呼吸,但是腹部牵扯的剧痛让她不得不作罢。
莫不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做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梦,然后又被救活了吧。
渐渐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感觉也慢慢回来,打着点滴的手被轻轻握住。
柏十安艰难地扭头去看,只见床边趴着一个熟睡的人。
月枕银河,银辉落在茭白的侧脸上,似是罩上了黑白默剧的滤镜,精致的五官格外清晰,可望而不可及,美梦的余温漫上肌肤,心也躁动起来,整个人不慎陷进去了。
柏十安看得一愣一愣,眼睛发直,全然没有注意到床边的大型机器。
数据不断上升,步步紧逼危险指标,终是敲响了警报铃。
“滴滴滴滴滴!!!!”
刺耳的声音在房间和值班室同时响起,柏千宁被惊醒,蒙了一瞬间又立马恢复镇定,去询问十安的情况。
与此同时,两个护士冲了进来,看柏十安脸红得不正常,吓得倒吸凉气。
“七号床,疑似伤口感染,正在发烧。”
“进行体温检测!”
“呼叫值班医生。”
或许不是发烧,但是真正的原因也不能就这么坦白地说出来,柏十安心虚地看着千宁,小声嘟囔着:
“我没有发烧……”
千宁又担忧又自责,托起十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轻声安抚道:“听话,很快就没事了。”
好软。
受不了了。
左脑和右脑发生了战争,头顶冒出硝烟,护士看着病人的情况更紧张了,连忙打电话给急救。
“七号床流鼻血了!”
“可能是药物过敏!”
然后,护士不敢随便给十安打点滴了,每日给她熬一副中药和三粒苦得要命的药丸。
有多苦呢?柏十安捏着鼻子强迫自己灌进去,结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过十秒就吐了出来。
不喝药病不会好,打点滴又怕出现突发情况,于是医生和家属商量,另寻他法。
傍晚,妈妈和姐姐一起来了。
“小妹,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柏清扯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十安的脑壳。
“谢谢母后关心,已经好多了。”
柏清难得没有加班,母女三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在一起聊天了。
“千宁熬了粥,快喝吧。”
打开保温桶,一股非常复杂的味道冲进鼻腔。
深色的汤,有菜叶、肉沫还有……一些泛着白色的块状物体,这怕不是咸鱼。
柏千宁解释道:“大婶不方便过来,就送了条咸鱼。”
“谢谢她。”
柏十安捧着这碗棕色蔬菜咸鱼粥,拿着勺子浅尝一口,不仅闻着很复杂,吃着也很复杂。
有菜叶的爽口、有咸鱼的咸味、还有占据大多数的苦味。
“中药和粥参半,”柏千宁说。
“小妹,不要辜负姐姐的一片心意,快喝了吧,”柏清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看着亲生女儿脸一阵白一阵青,捂着嘴偷笑。
柏十安怀疑这两个人完全就是打着探病的幌子来整她的。
但是,妈妈,平时工作这么忙,特地抽空过来估计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柏千宁帮十安擦干嘴后,柏清开了口:“关于那个混小子。”
柏十安睁大眼睛,咬紧下唇。
“他被休学了,本来只是记过,结果他在办公室对老师也动手,最后被送去少管所管制两个月,大概两个月后能回来留校观察。”
柏清摸了摸下巴,拍拍十安的头:“你做得对,但是下次一定要考虑考虑再动手,更要保护好自己。”
“对不起,妈妈。”
“学校本来也要记你一次,但是我两个女儿都被欺负,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我开车去找校长,校长和你爸是老交情,立马把这个记过取消了。”
柏清尽力地安慰着,柏十安也知道这次自己冲动了,她看向平静的千宁,想起梦里的事。
幸好没有一睡不醒,如果变成植物人,自己在梦里开心了,姐姐一个人在现实里可怎么办啊,虽然姐姐自理能力很强……
啊,也对,自己老是添乱,姐姐一个人或许过得更好……
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干什么事都笨手笨脚。
到处乱跑和朋友鬼混……
也不好好学习……
倒不如被一拳打成植物人算了,反正没什么用。
医院的日子无聊又漫长,虽然有手机玩,但是打游戏没有朋友一起,看剧也没有喜欢的情节,除了翻翻短视频和网络小说,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乐子。
柏十安向千宁抱怨养病很无聊,想快点出院。
结果柏千宁第二天就抱来所有的书和作业,监督十安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冬季竞赛还有一个半月,应该能赶上痊愈。”
柏十安欲哭无泪,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看短视频睡觉了。
不过唯一值得开心的是,柏千宁几乎有空就来医院陪着,早中晚带着熬好的热粥和切好的水果,放学就在床边坐着复习写作业,晚上偶尔在隔壁床睡觉。
虽然粥一言难尽,但是柏十安非常开心。
“整天傻乐,被打成傻子了。”
“傻子有人照顾,傻了也没关系。”
柏千宁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帮十安洗脸、擦身子,然后接了一杯凉白开放在床边。
十安看着那熟悉的侧脸,一些隐忍的小心思又荡漾开。
“姐姐,等我出院了,也为你做点事吧。”
“你不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姐姐,你有想吃的吗?医生说我恢复的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现在可以吃点别的。”
“没有想吃的。”
“喝的?”
“没有。”
“好吧。”
“你渴了吗?”
“有一点。”
柏千宁端起凉白开送到十安嘴边。
看着杯里白色的热气,想下口,又觉得索然无味,鬼点子飞速浮现,柏十安咳了几声,委屈地说道:“姐姐,烫。”
“烫?”柏千宁眼底有一丝疑惑,张口吹了吹,嘴唇贴着杯壁轻抿了一口,“确实比平时热了点,给你吹吹。”
红润的嘴唇在阳光下显得透亮,似是刚剥开的红柚还带着点点光泽,杯壁还残留着饱满的唇印。
柏十安小心接过杯子,慢慢覆上去,舌尖试探性地触碰杯沿,身体里咚咚地有些耳鸣。
凉白开,好甜。
出院的日子恰好是个小雨天气,办好手续后,两人肩并肩离开了医院。
毛毛雨斜斜得飘着,一把小塑料伞挡不住两个人,发尾和肩头有些润了。宽阔的大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辆汽车奔驰而过,红色的尾灯隐进雨幕中。
“过来点,”柏千宁拉着十安的袖子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她面色平静,雨伞往旁边倾斜。
“姐姐准备得怎么样了?”
“与你无关。”
“等会吃啥呀?都吃了这么久的粥了,呜呜,好想吃点好吃的。”
柏千宁一把掐住柏十安的脸,用力往左右拽,“饿牢里放出来的吗?我做的粥亏待你了?”
“错了错了,姐姐,快松手。”
“还想不想吃好的?”
“不了不了,不想了。”
柏十安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脑袋,脸上又多出两道红印。
冷风嗖嗖,柏十安两只手插兜、缩着脖子,把脸藏进围巾里。
阿秋——柏千宁一个寒战,雨伞抖三抖。
“姐姐,你可别着凉哇。”
柏十安这才注意到,千宁打伞的那只手冻得通红,于是连忙接过雨伞,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姐姐,帮你暖暖。”
哈出的热气打在手背上,皮肤浮出点点血丝。
早晨骑车上学更冷,但是柏千宁都没有太在意,可能这一段时间跑学校跑医院,冒了不少寒风,手出现了裂口。
有点疼……
“姐姐,还是我打伞吧,你把那只手放口袋里,这只手我牵着。”
柏十安把围巾取下来套在千宁脖子上,紧握着冰冷的手快步向前。
“感冒了就不好了,我们在前面路口打个车,然后在楼下超市买一点暖宝宝。”
柏千宁眼底露出些许意外,看着十安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个哭包的影子有些若隐若现。
小学的时候,姐妹俩在办公室等家长来接,那时已经是放学后一个多小时了,整个学校只剩她们没回家。
班主任打电话询问柏清,原来是妈妈今天加班,说好爸爸来接结果不小心忘记了,和一群朋友跑去钓鱼,现在正从郊外赶过来。
千宁甚至在电话里能听出妈妈无处安放的怒火,不禁为粗心的老爸捏了把汗。
一直到天快黑,老爸才开着车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给班主任鞠躬道歉。
然后又一车把姐妹俩带去郊外的鱼塘接着钓鱼。
那可是十二月,像刀一样的风几乎可以把五岁小孩吹倒。
千宁把十安带去一个只容得下一个半人的树洞里躲着,拿着爸爸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求救,
“天杀的柏澈,老娘今天就要把他献祭!宝贝们乖乖等妈妈,妈妈马上来。”
饥寒交迫又满怀希望,或许就是姐妹俩的处境。
千宁让十安蹲在温暖的树洞里,自己却紧挨洞口,忍受着寒风的侵袭。
月明星稀风怒号,卷我头顶三重毛,南村大人欺我群童幼无力,归来倚洞自叹息。
千宁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吓得十安一哆嗦,豆大的热泪就滚了出来。
“哭什么?”千宁伸手去擦。
“我刚刚迷迷糊糊快睡着了,以为是打雷,”十安一抽一抽得,握住千宁的手,“姐姐的手好冷。”
十安把千宁拉进树洞里,两个人抱在一块,然后一边哈气一边想把姐姐的手搓热,但是搓了好久还是冰冷冷的。
“可能是太饿了,没什么热量。”
十安吸吸鼻涕,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牛奶,“下午的营养奶,我没喝,姐姐喝吧。”
十安身上暖烘烘的,牛奶也带着一些余温,千宁喝了一口,长舒出一口气,身子慢慢暖和了一点。
“好一点了吗?”
“嗯,好多了。”
十安眼巴巴看着,咽了咽口水,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千宁把剩下的奶给十安喝光,但是还是不够,两个人肚子合奏出交响乐,一直到妈妈来救人。
柏清伸出长腿跨下车,看着河岸上穿着雨衣的柏澈,冲过去就是一脚。
“啊——!!!!咕咚咕咚……”
“死爷们给老娘喂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