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在幼时意外去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拿着退休金辛苦抚养,却也相继因病离世,亲戚不想管一个半大孩子,相互推卸责任,每年春节都在饭局上争吵不休。
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是孑然一身了,这辈子过得浑浑噩噩。
但每当看见昏暗的现在和未来时,都会回想起那个让人怀念的夏天。
想起窗外蝉鸣,艳阳高照,她笑脸盈盈地朝自己伸出手,“夏冬青,来我们家吧。”
外面霓虹灯闪亮,坐在前座透过反光镜看见两个人在后方互相依偎,心里不免有丝忧伤。
从跟着亲戚搬家转学来这边的第一天,看着她俩的相处方式就知道,这份感情输在了起跑线上,无数次幻想重逢的景象,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的,让人哭笑不得。
“夏冬青,帮忙开下门吧,”柏清眼神示意从挎包里拿出钥匙,她抱着装了大闸蟹的泡沫盒,腾不出手。
“好的,清清阿姨。”
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转动门锁发出咔哒声,夏冬青推开一点门缝,望见了客厅里两个人正在沙发上……毫不迟疑地把门拉上,然后朝后面难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手滑了。”
顿了几秒再次打开门,柏十安已经站了起来,慌里慌张地收拾散落的裤袜,下颔有一排不浅不深的牙印,柏千宁单脚站着,十分困难地套上睡裤。
真是不怕被看见啊。
“清清阿姨,我帮您拿进厨房吧。”
“麻烦你啦。”
夏冬青托起泡沫箱的另一角,侧身挡住柏清的大部分视野,不停地和她搭话,让她自然没有闲工夫管那两个蠢蛋。
陈星茗蹦去对着柏十安左看右看,笑得贱兮兮的,故意坐在柏千宁旁边开口问:“被谁咬的?”
两个人的表情瞬间变得窘迫起来,不知作何回答,陈星茗笑得更开心了,拿起手机咔咔一顿拍照,吓得柏十安去抢她手机。
“留个纪念怕啥?”
“不、不行,不能给你抓着把柄!”
柏千宁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揪她的耳朵,嘴角扬起善意的笑容:“十安,拿上湿巾和创口贴扶我去卫生间。”
“遵、遵命。”
自来水冰冷,正好给身体降降温。柏十安搓了把脸,掩面叹了口长气,嘴对着双手捧起的水吹泡泡,思维还在混乱和失控中。
适才不小心吐露了心声,还把火给点燃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意味,只是都有些忘我了,做了出格的事。
从指缝里偷偷瞧坐在马桶上的柏千宁,她正把掀起的衣角叼着,拿湿巾反复擦拭留下红印的皮肤,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在晃眼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紧致。
她似乎没有过多的表情,除了双颊残存的红晕。
默默地在下颔的咬痕上贴了两个交叉的创口贴,确认遮得滴水不漏后,柏十安单膝着地,蹲在柏千宁脚边,讨好似地说道:“千宁,我帮你擦吧。”
“不要,已经擦完了,”柏千宁眉头微皱,略有嫌弃地继续补充一句,“口水臭死了。”
“抱歉......”
柏十安把柏千宁的手接来放在自己耳旁,歪着头看她,然后又把她的手顺着下巴、嘴唇、鼻子、额头,缓缓往上,放在了头上,清凉的指尖飘过,结起一路冰花。
柏千宁抿紧嘴唇,顺着动作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柏十安笑得浅淡,眉眼弯弯,宛若梅花时节缠绵的雨,“这样算原谅我了吗?”
“倒也没有怪你,”柏千宁合上眼,微转过头,足趾勾紧拖鞋。
“意思是说,你答应了吗?”柏十安心花怒放,声调不自觉得高扬起来。
“什么?”
“一直在一起那句。”
“作为姐妹的话,当然可以。”
原以为这样说已经把事情坦明了,同性且为姐妹,没有亲情以外的感情。
可柏十安,眼波流转,满腔热枕,虔诚地捧起她的手,笑颜盎然,轻快地说道:“我们还可以是朋友以上的关系,比普通朋友和好朋友更亲密的关系。”
继而连三的话语,就算是南极寒冰,也将被彻底攻陷,躯体做出了反应,理智还算清醒,柏千宁轻微地点点头:“勉强算是吧。”
“那今晚可以一起洗澡睡觉吗?”
“不行,你刚刚把我臭到了。”
阴谋没有得逞,柏十安撇撇嘴,把人扶出去吃海鲜大餐。
周一,学校里。
“哈?女主角?”在听闻这炸裂的消息之后,柏千宁当机立断,直接拒绝,“我不去。”
“别这么说嘛,就是表演个情景剧,你英语那么好,口语肯定也不在话下,”李衿雅双手合十,“拜托了。”
“为什么非得我去?”
“因为你成绩好,长得又漂亮,穿礼服肯定震撼全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十安去?她和我共用一张脸,英语也很好。”
“呃,话是这样说倒没错,可你是两个班呼声最高的。”
“噢,那就让十安带个长点的假发上吧,反正都一样的,你们区分我们不就靠发型吗?”柏千宁刷着题眼皮也不抬,语气冷淡。
李衿雅没法反驳,只好向陈星茗投去求助的目光。
陈星茗挠挠头,突然灵光一闪,揽过柏十安的肩说道:“要不你代替你姐接个长头发,和梁司朗演对手戏吧。”
“哈?开什么鼻屎弹爆地球的玩笑,信不信我把他脑髓都敲出来?我、绝对不会、和他、扯上、半毛钱、关系,”柏十安愤愤地答道,双手拧住一根香蕉,企图把它绞碎。
梁司朗是得了和别人搭戏就把别人克死的怪病吗?怎么都不愿意和他演,他人平时也没有很坏吧。
没有办法,只好委屈一下学委男扮女装凑合一下了,柏千宁和柏十安担任群演和背景板,总共三句台词。
这段日子,情景剧筹备得热火朝天,陈星茗一头扎进剧本创作,两耳不闻窗外事,柏十安因为过于笨手笨脚,很快就被道具组炒鱿鱼了。
所以在所有同学都很忙碌的时候,十安和千宁还算清闲。
“马上就要开始彩排了,要不先试试妆?”课间,陈星茗问道。
“这不是还有十多天才元旦吗?就开始彩排了?”柏十安万分疑惑。
“校领导要提前看看准备得怎么样,顺便抽签定一下上台顺序。”
“噢,那就试试吧。”
陈星茗从道具组那儿拿来假发片,一个一个接在柏十安发尾上。
假发片比真发更直些,但是灯下的光泽看不出来真真假假,柏十安对着镜子仔细观赏自己的新发型,满脸得意:“没想到我还挺漂亮嘛。”
“臭美,”陈星茗无语。
“我出去接杯水,给别人炫耀炫耀这飘逸的长发。”
柏十安拎着水杯,走出教室,一路哼着歌,在拐角处迎面碰上了梁司朗。
梁司朗立马挺直了身板,略有紧张地推推眼镜,故作深沉地打招呼:“今天天气真好啊,二班纪委。”
柏十安双手交错,横在胸前,抬眉冷眼瞧他,说道:“还以为你多喜欢我姐呢,你喜欢的是这张脸吧,人都分不清。”
说完,轻哼一声,绕开走掉,留下了凌乱的梁司朗。
十安高一点,没那么瘦,总是温温和和的,很少对谁冷漠,动作幅度也更夸张,表情也更丰富,她们其实不难区分,或许只是没用心而已。
柏千宁正生涩地涂口红,她第一次接触这个东西,用着很不顺手,大红的颜色也与过白的皮肤不衬。
“清水妆应该适合你一些,”陈星茗说,递去一张纸巾,“这个色号太深了。”
“嗯。”
柏千宁点点头,把纸巾含在唇间,紧抿一下松开,洁白的纸面留下了完整的唇印,嘴上的颜色稍淡了些。
“千宁,你已经开始试妆了吗?”柏十安蓦地从身后探出脑袋,下巴搁在柏千宁的肩膀上,“好好看,我也想试。”
话音未落,不等柏千宁把口红递给她,柏十安自顾自地拿起纸巾,把唇印对上了自己的双唇,轻轻覆了上去。
气味清香,动人心弦,耳尖瞬间烧起来,舌尖尝到了一点甜味。
“真不错,”柏十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笑笑,把纸巾对折叠好放进兜里,留有唇印的那面包在最里面。
明明是碰的纸巾,自己的嘴唇却像是被接触了般,柏千宁慌忙起身,抬腿就要离开,“我去洗掉。”
陈星茗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自己本是一只开开心心走在路上的狗,突然被踹了两脚,扇了两巴掌。
彩排那日,体育馆人声鼎沸,表演在临时搭的小舞台上进行,一切都很顺利。
柏千宁在第二幕走了个过场,念完自己的台词后便下来了,她的戏份已经完全结束,而柏十安要在最后一幕登场,暂时还留在后台。
我先去卸妆了。柏千宁朝那边做了口型。
OK。柏十安比回一个手势,笑脸盈盈。
粉底扑在脸上总感觉和抹了油一样,非常不舒服,柏千宁快步走出去,准备去卫生间把妆全部擦掉。
“千宁?好巧啊,你也来卸妆吗?”夏冬青刚好从卫生间出来,遇见了熟人立马绽出微笑。
“嗯,糊脸上不舒服。”
“我来帮你吧。”
“谢了。”
梁司朗和学委绘声绘色地表演了一段又一段,非常卖力,尽管主席台的校领导都一脸黑线,似是没想到女主角会是一个男生,底下学生会的几个干部也在闷声偷笑,把这件事散布到年级大群。
终于等到自己的戏份,柏十安赶忙上台,举起道具枪,念出自己的台词:“You cannot elope. I will stop you on behalf of the king. Raise your hands and surrender!(你们不能私奔,我要代表国王的意志阻止你们,举手投降吧!)”
然后开枪打死了“女”主角,默默地退下场。
灯光黑下来,男主角跪倒在地抱着女主角的尸体,开始了深情告白。
表演就此结束,幕布落下来,柏十安又上台和众演员一起手拉手鞠躬,台下只有那几个干部在鼓掌。
“辛苦了。”
“你也辛苦。”
“道具组来搬东西。”
“女主角把裙子换下来吧。”
虽然手上在麻溜地收拾东西,但是心里却想着早点去找她,卸妆卸了好久啊,难道没有回来看表演,嫌太尴尬先回教室了吗?还是说自己专注于台上,没有看见她回来过。
“星茗,你看见千宁了吗?”
陈星茗从厚厚的剧本里抬起头,正根据刚才的表演情况进行最后的修改,她环顾一周,摇摇头,“没有。”
“班长,你看见千宁了吗?”
李衿雅放下怀里的纸箱,擦擦额上的汗水,回想了一会后也摇摇头,“没有呢,她刚刚走了就没回来过,可能回教室了吧。”
真的在教室吗?按照她的个性,她不喜欢吵闹,八成就是去寻清静了,可她也不会甩手不来帮忙收拾东西。
心底感应到了一丝恐惧,一种曾经体会过的恐惧,那时在梦里也有过这种感觉。
“我去找找她。”
柏十安跑出体育馆,朝教室奔去,寥寥几人的教学楼里,没有半点柏千宁的影子,她又去查看座位,书包和书都还在,那人去哪儿了?
该不会又……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闪过一幅凌晨河边的画面,周围是警察和黄色警戒线,岸堤潮湿的泥土上是已经冰冷的尸体。
呼吸开始不畅,体内的血液仿佛凝固住,柏十安捏住自己的脖子,感受到了阵阵痉挛。
“柏十安,你不舒服吗?”
听见有人在说话,柏十安才回过神来,呼吸依旧急促,她望向一旁,夏冬青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我没事……你!你看见柏千宁了吗?”
夏冬青轻快地笑了笑:“噢,我刚刚帮她卸妆来着,你们班那粉底也太厚了吧,花了我好大劲才弄干净,帮她卸完她就说要去小卖部买东西,也不知道要买什么。”
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柏十安故作镇定地回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在去小卖部的路上,每一步都格外沉重,每一步都好像迈在独木桥上,脚下是无尽的深渊。
她不敢想,如果没有看见她,如果哪里都没有看见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好在,夕阳下的消瘦身影,正在缓缓踱步,戏服外披着校服外套,手里拿了罐可乐,墨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千宁!”
柏十安飞扑过去,嗅着香甜的气味,七上八下的心脏瞬间安定下来,她声音抖得像断了线的风筝,双手环得很紧,不断念叨着那个名字:“千宁、千宁、千宁……”
柏千宁回抱她,有些无奈地笑了,“我真的只是离开了一会会。”
“嗯,但是下次你要提前告诉我,你得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给你买喝的去了,人有点多,排队耗了不少时间,没想到你们那边结束这么快。”
柏十安接过可乐,然后拉住她的手,手指扣紧,“嗯,你对我最好了。”
柏千宁移开视线,不自在地玩弄着耳边的碎发,涩然道:“走吧,收拾东西回家了。”
晚上19点14分。
柏千宁准备起锅烧油时,发现家里的姜用完了,估摸着是上回蒸大闸蟹用了太多,于是对柏十安说:“出去买袋姜回来。”
“好,”柏十安放下洗干净的白菜,擦擦手,准备换鞋出门,但她停在玄关想了想,回头一本正经地嘱咐道,“谁来都不要开门,我马上回来。”
柏千宁眉梢轻佻,略有愠色,“你当我小孩儿吗?”
“不管,反正你好好待在家里,我马上回来。”
还不是因为那个梦,不然怎么会这么害怕你突然不见啊。
柏十安走在去超市的路上,口袋里的手机莫名响起铃声。
是未知电话。
大晚上的谁打电话来,怕不是诈骗什么的。
柏十安摁下挂断键,抬眼间,一阵恍惚,面前站着一个戴着兜帽的人。
“来偿命吧……”
摘下兜帽后露出一张烧伤的脸,狰狞可怖,但这个声音绝不会认错,是那个初中生。
她从衣服下拿出一把刀,狠狠刺来,柏十安来不及躲开,刀尖插进心脏,刹那间鲜血宛如瀑布一样的喷涌而出。
“哈哈哈哈哈,偿命……偿命……偿命……”
刀刃在月下闪着凄厉的光,扎进胸腔、肩膀、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