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逗留了太久,柏清打来电话询问,柏千宁清了清嗓子,摁下接通键。
“喂?妈妈。”
“你们怎么还没上来呀?”
“我们去了趟门口的超市,买了点东西,”柏千宁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人,然后接着说道,“结完帐马上回来。”
“噢,路上小心点,外卖想吃啥?”
“就半份烤鸭,和三人份烧烤吧。”
挂断后,柏十安连忙走上前,满是歉意地讨好着说:“我这个月零花钱用完了。”
柏千宁几乎要把手机屏幕捏碎,气得横眉竖眼,食指指着她的鼻子,张口便是:“想都别想!自己想办法找老板赊账去!不要和我进同一家超市!”
“啊?可是这附近只有一家超市。”
“我不管,三千米外、五千米外到处都有,反正你不能和我进同一个。”
说完,柏千宁头也不回地离开楼梯道,朝垃圾箱走去。
这个点大多数居民还在家里吃晚饭,矮矮的路灯把影子拉得长长的,花坛里的人工草地结了层霜,鞋底在红砖路上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柏十安从斜后方看那忽明忽暗的侧颜,不知不觉间步伐渐渐一致,瞧着她晃荡的丸子头,瞧着她根根分明的睫毛,瞧着她把垃圾袋抛进垃圾箱,在空中闪过的手。
莫名想到她总爱懒懒地缩成一团,或是在沙发上抱着毛毯蜷缩着,或是用被子把整个人藏在床中央,或是盘着腿坐在椅子上,或是抱着自己把脸埋进膝间,就像个不亲人的猫。
“喵......”
没错没错,就像是会喵喵叫的猫。
等等......
猫叫?
柏十安的目光在草坪上搜索,发现一块在垃圾箱旁边蠕动的脏抹布,蹲下身拿了根树枝扒拉开,抹布伸出四只爪子无力地反抗着,凄厉地哀嚎。
“这里怎么会有只幼猫?母猫呢?”柏十安拉住垃圾箱的把手,也不顾上面沾满了泥垢和陈年油渍,用力扯到一边,过程中明显感觉到一方车轮有挤压感,发出尖锐的撕裂声。
破东西是多久没修理过了?
柏十安把哇哇叫的小猫举到眼前,仔细分辨还是能看清楚污泥下浅橘色的毛发,它的肚子瘪进去一个凹,指腹摸着细软的骨头生怕稍稍使力不当就弄碎了,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要不把它带走吧。”
柏千宁虽然也有这个打算,但是考虑到吃喝拉撒、生病服药,自家人又没有任何养猫经验,有些担忧地问道:“你确定吗?我们没有时间照顾它。”
“那也不能把它丢在这里吧,它好像快要饿死了,”柏十安把小猫放在脸旁,眨巴着眼,哼哼唧唧地开始撒娇,“好姐姐,养嘛养嘛,先放家里照顾一段时间再找人领养也行呀,好不好嘛,千宁姐姐。”
刻意的称呼让人头皮发麻。
养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可看着她这幅样子,刚刚又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就忍不住想报复回去。柏千宁冷哼一声,说:“不。”
“你看它多可怜呀,反正也要去超市买东西,给它买奶喝嘛。”
“你又没零花钱。”
“好姐姐借我。”
“借?你确定吗?”
“嗯嗯!下个月我就还!”
“每天十元利息,上不封底,还清为止。”
什么!?现在离发零花钱还有二十天,那岂不是两百的利息,这是高利贷啊。
看来为了小猫,只能捂着钱包过日子了。
“成交。”
一罐羊奶粉两百,加上利息一共四百,几乎是一半多的零花钱了。看柏十安终于吃了次瘪,柏千宁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小猫啊小猫,为了你的奶粉钱我可是把裤衩子都赔进去了,你这么瘦,可得多喝点羊奶,呜呜,不如就叫你竹竿吧。”
竹竿?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了大脑。这不是梦里那只压死人的肥猫的名字吗?柏千宁抿紧嘴唇,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算巧合,还是......
“不许叫竹竿,”柏千宁低声吼道。
“啊?”柏十安被吼得懵圈,霎时间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别管,我是一家之主,我要叫它来福。”
“哦。”
不就是个名字嘛,何必这么暴躁。
柏清见两个女儿红肿着眼睛站在门口,头发乱七八糟跟滋了毛似的,怀里还抱着同样滋了毛的脏猫,柏十安还散发着一股垃圾臭,顿时不知道从何吐槽。
“你们是去打仗了,还是去掏下水道了?”柏清捂着鼻子把庞臭的人推进浴室。柏千宁把猫擦干净,拿滴管喂了少许羊奶,猫吃饱后翻开肚皮在旧毛巾做的简易小窝上睡着了。
洗完澡吃完饭,做完作业后要去睡觉了,可床坏了没办法睡,柏清打电话给家具店的老板定制一张新的,老板说最快也要三天才能把床送来,没有办法,只能让柏千宁和柏十安挤挤了,哪知柏千宁一百个不愿意,更情愿睡沙发。
柏清拗不过她,便由着她了。
“要不我睡沙发吧,”柏十安说。
“行,”柏千宁抱着被子径直走进房间,把房门反锁。
“喂,我就客气一下,真让我睡?”
完全不去理会。柏千宁窝在床上愤愤不平,把原主人的枕头拆了个稀巴烂,默默骂了无数遍蠢蛋、蠢蛋。
尽说些怪话,什么失心疯,什么不想把视线挪开,什么迷恋,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些话是不能乱说的,说完又一副无辜的样子,没脑子的混蛋。
还捧着鲜花来道喜。
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不仅自己不说,还联合其他人一起瞒着。
还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把人抛起来。
还在楼梯间说什么骗妈妈出来做坏事,把人按在墙上。
亲人之间哪里会有这样的关系,亲人就是亲人,说不定以后各自成家,只有逢年过节会来往,血缘亲也变成远亲。
可为什么......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明明知道是不可以的,明明知道是禁忌......但看着她泣不成声又不知道这是心痛的样子,听她说自己完全不觉得并且更加迷恋的时候,为什么,会感到这么开心?
砰。
窗户被大力推开,矫健的身影从外面跳了进来。
“谁?”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柏千宁急忙起身,准备自我防卫。
那身影背对着月光奔来,夜幕下只看得清一双澄澈的眼眸,她扶在床边,扬起嘴角,淡然一笑,“是我。”
“你怎么从那儿进来了?”柏千宁往外望去,外面的寒风正把窗帘高高吹起,在空中飞舞,除了远处的高楼和三两稀星的夜空,什么都看不见。
柏十安把冰凉的右手伸进被窝,冰得人一震,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我从阳台那边踩着水管过来的。”
“什么?!你疯了?掉下去会摔死的!”
“这不是平安过来了嘛。”
“你是嫌命太长了吗?这里楼层这么高,水管上长了苔藓又滑,掉下去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你他妈笑个屁啊,你这和寻死有什么区别?”
一记耳光打来,麻了半边脸。
柏十安依旧在笑,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用非常乖巧的语气去平息那冲天的怒火,“对不起,千宁,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又一记耳光打在另外半张脸上。
“这是说对不起的事吗?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你运气好才没掉下去,要是没站稳、没抓住,大晚上谁给你收尸?你是想让我们给你过头七吗?”
“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千宁,我发誓,”柏十安的嘴角稍微平缓些,被打得偏过的头去又立马转回来,视线始终没有转弯。
冰冷的手在柔软的肌肤上慢慢回温,指腹传来的力量,在皮肉留下轻微的凹陷。酥麻感瞬间到达脊髓,柏千宁没骂出嘴的话立即吞了回去,把腿收到另一边。
见她不再言语,柏十安趁机开口,“你不喜欢我碰你吗?”
说着又伸进去左手,在被子里循着热源摸去。
“不喜欢,”柏千宁裹着被子往旁边挪了一步。
“意思是讨厌?”
讨厌被碰?或许在平时的日常生活中就是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意思,但现在这种情况,绝不会是这种说法,让人难以启齿。
见床上的位置空出来一半,柏十安眼疾手快,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用冰冷的身体圈住柏千宁,哈哈大笑道:“这半边是我的位子咯。”
柏千宁被冷得直打哆嗦,惊呼撒手,和她扭打起来,柏十安还了几次手后便躺尸似地默默挨打,边挨边笑,还帮她把碍手碍脚的长发撩到耳后。
柏千宁打着打着没劲了,干脆趴了下去,耳边听得见急促的心跳。
“这几天一起睡呗,”柏十安说道,双手环抱着她的背,指尖拨弄柔顺的墨发。
“为什么?”
“别管别问。”
学得四不像的语气把人差点气笑,柏千宁鼻尖耸动,在这满是清香气味的房间,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淡粉色,“你必须回答我。”
“答不上来。”
“为什么?”
“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更喜欢姐姐啊,一直都想和姐姐不分开,你是我最爱的家人。”
即使听到家人两个字时松了口气,但有些酸涩的不甘像一把卡在喉咙里的刀,“最爱?”
“比对爸妈的爱多,比以前多,比昨天多,所以现在是最爱。”
“无厘头。”
“那我呢?”
“我爱爸妈更多一点。”
“嗯嗯,我想也是呢,姐姐也是从小更喜欢爸妈,”柏十安紧紧地把柏千宁的头抱在胸口,仰头呼出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一直是一家人。”
“嗯,永远都是,”眼睛又热起来,即便被抱得有些发闷,也不愿抬起头。
那一晚,好像把以往的事都坦白了,就算苦涩,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冬季萧瑟,是十年来最冷的一次寒冬,高山蒙雾,绿水冰封,就连远在天边的残月也被风吹得黯然失色,乌云藏住了所有陪伴它的星,在一望无际的黑夜散发着寂寞而萧条的灰光。
为了庆祝,陈星茗约五个人周六下午一起去转角公园旁边新开的书店逛逛,给热爱学习的纪委选本好书当礼物。柏十安因为队训可能会晚到。
拳头打在沙袋上,耳朵却听不见沙袋扬起的轰鸣声,馆内口号声斗志昂扬,与心不在焉的出拳对比鲜明。郑老师自然看出来柏十安有心事,观察了一会后喊停。
“柏十安同学,你最近出拳速度越来越慢了,这样的训练只会起反效果。”
“抱歉老师。”
“我看你来之前背了个大包,是急着要去做什么吗?”
“呃,打算给我姐姐买礼物。”
“噢,就是那个史无前例的,什么来着,金奖是吧?”
“是的。”
“看你这样也训练不了什么,不如早点放你走吧,把事情解决了再全身心投入训练。”
“谢谢老师。”
换好衣服后,柏十安戴上棒球帽独自离开学校,慢悠悠地往转角公园的方向走去,街上车水马龙,行人不断擦肩而过,或许是刻意放慢脚步,走得和蜗牛一样,身后急着赶路的人不耐烦地从身旁略过。
转角公园,新开的带休息区、咖啡馆的书店,听起来就是个很惬意的地方。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见书架前赫然伫立着的高挑身影,穿着灰色毛呢大衣,内搭蓝色衬衣配灰蓝色羊毛衫,牛仔短裤下是过膝黑色长靴和丝袜。
她在翻看厚厚的书,阳光透过一格一格的书架映在她俊俏的侧颜上,发缘铎了层金辉,路过书店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柏十安走进店里,推开玻璃门敲响了门框上方的铃铛,缓缓抵达她身边。
身边是无比熟悉的感觉,熟悉到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柏千宁指尖点在书页上,悄声说道:“你看,because和so。”
“怎么了?”柏十安俯下身,下巴在距离肩膀还剩一厘米时停下。
“because和so,不能一起用。”
“噢,我是因为,你是所以。”
“为什么?”
“因为你会问为什么。”
小小的文字玩笑。柏千宁白了她一眼,合上书,“就你会说。”
柏十安挠挠头,淡淡地笑道:“我去尝尝这里的咖啡。”
“你不是没有零花钱吗?”
“姐姐借我。”
“不用还了,”柏千宁扔去五十大洋。
柏十安走到柜台前,抬头凝望显示屏上的推荐种类,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你是一中的柏十安吗?”
“找我干什么?”
“有一点事,我们出去说吧,在这里挡着别人点单了。”
柏千宁在书架之间穿梭,终于在言情读物类找到了陈星茗三人,他们三个脑袋聚在一起,正对着一本黄色封面的书嘿嘿傻笑。
注意到有人来,陈星茗把头探出来,看只有柏千宁一个,于是问道:“十安还没来吗?”
“她去买咖啡了。”
“我刚刚看到本小说,全英文的,生词不是很多,感觉蛮适合你的,”夏冬青晃了晃手里的厚书。
柏千宁接过后,背靠着书架细细读起来。这本小说确实精彩,讲的是中世纪女性争取权益的故事,把每一位女性都刻画得很生动,指尖不断翻页,来来往往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唯一不变的是总有几个男生凑上来问:
“小姐姐,处对象吗?”
“不喜欢男的,”冷言拒绝道。
那几个男生骂骂咧咧走开,跟自己兄弟说这个女的在装清高。
陈星茗她们三个已经转了一圈回来了,见柏千宁还是独自一人看书,疑惑地问道:“十安没来找你吗?我们刚刚在吧台也没看见她,她人呢?”
柏千宁瞪大眼睛,瞳孔紧缩,霎时间左臂莫名传来一阵掣痛,好像感应到了某种电流,心跳漏了一拍,她抓紧胸口的衣服,不详感和危机感铺天盖地而来。
夏冬青看她慌乱不安,有些担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怎么了?”
柏千宁的声音剧烈抖动着,放下书后飞奔离开,“十安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