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冠军的福,学校决定办个盛大的元旦晚会,持续两天,第一天晚上安排的是中文话剧、小品、相声、歌舞之类的,第二天晚上则是重头戏,任意两个班合作出演纯英文情景剧。
一班二班互相内定,将呼声最高的柏千宁定为女主角,梁司朗为男主角,陈星茗写剧本。柏十安瞬间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英语竞赛,否则也不会被分配去道具组了。
她堂堂数学银奖,居然要去道具组!李衿雅解释道,“美名其曰让你充分利用空间几何来画设计图。”
“这样会让梁司朗那个卑鄙小人得逞的!”柏十安恨不得把他打进医院,让他演不了戏。
陈星茗问:“你不想让梁司朗演男主角吗?”
“不!绝对不能!他们绝对不能演感情戏!我要把他的肉剔下来,做成包子塞进每一个想让他演男主角的人的嘴里!”
“别急别急,这不是有我呢嘛,我现在可是陈编剧,”陈星茗拍拍胸脯。
“星茗,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姐姐的清白受到玷污。”
“放心交给我吧。”
这节语文课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自习课,纪委和老师去了办公室,班长副班长没有半点威信,剩下的人没了管束后逐渐吵成了菜市场。
回家路上,柏十安右手提着装了两个奖杯的黑色塑料袋,左手拎着鲜花,坐在后座吹风。
柏千宁心情依旧很好,一路上都扬着嘴角,她刚刚在办公室里,自然不知道已经被选为女主角的事,班长打算剧本出来后再问问她愿不愿意接受。
到了家,柏十安把电视旁的玻璃柜子清理了一下,将奖杯端端正正放进去,证书框起来挂在墙上,柏千宁进了房间换衣服。
“晚上吃啥?”柏十安轻轻敲门,趴在门口询问道。
“都行,”里面传来声音。
“要不要给妈妈打个电话呀?”
“她今天可能在加班。”
“衣服换好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进。”
推开门,柏千宁正套上羊毛开衫,长发高高盘起扎了个浑圆的丸子头,露出了匀称雪白的后颈,腰间突然搭上一双手,吓得她立马转身擒住了那人的衣领。
“干什么?”她颦蹙着眉,手腕因用力浮出根根青绳一样的血管。
柏十安倒吸一口凉气,赔笑着:“想抱抱你。”
“想得挺多。”
见柏千宁慢慢松手,柏十安立马瞅准机会,一只手扯过她的衣带,一只手从腋下往上伸捏住她的下颚。
眼看着要被扯到床上,柏千宁直接抓住她的上臂,借力反拧关节,一个过肩摔,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弧度,把人砸在了床上。
砰。
咔啦。
睡了近十年的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床给干塌了。
柏十安整个人陷进去,和床垫变成夹心汉堡,枕头还压在头顶,像是浇在肉饼上的沙拉酱,她左看右看,也不觉得疼,只觉得非常好笑,“哈哈哈哈,这下必须得给妈妈打电话了。”
柏千宁无语,把她从床垫里拉出来,然后盘坐在椅子上,愠怒道:“你打。”
“我打就我打。”
说着,拨通了电话,一阵忙音后,响起了柏清的声音,“喂?难得给我打电话,怎么啦?”
“妈妈,你在和委托人喝茶吗?”
“没有哦,现在正处理文件呢。”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你们不会闯大祸了吧,唉,先说好消息。”
“姐姐拿了金奖!”
“哎哟!那我得赶紧回来和你们庆祝!”
“正好回来了处理一下坏消息。”
“啥?你们干啥了?”
“姐姐床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隐隐约约听得到砸吧嘴的声音,似是在考虑一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了,回来之后再说吧,我现在就去开车。”
“嗯,妈妈一会见。”
柏清挂掉电话后,猛挠自己的头,打开电脑浏览器,手指敲击键盘,搜索为什么床会塌、什么情况下床能塌、干什么会把床弄塌,滑动了好几个页面,有些惘然地喝了口早就凉掉的茶水。
恰巧助理抱着文件夹进来,在书架上找书,柏清抬眼,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说道:“我回家一趟,剩下的你先能做多少做多少,明天我再来。”
“好的。”
柏清急匆匆离开了办公室,坐电梯去地下车库,开车飞驰而去。
到家后,两人正在餐桌上写作业。
柏清问:“想吃什么好吃的?”
“烤鸭、烧烤!”柏十安兴奋地搓搓手。
“都行,”柏千宁依旧垂着头。
柏清环顾四周,发现了格外显眼的奖杯和奖状,奇怪的是,还有个银杯子,杯座上写着柏十安的名字,她莞尔一笑,问道:“十安也获奖了怎么不报喜呀?”
“哦,我觉得比起银杯子,金杯子更值得全家庆祝吧!”
“那可不行,两个人要一起庆祝。”
茶几上还摆了个花瓶,里面插满了鲜花,芳香四溢。
柏清放下手提包,欣喜地说道:“我先换个衣服,这个时间还是点外卖吧,出去吃太晚了,明天你们还要上学,周末再一起出去吧。”
“好!”
听着这些话,柏千宁突然没了实在感。
什么叫比起银杯子,金杯子更值得全家庆祝?在她对自己获奖的事只字不提时,心里就莫名负起一份沉重。
果然只有自己在计较虚无的名次是吗?对她来说只是个无所谓提及的身外事,而自己却把它当做至高无上的荣誉。就算身份对调,小学颁奖那日站在台上的是自己,她肯定也会和今日一样,毫不吝啬地、衷心地给出祝福。
这样的心态,不该是一个完胜者该拥有的,而是一个小肚鸡肠的险胜者,唯恐自己跌落神坛,唯恐别人瞧不起。
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这样想的,肯定不会理解为什么心胸那么狭隘,不理解为什么很久以前的事在心里斗争到现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虚伪。
柏千宁不愿看那脸上让人窒息的明媚笑容,于是想了个借口,“刚刚拆花束的时候包装纸没丢,我去楼下丢掉。”
柏十安连忙放下笔,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
柏千宁赶紧换鞋提垃圾走人,柏十安给柏清发消息报备后,立马迈开腿去追。
按下电梯按钮,显示屏死死卡在一楼不上来,额上急得冒了几丝细汗,柏千宁听见后面的声音,扭头跑进消防通道。
柏十安看见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想都没想便跟了过去,拿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亮。毕竟在武术队训练过,十多阶一段的楼梯,四五步就跳了下去,不过一分钟便追上了。
紧握住手腕把人抵在墙角,手机和垃圾袋掉落,唯一的光源熄灭,狭窄楼梯间,两眼一抹黑,呼吸声此起彼伏。
不会有任何人来这个地方,无需担心和上次一样被突然打搅。
感受到微微颤抖的躯体,柏十安淡然道:“像不像骗妈妈下楼倒垃圾,其实是偷偷做坏事?”
柏千宁屏住气息,咬着牙挣扎,硬着头皮说:“这里有监控。”
哪知柏十安愣了会后,单手把双手手腕高举过头顶,死死摁在墙上,腾出另一只手盖上了宽大的兜帽,把脑袋遮了个完全,“这么暗,又挡住了,总该看不见吧?”
“你为什么老要这样对我?”
四目相对,一双眸子满含惊慌和腼腆,另一双眸子闪过一丝疑惑。
为什么呢?柏十安陷入了沉思,为什么总想和她做一些逾越亲情的事?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仅仅只是想这样做就做了,没有顾及太多。
看她被问住,心底的失望翻江倒海,柏千宁抬腿踢中腹部要害,挣脱了束缚,提着垃圾跌跌撞撞地跑开。
这算什么啊,想都没想明白就凑过来,人是能随随便便就被强迫的吗?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嘴上手吗?又不是什么便宜女人,想勾搭就勾搭。
柏十安倒在地上,莫名丧失了所有力气,腹中虽痛,但另一处地方更难受,好像有一百恶狼在撕咬,又好像被钉进去一根木椎,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是哪里在疼,单纯想把它挖出来丢掉,告诉它不要再继续痛下去了。
理智驱使着她必须追上去,必须拉住她,必须把她留在视野可见的地方,明明只是一秒没见,可这种奇怪的痛觉,让她马上、立刻、现在就想看着她,想看着她的脸,想看着她的眼睛。
墙壁贴着一楼的指示牌,柏千宁撑在扶手上,平复着喘息,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不想去面对,她必须逃掉。
可霎时间,腰被圈住,一只温暖的手捏住了下巴,迫使她回过头。柏千宁不禁攥紧拳头,在鼻息凑近时,闭着眼咬下去。
柏十安吃痛,嘴里冒出一股铁锈味,下唇渗出殷殷血丝。
以为咬破了嘴巴她就会畏缩不前,哪知她把人搂得更紧了,在耳边压低嗓子说话,声音颤抖如一根断了线的风筝。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就是想这样离你近一点,就想这样和你亲热,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像失心疯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快放开我!”
“不放!我现在只想和你待在一起,不想把视线从你身上挪开。”
柏千宁瞳孔骤然紧缩,不再反抗,神情恍惚,“接着说。”
“我……我肯定是得了呼吸疾病,看不得你哭,听不得你骂,不然我就喘不上来气,可能是哮喘,抱你的时候、碰你的时候呼吸更困难,脑子也不清醒。”
“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你把我当做什么吗?”
柏十安看着那双渴求的眼睛,绞尽脑汁地想,试探性地问道:“家人?……朋友?……同学?……”
柏千宁绝望地扭过头,脸颊滑过一滴热泪,她慢慢掰开腰间的手,答复道:“你自己也说了,只是亲情而已。”
这算亲情吗?
柏十安又蒙住了,眼睛酸涩,泪水夺眶而出,她虔诚地用双手抬起柏千宁的右手,放在自己胸口偏左的位置,泣不成声:“那为什么这里好难过?我听不懂你的话,我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的身体在发疯。”
“十安,”柏千宁的语气几近哀求,她清楚这样下去会不可避免地说出无法挽回的话,可掌心里抽动的心跳,疼到十几根肋骨都在发颤,她没法放任她不管,只能劝说,“不要再进一步了好吗?我们不该这样,我们没有办法。”
“有什么是该的?有什么是不该的?”
“你应该去更高更远的地方,不应该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我是个非常差劲的人,我做的那些事......”
柏十安睁大眼睛,锐利的眉失去了所有锋芒,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什么叫浪费感情,什么叫差劲,你在我的心里一直......”
“我们真的不能再继续了,我会连累你......”
风吹来是那么冷,和她的手一样。几次说不完的话,像位于在东西半球的钟表一样,各自有各自的时间,各自有各自的时令,表盘上掩藏着自己的真情实感,陷入不同的指针旋转。
“我应该相信你说的话吗?”
“对不起。”
她的话始终在打哑谜,不知是为了什么而道歉,是因为说了假话,还是因为没法回应这份感情,不管怎样,此时此刻,她只是一只破碎的药瓶,把求医的人划伤。
柏十安捧起她的脸,落下一滴泪,在目光交汇处,心灵产生共鸣,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皮肤,嘴唇微动,郑重地说出了方才未说完的话,“你一直都是我的太阳。”
完全没有料到这句话,柏千宁蓦地绷直了身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貌似觉得这句话形容错了人。开朗爱笑的她,深得友谊的她,会照顾别人的她,性情温和的她,不猜忌不计较、为别人衷心祝福送上鲜花的她,才是太阳才对。
“可是我会乱发脾气,我会打你骂你,我会......”柏千宁深吸一口气,把一直以来对她获奖的妒忌、和夏冬青关系的猜疑、打架收取高额赔偿金的无耻,以及见不得光的种种,全部吐露出来,然后抬眸望去,静静等待着她的答复。
“你......”
忽然的沉默让柏千宁转侧不安,泪水滔滔流下来。
柏十安拿手背擦擦自己的泪痕,又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水渍,灿然一笑,“你因为我的事才这么患得患失,我反而觉得很开心。”
“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差劲吗?”
“完全不觉得,你这个样子,我好像更迷恋了。”
柏千宁迅速扭过头,心跳漏了一拍,面红耳赤道:“一码归一码,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和你再进一步。”
“我说什么了?”柏十安不解地摸摸下巴。
“哈?”意识到自己再次过分解读了她的话,柏千宁羞愤地转过身,呼出恶气,懊恼地扣紧手指,边跑边骂,“你这个脑残的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