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
柏清点了根烟在阳台打了很久的电话,看那凝重的神情应该是委托人打来的。
回到客厅时嘴里叼着早已熄灭的烟蒂,她捂住听话筒,小声对柏千宁说道:“有个紧急案子要办,妈妈先去卧房敲电脑了。”
柏千宁点点头,待柏清走进主卧,便钻进自己房间取出一本数学必刷题,关掉了客厅的空调,盖着毛毯窝在沙发上,咬着笔头算题。
一个人吹空调还是奢侈了些,就这样抱着书蜗居着,中途不小心打了个盹,睁开眼时已经晚上六点过五分。
天黑了,窗户外是雨点击打玻璃的鼓点声,乌泱泱的云遮住了星月,视野范围很窄,辨不清雨势大小。
还没有回来吗?
柏千宁打开电灯,昏暗的房间明亮起来,她披着毛毯推开阳台的折叠窗,黄豆大小的雨飘在脸上,夹杂着呼啸的寒风。
手机里的聊天框还停留在下午没有回复的那几句,不论是微信通话还是移动电话,打过去全部都是无人接听,恶劣的天气下只带了个手机出门,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啧,也不随时报备一下。
又拨通一次电话,急忙换了身衣服,拿了两把雨伞准备冲出去找人,坐在玄关上还没开始换鞋,下一秒门把手发出清脆的解锁声。
楼梯道灰黄的灯泡下,浑身湿透了的柏十安伫立在眼前,头发如蜿蜒的蛇一样披散着,不再白净的脸颊上沾了些许淤泥,衣摆和裤腿不断滴水,鞋子也全部浸透。
鼻腔里呼出的热雾在上唇结成细小的水珠,犀利的眉下是宛如冰窟的阴郁眸子。
她嘴角扬起一抹僵硬的微笑,握紧的手机停在通话中的页面,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只干燥的棕色小熊,“正好你在这儿,垃圾,物归原主。”
小熊钥匙扣的吊牌还没有摘,看她略有疲劳的样子应该是走了很久才买到的。柏千宁扭过头不敢对视,也不敢接过,声音沙哑,“你怎么才回来?”
“我去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去干什么用得着向你报备?
这句话很明显是为了故意恶心人的,虽然知道,但是还是憋不住怒火,柏千宁攥紧拳头,反击道:“没关系,我也不在乎。”
“呵,十块钱的垃圾拿好,你只在乎这种东西。”
“你不在乎?那你为什么跑出去冒着雨买它?”
低垂的睫毛,给呆滞的眼神蒙上了阴霾,泛红的眼角流露出破碎不堪的悲苦,柏十安单膝跪下,双手捏住她的肩膀,迫使她与自己的目光相对,“因为你接受夏冬青的,不接受我的。”
柏千宁深感无力,四目之间仿佛横亘着无垠的星河,明明近在咫尺,内心却如此遥远,她沉默了。
“感受到了吗?”柏十安捧起柏千宁的手,轻轻放在偏左的胸口处,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血肉和皮肤,直达掌心,每一次搏动都爆发出无尽的隐痛。
“我们本就骨肉相连,想法也是互通的,”她接着说道,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好像是在说给对方听,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雨水的潮湿呼吸与另一侧急促的呼吸交换。
手撑在地上,背部被生硬地抬起,狭窄的玄关处两个人贴得格外紧,柏千宁想要反抗,但腰已经不争气地软了下来,只能在耳边悄声说:
“妈妈在家,会被看见的,不能在这里,门也没关,路过的人都会看到。”
整个人被轻轻放下,变成了半躺的姿势,温暖的手枕在脑后,湿漉漉的头发和大衣遮盖下来,温热的吐气挠得脖颈痒痒的,柏十安压低声音道:“我不在乎。”
“不、不行,唔,你疯了,快起来。”
两部手机滑落下来,同时闪烁着正在通话中的光芒,发出微弱的嘟嘟声。
如星辰一般细碎的唇瓣点下来,夹杂着冰凉的水丝,唇齿相抵,意识慢慢变成了数不清的肥皂泡,往远处飞去。
会被发现的、会被发现的、会被发现的……脑海里只剩下舒服和被发现的恐惧,以及如此偷食的刺激感。
缓缓分开,唇与唇之间拉出一道长长的银丝,眼神迷离着,手抱着湿透的烫脑袋,柏千宁眯起眼睛,鼻子微皱,声音软弱乏力:“把门关上。”
“嗯,”柏十安乖巧地点点头,正要起身,主卧的房门砰地打开。
柏清伸了个懒腰,穿着金丝睡袍,“哎呀,终于做完工作了!诶,你俩这是干啥呢?”
柏千宁大脑飞速运转,脸上羞得通红,突然意识到地咚这个姿势过于亲昵,于是一把揪住柏十安的头发,说道:“十安她、她淋雨感冒了,一进门就摔倒了。”
柏十安感觉头盖骨都要被掀掉,连忙忍住假装咳嗽几声,高声应和道:“对对对,我好像感冒了。”
“天啊,你怎么全身湿透了,快快快,快去洗澡换衣服。”
混乱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柏千宁坐在玄关处,久久无法平复糟乱的心,她双手合十,放在唇前,手掌还留着黏腻的细汗。因为刚刚贴得紧,自己的衣服也染上了大片水渍,只好压制住呼吸,回房间换身珊瑚绒睡裙。
洗完澡后,柏十安接过柏清泡的九九九,一饮而尽后又被逼着灌下一碗姜茶。
“你前段时间刚发烧,这回一定要好好预防,”柏清说着,变戏法似地端出一碗紫薯红枣燕麦粥,“多补补,少生病。”
“妈妈,我会吃胖的。”
“晚上都没吃饭怎么会长肉?胖点好,你和千宁就是太瘦了,都要多吃点,这个寒假必须每天四顿。”
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装感冒了,柏十安坐在餐桌前拿勺子扒拉着煮得软烂的紫薯,迟迟下不了口,然而,在余光注意到柏千宁正披着长发准备去洗澡时,味蕾一下子有了反应。
伴随着冲水声,每一口粥的味道都丰富多彩、鲜美多汁回味无穷、耐人寻味,这就是紫薯、燕麦、红枣的层次感吗?竟是如此香甜滑润。
柏清看她一会狼吞虎咽,跟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一会又细嚼慢咽,跟公子哥一样细细品味,不由得皱起了眉,“妈妈煮的粥这么好吃吗?你怎么跟精神分裂了一样。”
柏十安听完,疯狂点头,竖起大拇指,“绝了,真的,这次特别好吃!我可以炫三碗!”
“哦,好吃就行。”
晚饭凑合凑合了事,柏千宁拿勺子浅尝一口粥后,柏清满脸期待她的评价。
“嗯,咸淡适中,还行。”
“安安都说这次特别好吃呢。”
“还行。”
“真是个嘴硬的小孩儿,你们赶紧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妈妈晚安。”
“嗯,晚安。”
柏千宁刚打开房门,柏十安就从腋下钻了进去,往床上蹦跶,“给你暖床。”
“不需要,滚。”
“怎么老让我滚来滚去的,我又不是皮球。”
面对耍无赖的人,柏千宁是最没辙的,她扶额叹气,从柏十安脑袋下抽出自己的枕头扔下一句话:“你不走我走。”
“你去哪儿?”
“你房间。”
说罢,关紧了门。
柏十安赶紧爬起来,打开门追出去,却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经反锁住,于是趴在门缝处朝里面说道:“千万不要在我房间做奇怪的事情哦。”
“谁他妈会做奇怪的事情啊!”
柏千宁把床上的旧枕头砸向房门,气呼呼地抱着自己的枕头窝在被子里,可钻进鼻子里的气味让她的血液开始躁动不安。靠,全是她的味道。
这样下去的话,会越陷越深的。
转念一想,昨夜夏冬青和她在客厅发生的事,今天又在门口大敞四开地肆意妄为,这算什么滥情的坏种,同时和两个人亲热,脚踏两条船,左拥右抱,还都是打小就认识的青梅。
甚至一点都不顾及旁人的眼光,要是隔壁大婶看见了,这一片小区的所有居民都会知道柏家两个姐妹在家门口卿卿我我,开放得很。
草,柏十安你不得好死。
兴许是为了报复,柏千宁翻开柏十安的书包,掏出了里面的作业本,果不其然,周末留的题目一笔未动,肯定是打算早自习抄陈星茗的,这次可不会让你得逞了。
于是凭借着记忆用练字的特殊笔写完了全部作业,这种笔墨会在一段时间后消失,等老师放学后批改作业就会发现她的作业本一片空白。
真是个邪恶的想法,笔尖刷刷,快飞了起来,比写自己的作业还要带劲,写完后心满意足地放回书包,钻进被子里合上眼睛。
次日早晨,柏清很好奇为什么姐妹俩都从对方的房间,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眼睛花,但是仔细确认之后,发现她们确实换房间睡了。
“这是吹得什么风,我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潮流了吗?”
“要怪就怪柏十安,”柏千宁冷哼一声,提着书包出门了。
柏十安挠挠头,嘴里还叼着半块馒头,不知作何解释,只好说:“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房间睡腻了。”
“睡腻了?我只听说过快餐式恋爱容易腻,没想到还有快餐式房间,”柏清不是很懂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一个劲感慨自己老了,被时代抛弃了,“下次咱们母子三人换着睡吧。”
“不不不,妈妈,我开玩笑的。”
柏十安被留下来在办公室补作业就是后话了。她甚至想不明白,明明早上看还满当当的,自己也没有写过作业,以为是平时行善积德让田螺姑娘报恩来了,为啥下午就没了。
她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写到太阳落山,写到队伍训练结束,写到头昏脑胀,写到仰天哀嚎,在椅子上扭曲地挣扎,张牙舞爪之际,作业本不小心碰掉了,一张字条从夹缝中滑出来。
上面写着:“报应”。
俨然是柏千宁的字迹,原来不是报恩,是她的报仇!
柏十安咬牙发狠,准备迅速做完作业,回家找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