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内心动摇，亦或许是产生了新的情愫，此时此刻的心脏疯狂跳动，身体里像摩擦瓶子内壁的声音，闹得没法思考。
淋浴喷头的热水从头顶往下滑，柠檬味的泡沫随之流走，蒸汽萦绕在天花板，胸口有些闷。
洗得太久了，脑袋有些晕乎。
柏十安关掉水，披上浴巾走到洗漱台前，抬起头看镜子里若隐若现的脸。
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红吧？
柏十安忍不住地双手捂住湿淋淋的脸，不算烫的温度传到指尖，眼前又浮现出试衣间时的美景，如同在长白山坐车穿过隧道，一刹那映入眼帘的阳光明媚和银装素裹。
啊，真好看。
不等柏十安回味无穷，浴室的门被大力破开。
“梦游吗？洗好了赶紧出来，别人不洗吗？”
来者是一脸黑线的柏千宁，见柏十安眼神又开始飘忽不定，耳尖泛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猛地窜了上来。
“你怎么不敲门？”柏十安别过头不敢对视，把浴巾又裹紧了几分。
“我刚刚换衣服的时候也没见你打声招呼。”
“我现在可是寸衣不挂。”
你背过身偷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柏千宁皱了眉毛，微微偏着头，她额前的刘海长长地垂着，削瘦的脸庞在灯下只是一点白影子，过了几秒，又绽开眉头，半眯起眼镜，直挺挺站着，说：“不能看？”
柏十安嘴角掣动了一下，沉默良久，放下了裹着浴巾的手，悄然道：“那你看吧。”
失去了固定的浴巾，眼看着就要滑落，柏千宁快步向前拉住，脸上又是一阵绯红，抬头瞪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咬着牙道：“我并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是指这一件事，还是指整个人。
柏十安被盯地冒火，回想起那件没有对证的事，沉下脸，低头冷笑，“如果是梁司朗，是不是就有兴趣了？”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你了。”
如此近的距离，连鼻息也能感受得很清楚，柏千宁知道此时的十安正燃着怒火。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和他单独见面，”柏十安满心憎恶那个人，浑身肌肉战栗，呼出的气变成一团白影。
“他是马威和姚娜的儿子。”
一句话意料之外的话，足以使整个人变成泄了气的气球。
柏千宁背过身，咬文嚼字地说道：“他跟我们说谢谢。”
“可他……不是姓梁吗？”
“亲生母亲没管他，把他丢给了姥姥姥爷，没几年因事故去世了，老人办了丧事，重新给孩子上户口，改了名字，随姥姥姓。”
“原来是这样。”
“还有，他问我，他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大敌意。”
“我……”柏十安惊慌得如寒蝉般，哑然失声。
“最后一件事，”柏千宁悄悄笑道，“我拒绝了。”
说完，便合上门走了。
离寒假只剩下一个月，课程越来越紧张，风纪检查工作也快到收尾的时候了。
梁司朗整理好书本，戴上红袖章正走出教室，恰好碰见了笑脸盈盈的柏十安，不由得后撤一步。
该不会又骂我吧。
柏十安也瞧见了他，十分爽朗地打了招呼：“早啊，隔壁学委！”
“啊，早……”
陈星茗见梁司朗惊地眼镜都要掉地上了，眼珠子一转，凑到柏十安耳边轻声问道：“大姑奶奶起轿接二姑奶奶回家了吗？”
“何止啊，”柏十安笑个不停，也凑到陈星茗耳边悄声说，“某人单相思被拒啦！星茗你嘴巴严实点，给某人留点最后的体面。”
“哈哈哈哈哈，最后的体面，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在走廊上东倒西歪，跟喝醉酒一样，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呃，她们怎么了？”梁司朗茫然无知。
“发神经，”柏千宁冷言道。
说完，两队人背道而驰，各干各的事去了。
虽然柏十安恢复了以往大大咧咧的样子，但是依然在努力学习，参加武术队的训练，肌肉日渐结实。
“星茗，你放学后直接回家吗？”
“我和周玥留下来值日，不急着回。”
“那等会可以帮我送瓶能量饮料吗？就在我桌上。”
“晓得了，你快去吧，一会见。”
陈星茗带着周玥去洗黑板，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只有周玥在拿着黑板擦擦掉字迹，陈星茗拿着粉笔在擦掉的地方画画。
周玥见怎么也擦不干净，一双透亮的眼睛畏怯地看向陈星茗，似是要哭出来，“星茗……”
“哦哦，好，我不闹了，我去洗抹布，在这儿等我。”
“嗯。”
陈星茗脱下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挽起袖子拿着抹布和水桶去一楼打水。夕阳隐身在高楼之后，投下一道巨大的影子，采光不怎么好的一楼显得更加阴暗潮湿了。
从窗户往外看，可以清楚看见操场上正在认真训练的各种队伍，篮球、足球、武术、田径，其他队伍还在做准备活动，武术队已经开始跑操热身了。
挥汗如雨，口号响亮，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陈星茗向外张望，不一会便看见了在外道慢跑的柏十安，她旁边紧挨着的是李衿雅。
看着都累，更何况大冷天的跑几步很容易喉咙痛、牙齿酸，嘴巴里一股血味。
陈星茗在心里默默佩服，提着水桶准备回教室继续打扫卫生，扭头之际，发现一个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身影。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一拍肩膀，陈星茗哟了一声：“这不是好姐姐吗？在看妹妹训练呢！”
柏千宁吓得浑身一抖，看清来者之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可是依旧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人靠在墙上，说道：“我只是一个人在这里静静。”
真不老实。陈星茗头往后仰，嘿嘿地笑了起来，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好不容易止住后才开口说道：“十安让我给她送饮料，可是我卫生还没打扫完，要不你替我去吧？就在她桌子上，谢啦！”
陈星茗飞一样地逃走，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又笑了起来，一路笑，直到整个人消失在楼梯间。
终于跑完了最后一圈，柏十安双手叉腰，长呼一口气，回到训练场地找自己的毛巾，刚擦了汗，瞥见郑老师大踏步走来。
“今日本是安排的自由训练，但是你一个人来得比较晚，所以趁这个机会给你开个小灶，跟我去体育馆吧。”
一听是开小灶，柏十安连忙点头答应：“好！”
郑老师掏出一串银钥匙打开了有些生锈的铁门，进储物间拖出来一个沙袋。
“你有天赋，学得很快，而且不像是初学者，以前是报过跆拳道班吗？”
柏十安摇摇头，“我是看爸爸录的视频学的，他会这些，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就只是依葫芦画瓢。”
“那可以算是自学啦，你确实很有天赋，之前教武术动作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游刃有余，今天是专门给你教一些专业格斗技。”
专业？
郑老师脱掉了上衣，只留下一件运动文胸，露出了紧绷的马甲线和非常明显的腹肌，先前听李衿雅说过郑老师是国家二级运动员，没想到居然这么深藏不露。
“巴西战舞听说过吗？残暴与优美结合，今天就教你一个腿法，踢月转体。”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阵嗡鸣，一切仿佛回到了那年夏天。
“十安，爸爸今天就教你综合格斗！这样你就再也不用怕和同学打架了。”
“杀千刀的柏澈！你要是敢给自己女儿教这些东西，我就用筷子捣碎你的脑浆！”
“我看孩子感兴趣才教呀，那十安你就看这些视频吧，爸爸还不想英年早逝。”
话说出口，该死的老爸像个乌鸦嘴，之后便真的英年早逝了，他甚至一个动作都没有教，只留下了他录的视频，其中一个就是巴西战舞。
柏千宁拿着饮料穿梭在各支队伍之间，一身校服显得格外惹眼，李衿雅马上瞧见了她，走上前去打招呼：“千宁，你怎么来啦？”
“找十安。”
“十安和老师去体育馆啦，你上二楼就能看见。”
“谢谢。”
柏千宁挥挥手，又走去体育馆。
一楼是排球场和体育场，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夺声、呐喊声以及尖锐的哨声，吵得脑仁生疼，但又不得不进去找楼梯。
柏千宁打开门的一刹那，正好看见柏十安在空中发力，一个横扫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轰在沙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回荡在整个武术室。
握着瓶身的手捏得紧紧的，指节发白，或许是开门的动静引起了注意，柏十安站定身子后朝这边投以目光，眼底尽是疑惑。
“你怎么来了？”
柏千宁使劲咽下一口气，回道：“陈星茗有事，让我替她。”
“麻烦你特地跑一趟了。”
郑老师看两人长得七分相似，对双胞胎的事也有所耳闻，立马认出这是十安的姐姐，于是摆摆手说：“十安，休息会吧，我去看看外面的同学练得怎么样。”
“噢，好。”
武术室四面都是镜子，挨着门的地方有一条横椅，两个人一人坐一端，中间留了不少空。
空气有些沉默，自昨日在浴室交谈之后，还没有好好说过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柏十安手指交错放在腿间，眼帘微垂，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扭头看向身边人，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说道：“这个点了，你没回家，是有什么事吗？”
“帮老师送点资料。”
“学委还挺麻烦的呢。”
“嗯。”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安静到几乎可以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良久，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扭过头准备开口，柏十安心底闪过一丝惊愕，但又笑了笑说道：“你先说。”
柏千宁猛地一怔，别过脸去，过了一会才回头痴痴地望着，眼波流转，几近低落地问道：“你和李衿雅关系变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