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时,东馗愚才再度现身预备四营。
只是他堂堂右军腹心居然灰头土脸,长衣下摆不知被什么刮出破洞,狼狈得没有半点之前的儒雅书生样。这自然是赵谨的手笔,倒也无甚,她不过是下了点麻毒,让东馗愚回返时双腿突然无力罢了。
与当下的东馗愚十分相配,一队百人,除了西阿星与眉清目秀的白面少年外,个个像刚从泥浆里捞出来,还有的鼻青脸肿,连林骁都满身是土,但她把头发护得好,仅凌乱几许,眉勒也没有沾上土。
本来众人算是先生不在时做了坏事,理应夹着尾巴拘谨老实一些,奈何一见到刚遭难半点威严没有,甚至有点滑稽的东馗愚,什么心虚害怕、拘谨老实全部被抛到脑后,此刻的他们唯有把快挂在嘴边的笑憋住。
“哎呀,诸位挺高兴的,看来敌情已是刺探得差不多,哪位先出来说道说道?”东馗愚一边清点未分发的装备数目一边问。
见教卒将被偷使而有损的装备分出来,刺探到敌情的伍赶紧出列,八成打着将功折罪的主意。
“我、我伍刺探到二队打算练方阵,欲在合战中固守据点,以逸待劳。”
“嗯,不错,二队教卒最擅长的谋策是筑巢反击,他那人且好一条路走到黑,是以练方阵是假,筑巢是真。来上前,挑选武器。”东馗愚笑眯眯的模样总让人觉着他满肚子坏水。
那伍战战兢兢地上前,没有挑选,而是低头认错,这有损的武器和布甲有三件是他们造成的。
“某不能说没关系,偷拿军备这种事算得上触犯军规,不过念在你们刚入营,这些东西本就属于你们,某此次便小惩大诫一番。一会儿大家须得绕着营帐练脚力,你们就多跑几圈吧。”
竟如此简单?林骁微微挑眉。
那犯错几人对视一眼,摆明不敢置信。而教卒依旧让他们挑选装备,还不用拿走破损的,这更让人惊讶不已,同时也让仍在观望的人赶紧站出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抢着说刺探到的敌情。
将一些无用或不实的敌情剔除,东馗愚将四个队伍的情况理清并告知众人。除了二队会筑巢外,三队打算在平地摆锥形阵,欲以力破巧,且同样以逸待劳,不会主动进攻,亦不入森林。
四队打算找其他队结盟,练攻防一体的方阵和防守圆阵,到时约莫不是做诱饵就是做援军。
五队情况特别,表面上依旧割裂,一半人欲攻,一半人欲守,他们的教卒似乎应对不了这种分裂情况,已经任他们一分为二,攻者打分兵偷袭,守者固守一方。
然了解五队教卒的东馗愚告诉他们,这四支队伍,最该重视的便是看上去最弱的五队,因为五队教卒最擅长的谋策是隐藏与游击。
兴许还会有人予之奇谋。
此话让林骁不解,但见教卒不打算细说就没多问。
除了每队的布阵,林骁在被郑直拉去打闹前,和西阿星记下了二队的金鼓声,在别伍无人再言时,她将所记之事道出:“敲鼓一下,抬起左脚;敲鼓两下,举起右手;敲鼓三下,举起左手;敲鼓四下,抬起右脚;敲鼓五下,右手握拳举起。鸣金一下,不动;鸣金两下,向右看;鸣金三下,向左看;鸣金四下,抬头;鸣金五下,垂首。着实难明其意,烦请教卒为我等解惑。”
东馗愚笑笑不答,让众人自行思考,并指着所剩不少的装备,道:“哪伍能明了这十道指令其一,哪伍可来挑选装备。”
于是各伍在征得教卒同意后分开商量起来,林骁几人也不例外,虽说他们已经无须回答东馗愚的问题。
奇怪的是伍长们趁大家绞尽脑汁之际,跑到东馗愚面前,似有诉求。
林骁尽管好奇,却没有去偷听的打算,她正专注地和同伍参悟指令。
“首先,鸣金应是撤退,击鼓应是进攻,就算想防他队参透指令,这最基本的应也不会变,不然若这五天促使听令者习惯了鸣金前进击鼓后退,怕是会感到错乱,要费很大功夫才能纠正。此外二队老兵为多数,他们已习惯基本指令,很难击鼓后退。”王踵武率先一语,声音比平时小,许是因着和西阿星不太熟的关系。
林骁点头,接着分析:“照这样来看,鸣金两下向右看会不会是向右撤退的意思?”
“那向上和向下看是爬山和下河吗?”郑直眉毛打结。
“看来不对……”林骁皱眉沉思。
沉默来得颇快,仍在打坐的西阿星遂开口一言:“去其繁杂,见其本真,大道至简。”
一句话点醒林骁与王踵武。
“原来如此。”林骁笑。
“什么如此?俺一点没懂。”郑直茫然地抓头发,有点泄气。
王踵武温声给他解释:“西阿星的意思是鸣金只表明撤退或停止进攻,不表明方位,否则旗帜的用处就会减少,我们方才想复杂了。”
“那为啥向右看啊?”
林骁答:“右除了指方位外,也可指右军,向右看即是右军撤退,右军也相当于后军,纵三军即是后军撤退。”
“这么说,向左看是左军或前军撤退,那往上和往下又是啥?”
“按照顺序来看,向上是中军撤退,而向下许是全军一同撤退。”王踵武道。
林骁颔首赞同王踵武所言,又补充一句:“鸣金一下不动应是停止进攻。”
郑直恍然大悟,惊喜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那俺懂了,击鼓一下抬起左脚是左军前进对吧?”
可惜他的自信猜想很快即被一人否定。
孙二回来,一掌按在郑直的脑袋上,揉晃他的头,言之:“哪军前进是由旗帜来指挥,傻小子,击鼓进攻有分步次第,第一步先通告全军要开始前进,让将士有所准备,是以抬左脚是预备。第二步列阵齐整,举右手是让右边的人以左边的人为准齐阵。第三步,举左手是观察四周风吹草动,同时让将士处于紧绷之态,如同拉紧弓弦。第四步,抬右脚是全军前进。第五步,右手握拳举起,那是全军冲杀的指令。在战场上如果敌军的金鼓扰乱我方金鼓,就可以用手势与旗帜来传递指令,或者让传令兵来传递。二队老兵多,不会在指令上有多少变化。”
他放开快被晃晕的郑直,看向林骁,说:“抱歉了,林骁,这次恐怕无法与你同伍了。”
什么意思?林骁眨眨眼,不解。
尚未来得及问,东馗愚便召集众人,林骁只好压下疑惑,与同伍迅速归队。
只是二十个伍的伍长,即二十个老兵没有站到队伍中,而是另起一小队,领头的是个看上去饱经沧桑、胡子拉碴的健壮老兵,孙二站在那老兵的左后侧。
林骁见状有种说不上好不好的预感。
“如你们所见,我军将一分为二。”东馗愚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队伍分裂,伍长全被分出去不是什么大事。
但显然被伍长抛弃的人不这么觉得。
“您一定是在说笑吧,教卒?”
“没有伍长的话,我们都不知能做什么,教卒您再考虑考虑吧!”
“就是啊,而且伍是千夫率分好的,教卒能变吗?”
众人扯着嗓子吵闹起来,唯零星几人保持安静,其中就包括林骁四人,郑直难得没有为声势助力。
林骁本来不太明白为何这么做,在见到其他人急切焦躁的模样时她明白了,新兵眼下正依赖老兵,倘若老兵不在,他们会自乱阵脚,会不知该如何做,即是说他们大多为无将不行之军。
可战场上领兵之将是敌人的眼中钉,乾阳将领又总是喜欢作表率在前领兵冲锋,将亡并非不寻常之事。若将亡,其所率百人千人万人转眼成一盘散沙,那么这支军队就既非勇武之军又非顽强之军。
将亡,副将领兵,副将亡,五千率领兵,以此类推,直至伍长亡,兵卒自己带领自己往前冲。
不会因将亡旗倒而败退才是真正的强军。
孙二等人或许就是看清这一点才会自行分出去单独成队。
了然其中用意的林骁在教卒征求他们意见时率先站出来表示赞同,紧接着西阿星、王踵武与郑直皆支持她。
不出所料引起众怒,不少人骂他们是叛徒,还有人气急了埋怨林骁选了东馗愚做教卒。
这乱糟糟的比菜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东馗愚收起漫不经心,冷下脸,眼神锐利如刀锋,他无情地沉声道:“不愿待在一队,直接收拾包袱滚去预备军。”
一瞬间,鸦雀无声。从东馗愚身上散发的气势几乎将所有人震慑住,包括林骁,估计只有她师傅不以为意。
林骁不由缓缓吞咽口水,额上冒出冷汗,浸湿了眉勒。当她无意间对上东馗愚冰冷的目光时,如同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脖子,窒息感扼住心神。
教卒,原来如此可怕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6-17 11:01:18~2023-06-17 20: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元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元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