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白凝脂慵懒躺在祖母青氏腿上,嘴里吃着娘亲用牙签叼上的苹果,等到父亲和长兄送走表哥回来时,小辣已经拿来已经卷边泛黄的书。
而白桃夭,因为被祖母一番话,羞臊回二房,连针线,都是其他妹妹回去时带走的。
等到大家坐下饮茶,白凝脂开始滔滔不绝,“根据南北城外的水田,我猜测,三日,不出三日,地龙就会出现。甚至,说不定就是今晚。
并非我危言耸听,这是有前人记录的依据。”
翻开重生第一天,就去地摊上淘来的书,指给父兄瞧。
哪知,大兄还好,至少捧场眼掠一遍。
而老爹,起先只顾饮茶,最后,在老母亲和妻子的怒视中,也敷衍瞧了一次。
白浅云作为白府嫡长子,自是不会被女儿的言语而动摇。
更何况,已经被女儿唠叨三天,他始终抱着不信也不疑的中庸态度。
不然,一旦反对,家里维护丫丫的人,对他不是眉毛不是眼。
为了家宅宁静,就放纵她去折腾吧。
家里空着的地盘,都被女儿用来囤积乱七八糟的物件,还有粮食、酒水都占了一间地下库房,甚至还有一大缸呛鼻的酒糟。
至于有什么用,那丫头就是两个字,保密。
看她老神在在,气得他这当父亲的,很想揍她一顿。
老张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暗中叫苦:府里的银两,已经花出去一大半,田庄的收成,也要秋上才有,这至少还有好几个月,府中用度该怎么维持?
哪知,老父亲得知后,直接暗中塞给他一摞银票,说是让丫丫高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而老母亲,又塞给妻子两匣子过时的珠宝,让她去卖掉,给孙女买东西。
这个家,真是,把丫丫娇惯的,不成样子。
他这当爹的,完全没地位······
”爹,您想什么呢?有没有听我说话?”见还没回神,白凝脂转向正在饮茶的白麴尘,嘟嘴抱怨,“大哥,你看看爹,你也不当回事儿?”
慢条斯理的男人,一袭鸦青色常服,一张和她一样的眉眼,只是更显英气,头都没抬道,“在听,老鼠乱走,蚂蚁搬家,蟾蜍出洞,三日会有地龙。”
“对,对,对,还有其他异像。反正,明日我还要出府,买些祛毒的丸药回来,地龙翻转,有可能把地下的毒气给招惹出来。
那可不是好玩的,吸入就是死。我想要自己炼制,已经来不及,就去康元堂买···还有···”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等到众人再看,已经闭眼睡着。
大家蹑手蹑脚出来,祖母让余妈妈守住院子,不让人打扰。
乌金西坠,倦鸟归巢,一家之主,白玄天下值回来。
摆饭在康泰苑侧间花厅,二叔白伽罗,带着西府的一众人等过来用晚膳。
每逢旬日,东西两府会在康泰苑的花厅,一起用晚膳。
今天,恰好是旬日。
睡饱后的白凝脂,由丫鬟大辣伺候,清口洗面梳发髻。
等到拾掇清楚,挑檐已经掌灯。
饭食陆续端上,摆满大圆桌。
男人一桌,女人一桌,都是家里人,没用屏风隔档。
一碟碟,一盘盘的菜,白凝脂心内却黯然。
天灾开始后,也不知家里,还能吃上几餐这么丰盛的美食。
可她不想再提,这三天,该说的都说了,以后过的怎样,谁也说不好。
她也只能管东府,西府的银钱没拿出一文,那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婶娘黄氏,开始每次一夸。
无非是她家女儿白桃夭多孝顺乖巧,不给家里找麻烦,也不轻易外出。
大家闺秀的样子,大抵如此。
这就是在嘲讽白凝脂抛头露面,在外奔走,还乱花家里的银子。
又说自家长子白绿沉,多有能耐,已经和京兆府尹搭上关系,就等他家幺女及笄,便去上门提亲。
白凝脂单手支颐,丝毫没听婶娘的话,心无旁骛的望窗外的月亮。
已经挂树梢,星子也有几颗,看来明天又是晴天。
看的正入神,有如蚊蝇般细细的声音传来,“二姐姐,今日遇见表哥,可是问过何时办牡丹花宴?我们也好准备衣裳首饰,去见见世面。”
说话的是二房一门姨娘的女儿,长得娇俏,是二房六个女儿里最好看的一个。
白凝脂对于她这种摆在明面上,随时都在寻思麻雀变凤凰的想法,十分不齿。
眼都没抬,依然看月亮,悠悠道,“那是我表哥,什么时候成你表哥了?据我所知,你真正的表哥,应该是在桃红楼里眠花宿柳。”
回眸,冷冷觑她,“···以后可别叫错了,惹我表哥生气。”
不去看她羞红的脸,白凝脂撑桌站起,大步走到祖母跟前,一番耳语后,祖母笑盈盈掐她有些晒黑的丰腴下巴,“去吧,混皮猴儿,你祖父又从宫里给你带了新出的点心,留着宵夜吃。
少吃,莫要又半夜肚痛,起来喝消食汤。”
白凝脂促狭,把祖母的金发簪取下又插上,“哟,哪里来的美女老太太?是不是王母娘娘下凡来啦?”
引得祖母一阵捂嘴笑,作势欲打,被她笑呵呵躲开。
其他女人,就这么眼睁睁看她去男桌那边,侃侃而谈。
青氏一瞧,剩下的人,除了大媳妇,其他人心窝眼子比莲藕还多,懒得多搭理,也起身离开。
“丫丫真是不拘小节啊,大嫂,你也不管管。”
二婶黄氏,总要时不时刺她一把,攀比长房,好像是她已经刻入骨髓的习惯。
从嫁入白家西府开始。
“管她作甚?这样才鲜活,过的有趣。比起你家桃夭,我家丫丫是死活都学不来的。弟媳,你就靠着桃夭享福吧。”
面对弟媳的不怀好意,乌兰可以完全不搭理,可她又不愿,自家如珍似宝的女儿,在她婶娘嘴里如此不堪。
不回话,岂不就是认输?
那可不行。
用帕子擦完嘴,又在余妈妈的服侍下漱完口,也朝男桌那边款款而去。
白凝脂正在说一些安排,她连祖父,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万一地龙出现,在屋里,大家都朝厚桌子底下躲,还要注意靠墙的大柜子,千万不要被砸到。
如若跑出房子,宝贝什么的,先都不管,在空旷地界呆着,或者趴在地上,等地龙过去。”
“祖父负责查看院墙,严防有人作乱闯入抢劫。
老爹管府内维持稳定。有鬼心的仆从,也会趁乱偷摸东西,这个,要老爹和大哥管好。
还有,明日,我打算把不忠心偷懒的下人,遣散一批。
粮食有限,物资有限,咱们东府,就几口人,用不上那么多的仆从。”
四个男人神色凛然,频频点头。
没谁觉得大逆不道。
只有西府的人,面带讥诮,看白凝脂,就像看怪物。
白凝脂知道,却不打算搭理。
见二叔正端酒盅朝嘴里倒,丝毫没听她说话。
白凝脂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二叔,你们西府,太复杂,更要加紧约束才好。”
酒盅落桌,已经见底,赭红满脸,青筋爆起的脖颈,把白伽罗显出几分狰狞来,声音高亢,极其不耐,“哪有侄女说的那么严重?你二叔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我可不怕。小屁孩,懂什么。”
好心提醒,被一顿抢白,白凝脂不再吱声,恹恹然和祖父祖母告辞,又和父母大兄打过招呼后,带上大辣,回香芜院去洗漱睡觉。
半夜,先是远方传来一阵阵无规律的嘎嘎响动。
接着,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直到白凝脂床铺开始振动后晃动,一直快要晃到门口。
接着,窗棂一扇扇从墙壁上凸出凹进,绞成木条子,直到支离破碎,堆积地上,窗棂的位置,成为一个个大豁口。
就像黑夜里,张口的大怪物一般。
香芜院的院墙,哗啦,猝然倒地,腾起尘土,团住白凝脂视野。
等到尘土三散开,只剩四面半截围墙。
院门,倒在残砖之下,被压的只能看见一截门楣。
院外,在黑夜中,几乎看不到任何景色,父母的常青苑,也只能看到两盏挂在门廊下的气死风灯,掉落地上,瞬间烧燃,随后又被尘土掩盖,直到熄灭。
而大兄的院子在花园的另一条道上,远处看,明显是看不见的。
白凝脂惊慌过后,迅速做出反应。
找出衣裳,穿上,靸上鞋子,带着两个懵懂未醒的丫鬟,冲出院子。
常青苑,紫荆苑,还有泰康苑,······
心里默念中,她已经疾步站在大兄的紫荆苑前,屋内漆黑一片,也不知大兄怎么样了?
“大兄,大兄,圆圆,圆圆···”
一声高过一声,直到有人披衣,夺门而出。
身后跟着两个打赤脚,惊魂未定,只穿中衣的小厮,大强和小强。
看他们穿着,大辣和小辣想要避开眼神,可看到自家小姐并不在意,她们也只好装作没看见,坦然面对。
白麴尘一把牵上妹妹的手,“丫丫,走,去找父母。”
两人还未拔腿,没穿鞋子的乌兰,披着条大毛毯,飞奔过来。
发鬓间,蒙上一层尘土。
身后,余妈妈带着两个裹着薄被的丫鬟,也飞奔而来。
没见到爹,白凝脂急了,“爹呢,我爹呢?”
“按照你说的,去找祖父和张伯了。“面对儿子,乌兰一脸严肃吩咐”圆圆,你也赶紧去,咱们这出事,怕是会被有些人觊觎,看家护院,就靠你们几个男人了。”
又对余妈妈和两个丫鬟道,“看住东府仆从,不许乱窜,红花绿叶,你们也去,带上你们的武器。有谁搞事,直接先杀。”
余妈妈带着红花绿叶退下后,白凝脂微张的嘴,就没合上。
她从不知道,娘亲跟前的两个丫鬟会武功,还是能杀人的那种。
想起外祖家,都是武将,这好像也是应该的。
想必,娘亲也会些拳脚,只是,自己没见过罢了。
白麴尘临走前交代,“娘,那你带小妹去康泰苑,祖母怕是也吓得不轻。”
说完,和大强小强回院,各自拿武器,拔脚就走。
白凝脂边走边观察,起先,她的眼睛只顾看自家院内:除了墙体和窗棂有些破损之外,屋梁倒还稳稳在屋顶,显然,地龙的影响,还不算太大。
母女俩慌促赶到康泰苑时,发现屋子毫无损伤,就连窗棂,也只是被挤出墙壁,凸显在外。
院内的地面受地龙挤压,有些鼓出来,有些凹进去。蜿蜒到院落的墙角。
还算能走,原样还在。
几株细矮的树,因为根基不牢,倒在地上,树叶散落。
“丫丫啊,你果真说的是对的,你祖父带人去院外面巡逻,也在看咱们左邻右舍。
这天杀的地龙,果真是连个预告都不给,直接来了。
唉,也不知道西府怎样?那些小妾有没有趁机偷走银钱出逃?”
青氏喃喃语,掩盖内心的不安。
拐杖在青石地面,一点一打,噔噔作响。
有担忧,也有无奈。
乌兰去拿了棉被,包住老人,把她牵引到最靠近院门的矮榻上。
白凝脂一直裹住娘亲的毛毯,没接茬。
西府真要有什么,那也怪不得她。
该说的,都说过。
这次吸取教训,也是应该的。
沉默,大家都沉默。
白凝脂被娘亲抱着,看窗外黑寂寂一片,还有莫名的阴风袭来。
天空炸响,一道闪电亮如白昼,随后,闪电消失,大雨,淅沥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