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很想聊谭逸,刚吵架呢,一提起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但熊盛云可顾及不到夏晓风的情绪,只见他一拍大腿,满是感慨道:“我们文学社能抗到今天,一大半都是谭逸的功劳。”
夏晓风点头赞成,像谭逸这种人,只要做一件事儿,都会尽力做到最好——哪怕他自己并没有这种责任。
夏晓风说:“说得好。但这跟你……什么敬佩,敬佩我,有什么关系?”
熊盛云昂起胸脯,一脸正直道:“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男人——”
夏晓风:“哎。”
熊盛云嬉笑道:“开个玩笑,我这么跟你说吧,当时面试时,我们让谭逸即兴写了首诗,主题就是为什么你想加入文学社,古代现代体都行。他三两下写完,写得可他妈牛了,部门里人都以为他写情人呢。”
夏晓风忍不住好奇起来:“他为什么加入文学社,问的是理由,他写人物干啥……呢?”
他问完这句话,连同方才对话上下一串,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一口气没顺好,给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熊盛云边惊慌失措地喊着你没事吧,边用他汗湿的手掌猛拍夏晓风的后背,上臂的肌肉绷紧得厉害,差点没把夏晓风心肝脾肺脏拍喷出来。
夏晓风连连摆手,退避三舍:“没事、没事……我看时间不早了,要不我还是……”
“我还没讲完呢!好不容易跟你搭上一次话,”熊盛云大声地说,“离晚自习还早着呢,我还没说完咧!”
夏晓风见他那一脸迷糊样儿,还是叹口气,坐下了——绝不是因为自己好奇谭逸写了什么的,他没告诉自己,肯定是他的隐私,如果自己刨根问底,就太不够意思了。
夏晓风顺了下气,波澜不惊地说:“那谭逸,写我什么了?”
熊盛云愣了愣。
他反应过来,哈哈笑道:“哎呀真聪明,怎么一下就猜到谭逸写的是你……”
夏晓风懒得跟他辩,重复道:“他写我什么了?”
这时,熊盛云又有点为难了,他揪着牛仔裤破洞的开线,支吾道:“他说不能把这诗告诉社团之外的人,特别是你——不过其他我可是一片真心吐露,能说的我都说了!”
夏晓风心里觉着好笑:“我又没严刑逼供,你不想说就不说呗。”
熊盛云“嗖”地凑近,把他吓了一跳,他说:
“那哪行!这机会太难得了!我接着说吧,文学社能有今天,因为谭逸,谭逸能进文学社,都是因为你,因此我敬佩他,更敬佩你!”
夏晓风捂住半张脸,摇手道:
“别说我了,谭逸干了些啥,在社里,”
熊盛云说:
“谭逸这么厉害你知道!当时文学社可是大厦将倾,里头基本没学生,大权都归还老师了,好歹这一届带社老师是我班明智的老师,说要下放权力,把社团还给学生,就挑了我作部长。”
他抹了把不停滴答往下掉的汗,跟洗脸似的,又苦笑一声:
“但你哪里听说过有大一就当部长的,我啥也不懂,还带社团呢,所以好不容易招了一批社员,但啥也开展不起来,活动策划、校方协商、人员组织还有后续宣传推文啥的,从来没搞过,要不是谭逸帮忙推着进行,这文学社,早就日薄西山了!”
熊盛云眼里流露出崇拜的神情,他见夏晓风听得认真,便更加起劲了:
“之前,社里自由散漫惯了,我们也是学生,没什么宏图大志,大部分人怀着颗赤诚之心进来,很快就被‘学习生活的艰辛磨平了棱角’,觉着很多东西可有可无;而且,现在的环境你也知道,校方严管‘百团’,本身社团权力就在逐渐缩减,加之产品娱乐化,很多同学也不爱看书了,不是王者上号就是捧着本五三爱不释手,哪儿有几个爱文学的,因此,文学社大权交还校方老师,也不是不能理解。本身这东西就内忧外患。”
夏晓风觉得熊盛云说话挺有意思,也不挪窝了,接着问:
“那谭逸怎么帮你们的?他那推着推着,你们能接受得了?不会感觉很有压力吗?”
熊盛云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坦诚道:
“不会啊!我倒觉得他这么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是件好事儿!这就是学霸思维!有压力才能有动力嘛!
从去年他帮文学社创立第一篇‘书评栏目’起,就一直在创造‘奇迹’,我虽冠了个‘社长’的名号,但要真落实起来,谭逸他干得比我多多了,读书沙龙、小说接力、哲学思辨,甚至迎合老师的作文鉴赏都出了几档,这些都是以前我们什么都没想过,甚至觉得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在他的推动下,竟然都慢慢实现了,虽然有些还是跟他初始的‘蓝图’有些区别,但瑕不掩瑜,总体而言,一个衰败的社团能走到今天,一个处于娱乐时代夹缝的文化能生存到今天,我觉得他功不可没。”
熊盛云滔滔不绝,说得慷慨激昂,夏晓风听得入迷,不禁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社团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他不会管这方面的,我还以为这对他来说就像摆设一样……”
熊盛云瞪大了眼睛,说:
“怎么可能是摆设!你是他这么铁的哥们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谭逸对他喜欢的事物,怎么可能会有一点儿轻视的态度!他认准学习了,所以他认真规划了;他认准文学社了,所以哪怕他不是社团他也认真规划了;他认准什么了,就都会认真规划。”
夏晓风低头看着台阶,轻声说:
“我以为他会把娱乐和学习分得很开。”
熊盛云伸腿,说:
“那你觉得对他来说,什么是娱乐,什么是学习?”
夏晓风深思着,没有说话。
——什么是娱乐,什么是学习。二者之间如何平衡,成为当代中国学生老生常谈的一个话题。
大体而言,学习是跟成绩挂钩的任何事物,娱乐是不跟成绩挂钩的任何事物。
世人通常是这么定义的。
但是,有没有可能,在世人普遍认为的学习中,有人能找到“娱乐”;在世人普遍认为的娱乐中,有人能找到“学习”。
没有任何一版字典,将“学习”、“娱乐”二词跟“成绩”挂上钩,是我们普遍这么认为,所以才有了这种“家喻户晓”的定义。
因此,要找到学习和娱乐的平衡,不能只看到“成绩”这一个衡量点,它不是完全的天平。
熊盛云通过谭逸未曾向夏晓风道出的“娱乐”,点醒了他:
谭逸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学习和娱乐。
对他而言,平衡应是合理分配自己的时间,到自己认为最有价值、最有意义做的地方。
梦想并有希望成为音乐家的孩子,不应该分配太多的时间精力在数学公式研究上,钢琴长笛重鼓才是他们触碰的对象;梦想并有希望成为保家卫国军人的孩子,不应该分配太多的时间在阴暗潮湿的小寝室里,挥洒汗水的训练场才是他们的天下。
这个世界上有无限可能,“当你想要某种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合力祝你实现愿望”。*
夏晓风突然站了起来。
熊盛云说:“还没到晚自习时间呢,再聊会儿呗!夏哥!”
——还真自来熟,“夏哥”都叫上了。
夏晓风转过头朝他咧嘴一笑:“下回吧,我还得分时间洗个澡呢。”
熊盛云追在他后边:“等等啊,加个微信呗,我们后边有时间一起跑步——我看你总一个人跑。”
夏晓风说:“行,加微信可以,不过后边可能就有人跟我一起跑了。”
他扫了下熊盛云的手机屏,拍了拍满是汗液、滑溜溜的肩膀,开朗一笑道:
“好好把文学社办起来,熊社长。”
熊社长捧着装有夏晓风微信的手机如获珍宝,他猛猛点头。
夏晓风没走几步,又停下了。
还有一个点没搞清楚。
他说:“你不应该敬佩我。”
熊盛云说:“是你让谭逸进了文学社,是谭逸跟着你学习了这种‘规划特质’——你看,就像你每天都要跑几圈一样,他再将这种特质带到了社里。”
夏晓风说:“准确来说,也不是我让谭逸进文学社的,也不是谭逸学习了我这种‘规划特质’。谭逸是自己愿意,自己才进社的,他也是自己愿意,才帮着社里推动任务。”
他转过身,边走边笑着说:
“而且,我这种每天一定要跑几圈的‘特质’,也是谭逸带给我的啊!”
夏晓风想,他依旧不愿意将下午、晚上,甚至课间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他要规划好,课间要么休息、要么去厕所、要么去小卖部,遇上了点难题,再花时间问谭逸或者自己再想一想。
下午可以去运动,他要叫上谭逸一起,打羽毛球、乒乓球,或者是自己打得十分狗屎的篮球都行,再不济就跟着熊盛云一起跑步,总而言之,一定要走出教室、放下书本,去活动下身体。
晚上可以学习,学到门卫来催也可以,晚自习是一段很长的战线,时间多了,他可分的学习阶段就多了,能学到的东西就多了。他是笨鸟,因此需要先飞;这时候,作为一天的结尾,应该是快坚持不住了,但谭逸还在身边陪着,他想他应该更多了一个“坐着的理由”。
回到宿舍就彻底不学了,除非有做不完的作业或者亟待解决的题目,嗯……这种或者其实也是经常,也是偶尔,他希望以后能按照自己的规划,慢慢将这种“经常”、这种“偶尔”减少一点,从而分多一点时间跟朋友相处。
到了钻入被窝,再通过那些语文英语背诵来入睡吧。
他要找到谭逸。
他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他要把刚刚想好的规划告诉他。
他要把时间投入到有价值的、有意义的事情上,他要掌握自己的平衡,而非内卷社会的平衡。
夏晓风没有走向宿舍,而是走向食堂,他知道按照谭逸的规划,这时候的他,应该在食堂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摘自《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
听说后几天要降温了……害怕.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