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上耳机,把音乐音量开到一半,夏晓风闷闷走在天桥上,准备去操场跑几圈。
他把书包扔在台阶上,脱下校服外套,随手一甩,系紧了鞋带,没做任何热身,直接就跑上操场。
不知为何,每次跑步,操场上的红色颗粒总能飞进鞋里,使脚板底都硌得难受。
而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方才同谭逸的争论,精力都从四肢移向大脑,感受不到身体的任何部位,仿佛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永动机”。
上周小K发了任务,说这次的内卷任务名为“平衡”,他怀疑小K是不是少说了两个字,平常都是些不着四六的“谈个恋爱吧”、“去接她吧”、“加入社团吧”,怎么这次这么正常?怎么说都要来个“吧”,“平衡吧”、“搞个平衡吧”、“整出个平衡作业吧”云云。
小K念了三遍“翻白眼”——鬼知道他怎么把“句号、句号、句号”改为这句话,估计是看了人类手机聊天记录里用的表情,然后便说你一边去,这个任务就是这个名字,是普通内卷任务,到时机会触发的。
但这个任务刚好就出现在谭逸要求他下午下课的第一声铃响。
然后谭逸就叫自己蹲下来学习了。
——这他妈是平衡吗?!这他妈是倾斜!是一边倒!是垂直了!
天天学,学死你吧我看你学学学。
“平衡”两字揪着他的心,夏晓风开始思考自己:我已经比之前有很大进步了,劳逸结合才能平衡,我晚上都留下来到熄灯了,这样还不算平衡吗!
跑着跑着,天色竟渐渐暗下来。
汗水一滴一滴从下巴处坠落。
他浑然不知自己跑了多少圈了。
“同学!同学!”
有什么人在后面喊。
夏晓风以为没在叫自己,他接着跑。
“等等!同学,等一等!”
夏晓风不禁回过头,才发现喊话之人果真在叫他。
还是初春,此人就穿着个深蓝背心,背心胸口、腋下、后背全湿了,看着就能挤出水来;他手腕上卡着个运动手环,脖子上搭了条芭比粉的小毛巾,脑袋上还圈着个黑色头带,俨然一副运动健将的做派。
他浓眉大眼、五官硬朗,身高不高,但手臂小腿上的肌肉清晰可见,算是一健硕男儿。
夏晓风指了指自己,那人气喘吁吁地疯狂点头,他才缓缓停了脚步。
这时,夏晓风才注意到这人下半身是条破洞牛仔裤,还穿了双格格不入的人字拖!
什么奇人?!
“你也……你也太能跑了!”那人自来熟地扶上夏晓风的肩膀,弯着腰喘气。
夏晓风虽不算内向,但也不是社牛,他下意识地躲了躲,没想到那人抓得更紧,把他肩膀揪得一疼。
夏晓风有些疑惑:“你是……”
那人爽朗道:“我们见过!我知道你呢!”
在脑子里搜寻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夏晓风抱歉地笑笑,说了声哥们儿我记性不好,您尊姓大名?
那人跨步到夏晓风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五险一金、好吃好喝、节日联谊、团建娱乐!”
哪里来的营销人员?
夏晓风只感觉到那人的手汗津津的,他忍不住想抽回,没想到他手劲也忒大了,怎么都抽不走。
夏晓风眼角狂跳:“不是,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哎呀”一声,终于撒了手,一拍胸脯——只见他深蓝背心上留下一个手掌印,他嗓门极大道:“我,熊盛云啊!”
夏晓风:?
他问小K:“我见过这个人?”
小K说:“你见过,文学社的。”
夏晓风“噢”了一声,笑着一指他:“文学社的!”
熊盛云频频点点头:“嗯嗯!”
然后两人就陷入了僵持状态。
夏晓风再次笑了笑,声音提高一点,重复道:“我记得的嘛,文学社的!”
熊盛云:“嗯嗯!”
接着又是一段寂静。
小K:“……”
系统无语了,他提醒道:“熊盛云,文学社社长,之前拉谭逸进文学社的就是他,百团大战的时候不是见过吗?”
夏晓风喷他:“妈的,人脑又不是电脑,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俩人在台阶上坐下,虽隔了段距离,但夏晓风还是能闻到熊盛云身上的汗酸味,他嗅了嗅自己,应该俩人都彼此彼此。
夏晓风微转过头,才发现熊盛云也在看着他,俩人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熊同学又略显“害羞”地移开了目光,然后嘿嘿一笑,搞得夏晓风十分不解。
他决定率先开口:“你……放学也经常跑步?”
熊盛云立马说:“对,对,我之前看你跑,我也跟着跑了!”
夏晓风更不解了。
于是只能哈哈一笑,接着说:“感觉你挺喜欢运动啊,这一身……行头,不是,你怎么还穿个拖鞋出来跑步?”
熊盛云摸摸后脑勺,笑道:“我今天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下课了就直接在操场,本来想跟着你跑,但一直没见你过来,就回宿舍换了裤子拖鞋,但是吧……”
他不自在地瞅了夏晓风一眼,说:“我还是想着你等会儿是不是还去操场呢,就还是把上衣换了,下半身没换——万一你不在我还可以去教室自习,你在我就跟着你跑——刚好上衣是运动装。”
他说罢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背心中间顿时留下两个湿手印。
夏晓风说:“不是,云哥,你跟着我跑干啥?”
熊盛云伸长了腿,仰起头,对着夕阳西下的天空“长啸”一声,悠声说:“那可说来话长了……夏同学,你可一直是我敬佩的人……”
夏晓风下巴都要摔裂了。
他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熊盛云又是那副“猛男羞涩”的模样,半瞅不瞅的,眼神一落到夏晓风脸上就瞬间飘走,他说:“我说,你一直是我敬佩的人,我看你跑步,我敬佩,我也跟着跑,我看你今天坚持这么久,我敬佩,我也跟着坚持这么久……但你今天也跑太久了!你难道不会累的吗?”
夏晓风耳朵嗡嗡响,他说:“慢着慢着,别管什么跑不跑的,我怎么就成你最敬佩的人了?我俩好像都没怎么说过话吧。”
熊盛云双手紧紧握拳,目光炽烈,他声音坚定道:
“你,知道谭逸吧?”
“你,知道夏晓风吧?”
与此同时,宁园食堂的靠窗位,摄影社的李艺琪正与谭逸面对面坐着,盘上饭菜还算热乎。
“嗯。”谭逸垂下目光,专注吃着自己的饭。
要说怎么和李艺琪一同吃上饭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方才在食堂窗口,二人刚好一左一右,每人对接个阿姨打饭。
他和李艺琪并不熟,只是通过夏晓风做社团活动见过几面,还有就是百团大战,他和夏的照片被这女生抓拍,他找她拿过一张罢了。
一般这个时候,遇上这种“或打招呼或不打招呼都显尴尬”的对象,咱们的谭逸还是选择“视而不见”,低下头绕过即可。
但这对于李艺琪来说可就难办了,虽然谭逸于她而言也基本属于上述对象,但她要是故意不打招呼,心里就痒,就不舒服,想着会不会都见面这么多次了,老是装“视而不见”,就有点针对人的意思。
她心思敏感,总想着别人的事儿,遇上什么,很难拒绝,因此,现任摄影社副社长的她,在高一刚入社时就被原社长一句“摄影社部长缺人,我看你照片拍得挺好,你来当吧”,给懵懵懂懂推上去了。
那一年,她还什么都不懂,就被冠上个“部长”的名号,实在过得有些坎坷。
不过,这都是前言了,这回打完饭,不太希望得罪人的李艺琪便顺路同谭逸一起取了餐具,顺路同谭逸走向空座位,顺路坐在谭逸的对面,顺路同谭逸面面相觑着吃饭。
这一路边走边聊,李艺琪还问要不要帮他顺便打碗汤,今天的汤是白萝卜排骨,谭逸不太喜欢上边漂着的花白的肥油,便拒绝了。
他看见李艺琪原本要打汤的手停了停,还是转过身来,跟着他走到座位。
谭大佬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就坐自己对面了,他转头张望了下四周,这不,还有一堆空座位嘛!
他抬起眼,忽然与李艺琪对上目光,李副社长局促一笑,脑中千军万马而过,才想起谭逸好像是文学社的,之前摄影社和文学社有合作过,便立即道:
“那次湖南研学的推文文稿,是你们文学社写的?”
谭逸想,那是自己写的,不过当时自己好像还在文学社,也算是文学社写的了,于是他道:
“嗯,算吧。”
“……”
这话题又给他聊干了,李艺琪抓耳挠腮,蹦出一句:
“哈哈,挺好,挺好的,以后我们两个社团就应该多多合作。”
谭逸头也不抬地说: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也不在文学社了。”
李艺琪有点意外:
“不在了?你应该写得挺好的吧,你成绩那么好。”
谭逸心想:成绩好跟创作文章好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但他还是咽下一口饭,说:
“嫌事多,退了。”
——其实也没多少事,是因为这文学社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能提供一系列的诗歌活动,反而还有什么读书、作文、小说创作、经典赏析云云。
但他就喜欢诗歌,他就想写诗歌,而且,他想在“学习之外的真正空闲时间”来写诗歌,不是还要抽“学习之中的确切宝贵时间”来参加这些不感兴趣的文学活动。
因此,高二上学期期中考完,连同挂个虚职的学长团一起“告老还乡”了。
李艺琪知道他是年级第一,看得出他需要时间学习,便顺着他的话肯定道:
“对,也是,高二下了,还是学习重要,这些社团的事儿不搞也行,哈哈!”
谭逸喝了口汤,看了她一眼,李艺琪神色不太自然,举手投足间也十分僵硬,想必她因跟自己吃饭感到尴尬,而且……
谭逸淡淡地注视着她,李艺琪瞟到了谭逸那深思熟虑的目光,以为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又立马打圆场:
“也不是说完全不搞,搞一点也行,学习之外有时间确实可以放松一下,哈哈!”
谭逸没接她的话,而是说:
“那你呢?你为什么还在摄影社里,我看推文,你现在升为副社长了吧?”
——而且,李艺琪现在还在社团里干活,她没必要跟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她可以表达出她自己的观点。
李艺琪怔了片刻,笑道:
“是,我现在是副社长了。”
谭逸问:
“你喜欢这个社团?”
李艺琪顿了顿,轻声说:
“对,挺喜欢的。”
罢了她又哈哈笑道:
“不过确实会占用学习时间,这种社团,还是少参加比较好,我觉得你就挺好,能一心一意专注学习哈,我就老三心二意,不玩点东西,我就不舒服哈哈。”
谭逸说:
“你自己想好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和我又不一样,说你自己的想法就行。”
李艺琪咀嚼的速度变慢了,她低着头,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好像那赖以生存的假面被人掀了掀,那人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想,这个谭逸,貌似跟周围的同学不太一样,跟周围的学霸也不太一样,跟周围的亲戚朋友也不太一样……
她收掉了笑容,淡声说:
“难怪夏晓风总提起你,你这说话的艺术,比一般人高多了。”
谭逸吃饭快,饭盘已经空了一半,李艺琪的还剩许多,但他并不在意——倒不如说,在学校里,除夏晓风外,他不在意任何人。他只是把他所想的说出来了而已。
李艺琪接着上段话的关键词往下聊:“你,知道夏晓风吧?”
谭逸放下汤碗,冷漠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不太想聊这个人。
唉,也是没办法,李艺琪可不知我们的谭大佬刚刚才同这位夏同学打了个嘴仗,不欢而散,现在再提起,不说触雷点,倒是令谭逸有些心烦。
李艺琪说:“要是没有夏晓风,我估计我还不会做副社长呢。”
这句话份量不轻,使谭逸有些吃惊:“他做什么了?”
李艺琪说:“他跟我说,要不要做副社长,都得我自己想清楚,自己做决定,不用管别人怎么看。”
她这次是货真价实的“会心一笑”了:
“还别说,他这话,跟你刚才那句还有点像!”
谭逸看了看她。
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能这样说出自己想法的他,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