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钥匙带走了。
这是第几次曲秀将谭瑞安关起来了?
上学的时候,周末不想回家,妹妹补习班的接送都由母亲接手。那个时候,谭瑞安过得怎么样?
谭逸忍不住趴在房间的窗边,探出头,朝左边的杂物间望去。
杂物间内堆叠的闲置物品太多,堵住了窗口,他看不见谭瑞安的现状。房间离杂物间横向有两三米的空档,墙面上挂着落满灰尘的空调主机,向下俯视,是二十几米的楼房。
他来到杂物间前,敲了敲门,问谭瑞安饿不饿,饿的话就在杂物间里找点吃的。
虽然有些吃的可能已经过期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充充饥还是没问题。
可谭瑞安没回他。
谭逸再次缓声询问了一遍,可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
他知道母亲刚刚的行为一定吓到妹妹了。
谭逸扶着木门,轻声道:“安安,不是你的错,是妈妈错了,你……不要难过。”
一阵静默后,只听门后“窸窣”几声,谭瑞安应是走过来了。谭逸能感觉到她就在木门后。
谭瑞安说:“我在早恋吗?哥。”
谭逸目光黯淡几分,道:“没有,你没有早恋,是写东西的人不懂礼貌。”
谭瑞安说:“王奕皓讨厌我是吗?他像以前那些同学一样讨厌我?”
谭逸知道谭瑞安口中的“那些同学”,指的就是小学时期的那些坏小子,他的心像被针扎似的痛。
他说:“不,他没有讨厌你。是我……是我没处理好,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的。”
天气自昨日起开始回暖,今日的阳才市已经不吹冬风了,甚至室外阳光充沛、风和日丽,地表温度逐渐上升;但在这北艾村的一角,在这破旧居民楼的一隅,升温得却极其缓慢,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阴冷冷的。
谭瑞安静默半晌,轻轻地说:“妈妈不让我们早恋,对吧。”
谭逸说:“嗯,妈妈以前就说过了。”
谭瑞安说:“但是妈妈允许我交朋友,交好的朋友。”
谭逸说:“对,你多交一点朋友是好事。”
——在这个家庭中相反的是,谭逸被命令不许广交朋友,不许跟那些不优秀的人有往来;而对于谭瑞安的“交友政策”来说,曲秀听从医生的建议,让她尝试多交朋友。
因为她看到谭瑞安在交了朋友后,病情有明显的好转。但她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这是医生说的,交些朋友,有助于增强谭瑞安的交流能力。
那么对于谭逸来说,曲秀的态度则是“医生没说你患病了要多交朋友,所以现在听我的,不要把时间花到那些带坏你的人身上”。尽管老师说了:谭逸交点朋友也没事。但曲秀就是不听。
在她的认知里,最有话语权的是“医生”,然后是自己的判断,最后才是“教师”。
好像除了病症她无法解决,其他的,她都要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无法掌控的,就被认作“疾病”了吧。
谭瑞安说:“那我交朋友是早恋吗?”
谭逸说:“肯定不是啊。”
谭瑞安说:“那什么是早恋,我不明白了。”
谭逸说:“……这个的话,就是,你……现在去喜欢一个人吧。”
他不想和妹妹聊这个话题。
兄妹之间,扯上“恋爱”的话题总是怪怪的。谭瑞安脑子里想不出芝麻大的事儿,她的世界是纯粹而简单的;谭逸倒是陈年旧事窝了一肚子,但从来都是自我消解,他可从来没把妹妹看作自己能“推心置腹”的对象。
谭瑞安说:“我喜欢我的朋友。”
谭逸哭笑不得地说:“那不是……”
谭瑞安插嘴道:“我不能喜欢一个人了吗?”
谭逸的上一句话被掐断在舌尖上。
她知道妹妹没想那么多,知道谭瑞安只是笨拙地把“早恋”跟“交朋友”划上了约等于符号,可这个问题问得他哑口无言。
——我不能喜欢一个人了吗?
可以!
当然可以!
谁说喜欢是犯法的?
谁说暗恋就要蹲大牢了?
你喜欢谁就去喜欢吧!想去爱就去爱吧!
这样司空见惯的道理,到了谭逸嘴边,他却发现难以向谭瑞安说出。
好像这个“谭”字是一道魔咒,画在他们的姓氏上,封印了他们“爱人”的能力。
谭逸蹩脚地换了话题:“别想这么多了,饿不饿,饿自己去找吃的。”
索性谭瑞安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她不再追问,而是回答道:“还好,不是很饿,你饿了吗?”
谭逸笑道:“我饿我自己也会找吃的。”
谭瑞安“哦”了一声,也笑了:“像蟑螂一样找吃的。”
他知道妹妹在开上次自己打蟑螂的玩笑,便接道:“你倒是小心别吃到蟑螂了。”
谭瑞安“咯咯”地笑。
安顿完谭瑞安的情绪,谭逸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打了个电话给萧老大,问这封情书是怎么回事。
萧老大说不会又是王奕皓写的吧,但她上次已经将这小伙子找来办公室面对面喝茶了。
谭逸说不像,这自己不像王奕皓的,能不能查查是什么人。
萧老大说行,周一上学了,我从王奕皓那些狐朋狗友里下手,你放心就好。
萧老大还表扬了谭瑞安这几天作业的完成情况,说她比以前认真了些,小测水平也比较稳定,要继续努力。
谭逸听到这番话,才松了口气,看来妹妹的学业还没受太大影响,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萧老大还旁敲侧击着问了问母亲对待俩人的情况,被谭逸官方地糊弄过去了。他不想对外人提太多自己家里的事,凡是自己能解决的就自己解决,没必要……把那些“引人注目”甚至“可被垂怜”的家事往外倾吐。
他的肩膀还没被压塌,他还能继续扛着。
可是,那肩上扁担的重量还在不断地加重。
第二天,母亲上完夜班回来,终于将杂物间的门打开了,给谭瑞安做了一份热烘烘的番茄鸡蛋汤面,微笑着看着女儿吃完,再挂着两块乌青的眼袋跑去作电话销售。
临走前,她再一次将监控打开,确认儿子女儿都在房间里老老实实学习后,便走出了门。
有了第一回“屏蔽”的经验,谭逸上手得愈加迅速了。一旦母亲出了小区,他就立马将屏蔽器打开,遮住了监控,制造出学习的假象。
这两天除了学习学校知识,他也没闲着,而是借了楼下网吧的电脑,将屏蔽器的“假象”进一步升级。这回监控画面上不再是一张静态图了,而是能持续播放的视频!
他录制了一段学习的片段,安到画面中,因为这个画面清晰度不高,不能准确看到所做的卷子具体是什么,故他能借此欺骗母亲:
你看,我就是按照你说的,乖乖待在家里学习了。
这还没结束,屏蔽监控后,谭逸抓上书包,飞快地冲下楼,搭上了前往补习班的地铁。他只能赶上第二节课,但有总比没有好,毕竟——
很快就能见到夏晓风了!
这股冲动像火焰一般在心底燃烧,让他迈开了步伐,脱离了这间发霉的屋子。
不出他所料,紧赶慢赶,还是只能赶上第二节课。
不过一见到夏晓风,他就短暂地忘记了家里发生的事情。
他就像匹贪婪的狼,舔|舐着同夏晓风相处的一分一秒,恨不得将这些来之不易的时光全部嚼碎了,吞进肚子,彻底融入到自己的身体了,再也离不开,再也忘不掉。
跟往常一样上完课,他同夏晓风一起去地铁站,忽然开口道:“我现在是你的什么?”
夏晓风还吃着那包“香菇肥牛”,没听清楚,便口齿不清地:“什么我的什么?”
谭逸说:“我们俩的关系。”
夏晓风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
谭逸说:“是确认了,对吧。”
夏晓风以为他在说些俏皮话,便道:“那我现在反悔,来得及不?”
谭逸笑道:“来不及了,男朋友。”
夏晓风差点撞电线杆子上,他压低声音说:“你他妈没事儿在外边嚷嚷啥呢!”
谭逸继续笑着:“我确认一下,是不是我有男朋友了。”
夏晓风哆哆嗦嗦地吃着那包香菇肥牛,说:“……干嘛,这还得给你盖个章颁个证书啊。”
谭逸看着他说:“那我对你也是男……”
“哎,”夏晓风耳根通红,躲开目光道,“说多了就烦了啊。说这字眼你就不害臊吗?”
“这有什么害臊的。”
“你真是……算了。”
“我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啥确认,隐晦产生美!中国人都得含蓄点。”
“你当时亲我不是这样的。”
“我他妈,服了……我看你是憋得慌,随便做个样子而已。”
“是吗?你没有想亲我的冲动,也不会做的吧。”
“……你吃不吃香菇肥牛。”
“你当时也是想亲……”
“你吃不吃香菇肥牛。”
“你也是想亲……”
“我靠!”夏晓风炸毛了,他面红耳赤地将剩下地香菇肥牛全塞到谭逸嘴里,别扭地说,“能别说了吗大哥!以前不知道你讲话这么骚,怎么没脸没皮的!”
谭逸大笑起来,不再提了。
原来要同夏晓风讲清楚二人的关系这个想法,其实都是自己的诉求罢了。
是他没有安全感。
是他仿佛还活在梦里。
他需要一个承诺,需要一个确定,需要有人拍着他的脸,说:这是真的!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有人喜欢你,你也可以喜欢别人了!
那股幸福一直从头皮传到脚尖,恰逢一月,容不得寒风凛冽的阳才市已有了春的气息,下周就要过年了,马路两旁的电线杆上刮起了红灯笼,处处洋溢着即将过年的喜庆气息。
方才同夏晓风约好了,明天位置坐在第二排;还约了课间再去叮当书店逛逛,天气好的话,他就请他吃一根“五羊甜筒”;最后呢,放学后还可以再待一小会儿,就去自习室,把当天留的作业写完。
夏晓风还说,过年那几天,他会去健强花园,那几天爸妈放假,可以“招待”自己。
谭逸笑了声,说了声好啊。
不用规划那么远的未来,不用考虑那么远的问题,只用专注于眼前,专心于当下……这就够了。
明天,还能见到他呀!
路过一株三人合抱粗的老树,叶缝筛下斑驳的光。
谭逸抬起头眯了眯眼——
晴空万里。
谭逸步伐轻快地爬上了八楼,掏出了钥匙,就要打开门。
可是,在拧动门锁的刹那,他忽然怔住了。
门没锁。
将妹妹留在家里后,为了防止陌生人进来,谭逸将门锁上了。
可现实的触感告诉他,门已经被打开了。
他推开门,看见曲秀正坐在木椅上。
“回来了?”曲秀淡淡地凝视着他,波澜不惊地说,“今天补习班教了什么?”
如坠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心情还可以,给大家唱首歌吧: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