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下班高峰期,11号线人满为患,本想搭下一班地铁,但三人硬是被后边的人流推上了地铁。
被迫堵在门口,他够不到中间的抚手,夏晓风不想挨在他人身上以作稳固,只好伸长手臂,死死扣住地铁门上方凸起的外壁。
列车摇晃不已,人群东倒西歪,谁他妈打包的晚饭烫自己屁股了!夏晓风忍不住挪了挪,又不小心踩到前方女士的鞋后跟,挨了顿白眼,连忙道歉避让。
可这一避让,后脑勺又塞进身后一名魁梧健身男的怀里,满是雄性汗水的酸苦味儿闷了他满头,让他差点没呕出来。
——靠!再也不要挤阳才市高峰期的地铁了!
夏晓风在心里狂吐苦水,小K无能为力,只好“冷眼旁观”,顺带“幸灾乐祸”一下。
“恭喜你完成了‘去接她吧’,”小K机械地播报出任务进程,“内卷值上升40点,现在是5040点。”
夏晓风被挤得快要窒息了,他说:“怎么才40点?”
小K淡淡地说:“……那得问你那位,为什么才上升了40点。”
想到内卷值的本质,夏晓风的脸颊忍不住一红:“靠……不说了不说了!”
不过,只是去接他妹妹,只是见个面,谭逸对他的好感度就上升了40点!
夏晓风表面上一脸严肃,但其实心里早就浸满了蜜糖;可甜蜜的同时,又忍不住疑虑:谭逸为什么就不能坦诚一点呢?他明明都……
“隐藏任务‘吃个饭吧’激发,”小K突然打断他,说,“请领取你的任务。”
夏晓风皱眉:“又来啊?吃个饭而已,还要激发激发……”
他不禁回头瞟了眼挨在自己左后方的谭逸,那人把靠扶手的一块区域留给了谭瑞安,自己跟个不动碑石似的伫立着,任凭周围人怎么“风雨飘摇”,他似是“岿然不动”了。
然而忽然间,谭逸也抬起了眼,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夏晓风猛地转过头,脸涨得通红。
“你有什么疑问你就自己问他本人呗,反正你也知道内卷值是什么了,”小K戏谑道,“还有,从‘去接她吧’的任务往后延伸,都不是我先前安排的任务了,你要自己……”
“好了你闭嘴吧,”显然夏晓风只听见了小K的前半句,他疲惫地叹气道,“妈的……这个破系统真是够了……”
下一站为三个换乘线合一的站点,车门一开,人如流水似的淌出不少,车厢内空了大半,他终于有机会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了。
谭逸走到他身边,说:“人太多了。”
夏晓风还沉浸在刚刚的“激发”中,不自在地说:“嗯……嗯,下班高峰期嘛。”
谭逸不是聊天的老手,没想法,他自然不说话。
两人之间又安静起来,仿佛那阵接连不断的“下一站是……”的电子女音,成为了打发时光的听力练习,
这安静换作以往,夏晓风都习以为常了。可现在心里有了事情,哪怕是细微的安静,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他都感觉有点不知所措。
不行,得说些什么!
“咳咳,”夏晓风清了两下嗓子,率先挑起话题,“刚刚,那个是你的妈妈?”
“嗯。”谭逸说。
“噢……哦,哈哈。”夏晓风笑笑。
“她为难你了吧。”谭逸轻声说。
“没有!呃……就一点,也没什么。”夏晓风说。
“她要求很高,无论是成绩方面,还是……朋友方面,很多事情比较苛刻,”谭逸罕见地抓住了上方的扶手,明明他不需要依靠任何器具的,他说,“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没啥想法,能理解,能理解。”夏晓风说。
下一站人又多了,原本位于中间的三人被推到车厢后方,摩肩接踵、呼吸不畅。列车行驶,惯性使然,人如浪潮一般翻涌,岸边的浪花将夏晓风拍得摇摇晃晃,就要被死死挤到玻璃窗上做成扁平的“标本”。
谭逸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往他怀中带了带。
“你怎么跟前庭器官病变了似的。”谭逸说。
夏晓风知道他在变相嘲笑他平衡感不好,咬牙道:
“去你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鞋底抹了浆糊啊。”
他比谭逸矮一点,此时只要稍抬起眼,便能看到谭逸凸起的喉结,以及脖颈处隐藏在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一同传来的还有谭逸身上的洗衣粉味。
夏晓风的心脏砰砰直跳。
二中宿舍楼里有公用洗衣机,他和谭逸都是每天拼一桶,装上自己那款洗衣液,轮班送去洗衣房。
因此二人衣服上的气味一般是完全一致的。
可如今放假了,夏晓风没想到谭逸还在使用自己那款洗衣液。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仿佛身临学校的错觉。
各色的人挨着各色的人,电子女音持续不断地播出下一个地点,冬季地铁的冷风停了部分,车厢内充溢着各种各样的疲惫、轻松、迷茫和希冀。
他和他是真的走出了校园,来到了生活中了。
“哎。”人潮再一次涌动,夏晓风一个失神,差点以拥抱的方式塞进谭逸的怀中,他猛地刹住了车,让自己的脑门把谭逸撞了个眼冒金星。
“站稳点吧。”谭逸抽出只手,揉着自己的下巴,虽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脸,但不知是否挨得太近了,还是自己胡思乱想的错觉,夏晓风竟觉得谭逸眼里承着满满的无奈和笑意。
那股与自己完全一致的洗衣粉味又迎面扑来。
“靠,你以为我不想吗?”夏晓风与他拉开了点距离,但为了站稳,还是得伸长手臂抓住谭逸身边的柱子。
这姿势看起来就像他把谭大佬“囚禁”在某个小角落似的。
“下次要不打个车吧。”谭逸忽然别开了头,目光落在地铁路线牌上,说,“高峰期……确实有点难受。”
“打车也难,路上都堵呢,扫个车也得小心被电瓶撞,最好就是步行,”夏晓风低着头说,“但步行就久了点。”
谭逸不轻不重地说:“跟你走久一点,也没关系。”
夏晓风愣住了。
这一愣可不得了,让谭逸也意识到方才这话中的暧昧不清,他“啊”了一声,连忙道:
“不是,我……我只是……我的意思是,时间久一点,也没关系。不是,意思是,步行会消耗的时间比较长,但是……不对……”
“行了,”夏晓风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塞入地铁地板里,再拿个锤子狠狠砸砸,好让其完全陷入其中隔绝外界,他满脸通红地说,“行了,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两人继续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又一次陷入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安静,呼吸着对方如出一辙的气味。
对于我们的主人公夏晓风而言,相较起视觉上的冲击,气味更能激起他内心中不可道人的喜好。一个“对自己胃口”的人,身上的味道,也对他有一种极其致命的吸引力。他说不明白,但只要挨得近了,便会心猿意马,想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
于是,这个时分,对他来说,可是分外煎熬啊。
行驶到下一个换乘点,人又下去一部分,夏晓风立马同谭逸拉开距离。
还没喘下几口气,便听谭瑞安轻轻地叫他大名:
“夏晓风。”
夏晓风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叫他,直到谭瑞安又叫了一次,他才低下头,笑道:
“你怎么还叫我全名啊小谭同学。”
谭瑞安可没心思领悟他这句反问,她单刀直入:
“到了没有。”
夏晓风看了眼地铁线路,说:
“快了,还有两个站。你饿了?”
谭瑞安点头。
夏晓风在自己的衣兜里翻翻找找——有回自己出门没带包,便把几粒超市里试吃的奶糖赛兜里了,回家还给忘得干干净净,那桶衣服直接洗出一片奶香,惹得洁癖的柳慧静骂了他个狗血喷头。
于是这家伙试着掏掏自己有没有之前剩下的——哪怕这他妈可能还是洗过的。
谭逸瞥了一眼,说:“没事,不用管她,吃了又不吃饭了。”
谭瑞安早就习惯她哥的“刀子嘴”,还是直勾勾盯着夏晓风;但令她大失所望而“实在幸好”的是,夏晓风并没从衣兜里掏到剩下的糖,估摸是自己被柳慧静骂怕了,每次洗衣服前都会将口袋里剩的东西摸出来罢。
夏晓风摊了摊手,装出一副悲苦的样子:“你看,我本来想请你吃的,你老哥不让,没办法了,我们先把他毒哑,就听不见他这些唠叨了。”
谭瑞安眼角一弯,微笑起来,不说话了。
出了地铁,夏晓风给谭瑞安指了个方向,这家伙就撒开了步子,迫不及待往前走,把两位年长的都甩在了后边。
华灯初上,城市陷入夜晚璀璨又糜烂的梦。谭逸和夏晓风两人并肩在后头走着,看着前边兴奋不已的谭瑞安。
夏晓风说:“没带你妹吃过自助餐?”
谭逸笑笑:“我们家很少出去吃。”
夏晓风说:“行,那这次带她开开眼——但也不是那种几百块大餐厅里的,今儿的也就平民餐,平民餐而已。”
谭逸说:“没事,吃什么都行,能带她出来吃一次,算可以了。”
夏晓风知道他家里管得严,但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严法。他一直默默等待着谭逸向他敞开那善生活的大门,对的,只用默默等待就好了。
一扇铁石所筑、足有千钧之重的心门,光靠自己的蛮力,是推不动的。
只有经年累月、润物细无声的风雨,才能侵蚀这冰冷的壁垒,让其显现时光的裂缝吧。
谭逸说:“安安……应该很喜欢你。”
夏晓风说:“啊?这家伙叫我变态来着呢。”
谭逸说:“那也是刚见面的时候。她小时候……有点轻微的自闭症,不太喜欢跟别人交流,有时还会做出过激行为,但交了朋友之后就好些了,毕竟症状还算轻。”
夏晓风跟他走在一起,眺望着那个轻快的背影。
谭逸接着说:“但是后面也发生了很多事吧,症状在前一段时间严重了一点,过了段才好些。她很少跟别人交流,但你,她挺愿意跟你说话的,真的,她对你说的话,比对一般人多了不少。”
夏晓风不由得想起谭瑞安那双漂亮的、笑起来就会弯成月牙形的眼睛。
“是吗?”夏晓风笑道,“她也挺特别,这网络年头,能嗜书如命的小孩儿真不多了。”
“也就那样,有时候总是看书也不好。”谭逸说。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奇怪了啊!”夏晓风哈哈大笑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并肩走着,话题从教室到宿舍,再从宿舍到教室,尽是避重就轻,聊些有的没的,冬夜好像也没有这么寒冷;而在二人前方,有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穿着胳膊上沾满墨点的校服,正用好奇的目光,打探着这个轻盈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又进入考试月了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