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夏晓风心不在焉地走到小卖部,挑了瓶冰可乐,刚拿出校园卡准备付款,才忘了这里不是学校,便悻悻换成了手机付款二维码。
一定是因为自己成天想着谭逸的事儿,把自己想得失心疯了,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怎么能将一个小姑娘的脸跟谭逸挂上关系呢!
他走上楼梯,一个没留神绊了一跤,差点给磕崩一颗牙。
别再这么胡思乱想了!
他狂饮几口冰可乐,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走回教室里,准备上后半节课。
这里的补习班,好像跟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教物理的老师姓马,大家都亲切地管他听“老马”。听同学说,老马年龄只有三十多点,但看样子,好像长得有点过于“成熟”了。
不知他是哪里的口音,喜欢把“二(er)”说成“哎(ei)”,“R”和“I”基本都发一个音,有时候,同学们会拿他的口音开玩笑,老马也不生气,就是用他蹩脚的普通话无奈地说:“你们就说吧说吧,我看你们普通话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不过,跟老马挂钩的,还有一个响亮的名词——厕所!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机构里一个传闻,听闻老马上厕所一定要上个二十分钟,蹲次坑,都能刷完一集电视剧。
有次他上厕所没带纸,腿又给蹲麻了,便只好打电话给严老师他们,可严老师他们也不是个好货,硬是把老马呼天喊地的“求纸声”外放,一个接一个,都说自己在外边呢,没时间、赶不过来、要么你就用手解决云云。
可是把老马一气,气得浑身发抖,眼镜都掉坑里了。
严老师一帮人笑够了,见老马惨状如此,还是于心不忍,“菩萨心肠”着将厕纸递给他了,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老马开着水龙头,不断冲洗擦拭着他的黑框眼镜,破口大骂同事们“畜生玩意儿”,可大家知道老马应是没生气,毕竟,他也还在笑着呢。
但是事情还没结束,因为老马眼镜掉进了坑里,尽管他洗过了,知道了这“风声”的同学们还是不愿意坐前三排。
夏晓风第一回上课,就遇见了前三排空空如也的情况,老马在白板前手舞足蹈,同学们却哈哈大笑,后面还有个学生,直接就说“老马你眼镜洗干净了没啊”,惹得老马“哎呀哎呀你们又这样”地大叫,气氛可是活跃极了。
夏晓风想:好像这个补习班,气氛还挺活跃的。
他之前也不是完全没上过,但只是初中时试听完就撒手不干了。
模糊的印象中,那些大机构的补习班好像管得挺严,学得也是标标准准,老师和学生,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这么多“罔顾纪律”的人。
他的小学一般,初中更加平庸,直至中考运气爆棚,才撞到了市里第一的高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这么说,只是走到这一步,默默地察觉:好像在十二年教育环境里,凡是越资质平平的学府,条条框框就越多,凡是越名列前茅的学府,无拘无束就越多。
自己到底适合哪一种,他不清楚。
如果去到了高压强制度学府,或许他会更早摆脱自己身上“摆烂”的标签,甚至不需要“校园内卷系统”的接入;可若是没有去到阳才二中,他便不会遇见谭逸,不会遇见侯志博和游星,甚至他不会拥有如此斑斓的社团和活动。
命运是推拉型的。
或许他真的足够幸运了。
老马的课,因为其比喻有趣、知识清晰,又不急于求成而按部就班,故而在物理特训班里,夏晓风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收获的。他觉得这个敢于自嘲、笑容满面的老马很有意思。
当一个学生无法获得在某个学科上的学习天赋时,尝试去喜欢该学科的老师,说不定是个学习的好方法。
下课后,老马单独把夏晓风叫到前面来,问他有没有听懂,能不能跟得上。
夏晓风说还可以,就是回去要再看一看。
老马说那就行,好好做作业,一步一步来就可以了。
他就要离开,可没走几步,又回过头。
老马问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夏晓风犹豫了一下,抠着指甲说,老马你的眼镜真掉进厕所了吗?
老马一听这话,又开始“哎呀哎呀”乱叫了,他骂了声“去去去你怎么也跟他们学,”就要挥挥手让夏晓风离开。
夏晓风哈哈地笑着,关上了门。
爸妈今天都上班,夏晓风要自个儿搭地铁回去。
他走在过道里,边掏出耳机,边不由自主地朝其他教室内看去。
那个女孩的眼睛还在自己脑子里挥之不去。
可耳机线还没捋顺,自己便停住了脚步。
女孩背起了书包,正朝门口走来。
看来他们也刚下课。
夏晓风几乎僵在了原地。
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看清了!绝对不是他的臆想!女孩哪怕戴了眼镜,但眼镜背后的眼睛,真的跟谭逸的一模一样!
女孩貌似也注意到了他,而只是匆匆一瞥,便抓紧书包带走出了门口。
“哎……”夏晓风从来不是个“社牛分子”,他不知如何叫住一个女孩,更何况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初中女孩。
女孩走出了过道,步入两侧贴满荣誉海报的连廊里。
夏晓风紧跟不放。
他在脑子里对小K发出请求:“这一般怎么搭话来着?”
小K冷嘲热讽:“这一般不搭话吧。你们人类这么喜欢搭讪比自己年纪小的学妹?”
夏晓风骂他:“你丫的,别老是动不动就‘你们人类’这样上纲上线,我不是搭讪,我就问几句话……”
小K说:“问啥?问她你的眼睛为什么跟谭逸长得这么像?不对,根据逻辑,你还得问她‘你知道谭逸这个人吗我觉得’……”
“好了闭麦吧你,”夏晓风无语道,“真是不该向你咨询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是非生命体,不是狗,也没有象的牙齿。”
“安静点儿!”
“……”
小K只是觉得自己根据合适的数据给出了合适的行为预测,真不知自己哪句话戳到夏晓风了。
主人真是喜怒无常……
“哎,那个……”夏晓风走快几步,女孩注意到了他,把书包带抓得更紧了,脚步突然加速起来。
夏晓风穷追不舍,女孩健步如飞,好像还有点慌张,有点害怕的样子。
“不是,同学,我有些话想问你……”夏晓风觉察到了女孩的狼狈,主动抛出橄榄枝,“我就问你一些问题,同学你等一下……”
俩人竟在连廊上你追我赶起来。
而出了门,更是疯了,女孩撒开步子就跑,到处找掩蔽物,夏晓风这个家伙,也没个正形,非得叫住她不可!
小K被他的视野搞得晕晕乎乎,爆出句不知哪儿学来的东北腔“哎呀我的妈呀”,对夏晓风吼道:
“你别追她了!我这感受器都要给你晃出毛病了!”
夏晓风气喘吁吁道:
“我也想、不追她!可她、跑啊!”
小K头晕眼花:
“你追人家,人家当然跑了!”
夏晓风不满道:
“她没毛病她为什么跑!”
小K恶狠狠地说:
“你有什么毛病!”
可就在这时,女孩不跑了,夏晓风也随之刹住了车。
她拉着一个人,伸出手,朝夏晓风这边指指,慌里慌张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起来找了个大人,哼哼,那也好,我跟她家长好好聊聊,把问题问清楚,顺便教育下这个姑娘不要对一个充满善意的人表示强烈的恶意……
然而正当自己这么想着,目光上移,看到这位“家长”时,他瞬间石化了。
耳朵几乎能听见高速流淌的血液冲刷躯干四肢的声音。
女孩神色紧张地揪着那人的衣袖,面色苍白地朝夏晓风这边一指,战战兢兢地说:
“哥,有个变态追着我不放。”
兄妹两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夏晓风看着谭逸,喉头干涩,说,“不是,我……”
他好像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
女孩躲在谭逸身后,探出半个乱蓬蓬的脑袋盯着他。
“不是,我……”
“夏晓风,又见面了啊。”谭逸苦笑着叫了他一声,仿佛自己并不愿意这个时候遇见他。
也是,毕竟他还没完全整理好自己的事情;他们之间,还没能完全说清楚呢!
可是,这时的夏晓风,脑子却想得不是这件事。
他换了个委屈的表情,苦声道:
“我,我不是变态。”
这便是,二人捅破心意后的第一次见面了。
谭逸有个妹妹,叫谭瑞安,今年初二,比谭逸小三岁。
他们都在同一间补习机构上课,一般都是同一班次,谭逸下课,便直接和妹妹一起回家。
这次谭逸没来上课,但是还得照样接妹妹回去。
他掏出包里一块热烘烘的手抓饼,塞到妹妹手里,谭瑞安在美食前放松了警惕,走在谭逸身边,大口大口吃起来。
热气萦绕在冬季的寒冷中。
夏晓风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你想吃?”谭逸笑道。
“我没有。”夏晓风反驳道。
“下次吧,下次跟你出去吃。”谭逸垂眸说。
他将口袋里一张纸巾拿出来,扯了一半,递给谭瑞安,叫她不要老是吃得满脸都是。
这个灰头土脸的姑娘“嗯嗯”了一声,自然地接过半张纸巾,跟摊煎饼似的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算是名义上的“擦好了”。
“这儿还沾了点。”夏晓风指了指脸颊,试图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没事,不用管,”谭逸轻飘飘看了妹妹一眼,接过她沉重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说,“到时候被人笑话的也是她,等她自己发现自己擦吧。”
谭安瑞抬起脸看了她哥一眼,挥起拳头,不重不轻地砸了谭逸一下。
谭逸拍开她的手,说:“好好吃,不吃给旁边这个变态哥哥吃。”
谭安瑞那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生怕这个“变态哥哥”一个猛虎扑食,把自己的手抓饼抢了。
夏晓风:“喂。”
兄妹二人冲突了几番,又相安无事地走在一起。
夏晓风是独生子女,但也能从俩人之间的互动看出来,他们应是一对很好的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出去玩,一起上同一个补习班,一起在同一个家里成长到今日……
谭逸的眼神,是自己从没见过的,说温柔,又带着五六分的嫌弃;说无奈,又裹着七八分的细致。
这是他的家人,这是他的生活,这是校园之外的谭逸。
他在家里,原来是……这样一个角色吗?
作者有话要说:妈呀冷死我啦,今天被风吹得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