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试听了一节课。
虽然对部分公式只有零星的印象,对部分知识点只有模糊的记忆,对部分题目呢,也还是只会写个“解”字。
但这个家伙,为了表示自己能上特训,还是强装镇定,认为这课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吃力。
柳慧静拿他没辙,只好告诉他:“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换个层次,这又没啥丢脸的。”
夏晓风态度坚定地说:“我不换,就挑战一下。”
柳慧静盯了他几秒,好像从未见过儿子对哪件事儿有过“挑战”的念头,难得见他在学业方面有所尝试,罢了还是捧上他的脸,胡乱搓揉一番,笑道:
“哎哟我家小宝真是长大了,愿意挑战了。”
夏晓风听见她叫小时候的称呼,还把自己当个球揉,顿时脸胀得通红,推搡道:
“干什么!这还在外面呢!”
严老师跟见怪不怪一样,继续眯着眼睛笑。
正式上课在三天后开始,夏晓风拜托严老师,将自己的班次调到跟谭逸同一个。
严老师问:
“一个班的?”
夏晓风说:
“对,还是同桌。”
严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你俩关系这么好吗?”
夏晓风犹豫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
“挺好,还行,一般吧。”
严老师将几本厚厚的教材拿给他,说:
“我看你报了数学、物理和英语,这是对应的教材,你有时间可以课前预习一下。”
夏晓风知道自己这个水平,不预习是不行的了,他老实地说:
“好的。”
父亲的车还停在楼下,母亲也已经交完费了,差不多该走了。
夏晓风去各个教室转了一圈,教室不大,一个教室最多只能容纳下二十个人;但是布置得很整洁,灯光也明亮,正前方一面白板,两侧是一片干净水蓝的墙面,没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奋斗一百天”、“学海无涯苦作舟”等大字报。
这就是谭逸待过的地方吗?
夏晓风忍不住遐想起来,谭逸不穿校服的样子,坐在除学校外的地方学习的样子,出现在楼下小卖部购买零食的样子,绕过大榕树前往地铁站的样子……
他渐渐感觉自己穿过了那条“学校”与“非学校”间的一条透明的线,一步一步朝着未知的领域探索,朝着那个人的心前进。
竟开始莫名期待起来。
然而就在第二天,夏晓风刚睡醒下午觉,准备刷会儿手机就开始学习时,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传来了。
这次的期末考试,谭逸没有考到年级第一。
且不论夏晓风忘记了查成绩的时间,他第一反应,是担心着:谭逸现在怎么样了?
他退出那些花花绿绿、消息刷屏的群,找到置顶的联系人,“你还好吗”、“要不来我家”、“就一次考试而已别太在意”等话语敲出又消除,实在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给他发什么,只能给他发了个校猫吃饭的表情包。
而果不其然,谭大佬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复他。
侯志博一堆消息轰炸,都是语音——不知为什么,这胖子总喜欢发语音,而夏晓风是不喜欢用语音那种,每次都只能默默地转化为文字。
“我操,这次年级第一不是谭逸啊,”侯志博应该还在外面走路,话中有风声,“你认识那个年级第一不?我操,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是我们级的吗?”
随之发来的,是那人发在朋友圈里的一个截图。也是,把常年第一的宝座抢了,换谁都高兴,换谁都激动得上蹿下跳了吧,发个朋友圈,没什么。
往下滑,又是一条合并转发消息:说这位同学姓陈,名健展,休学了一年,最近才复学,谁能想到一考便考了个年级第一,实力之强大,不容小觑啊!
听往届学长学姐说,这个陈健展同学,是名副其实的“多边形战士”,待人和善、开朗大方,又会社交、又会学习,参加了学长制,又是班里的班长和学委,人也挺帅,挑不出啥缺点。
可能每个学校里都有这种风云人物,夏晓风原以为谭逸已是一种传说中的存在,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还真有人比他更变态。
夏晓风不知说什么,继续将那张用不烂的校猫吃饭图,原封不动地发给侯志博。
侯志博语音秒回:“你跟谭逸联系了吗?”
夏晓风打字:“没呢。”
侯志博:“我都不敢给他发微信。”
夏晓风发了个“委屈”的表情。
侯志博:“他现在心里不好受吧,没拿到第一……他这么看重成绩。”
夏晓风:“可能吧,但也不一定是没拿到第一难受,他可能会觉得自己又没考到自己理想的成绩。”
罢了他又附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哪次考到自己理想的成绩了,他目标不是满分吗?”
侯志博:“确实。”
夏晓风:“……跟你说吧,我报了个补习班。”
侯志博:“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钱多给我啊,别想不开报班。”
夏晓风:“去你的吧,我想好好学习了不行吗?”
侯志博:“吓昏了。”
夏晓风:“那个补习班,我跟谭逸一起上。”
侯志博半天没发来消息,只能见到微信上方出现断断续续地“对方正在输入中……”
过了一阵,侯志博的语音才发来。
他语重心长又慢慢吞吞地说:“那你到时候,跟他聊聊?”
夏晓风:“嗯。”
补发了一个校猫表情包,便将手机熄屏了,谭逸既然没回,自己就不想再看任何消息。
他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天花板,一只蜘蛛爬在灯罩旁,它已是房间里的常客,基本上每次回家,它都在那儿,自己也没有要驱逐它的念头。
独自一人处于房间内,手机内消息嘈杂,脑中思绪混乱。
一股寂寞感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着,吞噬了自己。
他情不自禁叫出了小K。
“你能看到谭逸的现状吗?”夏晓风问。
“……我没有这种癖好。”小K说。
夏晓风说:“不是让你偷窥人家的隐私……好吧这也没什么区别,哎呀我就是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心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
小K说:“你看看自己的内卷值就知道这了。”
他打开控制面板,内卷值依旧停留在“5000”点的高峰值,这是个亮眼的数字,换作往日,夏晓风是无法想象到这一步的。
可是这时,他就像含入了一块裹满白糖的苦瓜,舔干净外表的甜蜜,轻轻一嚼,就尝出了满嘴甘涩的苦。
谭逸……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但他一定有不能面对自己的理由。
“你自己呢?”小K听见了他的心声,说,“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夏晓风盯着那只爬来爬去的蜘蛛,说:“我喜欢他,我很明确自己喜欢他了。”
蜘蛛估计又在结网了,从一个地方爬到另一个地方,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蛛网上沾满了尘土和各类小虫,残破而飘零不已。
——谭逸一定有不能面对自己的理由。
那他自己呢?
自己也有不能面对他的理由,太多了。
他们都是男性,还是这个上学的年纪,双方性格差异那么多,估计家庭也有很大的差别。
他们甚至,连一次“未来”都没探讨过。
可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夏晓风是个“活在当下”的人,他觉得,他更应该倾听自己的心声,喜欢就去追求,追求表示着尝试,人生只要尝试过了,便没有后悔了。
更何况,依旧没有下降的5000点内卷值告诉自己,说不定,他还能盼来一段难得的时光。
未来又怎样了!
我就是喜欢他!
世俗又怎样了!
我还是喜欢他!
蜘蛛结网、捕食、产卵、死去,生命走到尽头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能更专注于当下呢?为什么不能更专注于结好一张漂亮的网?为什么不能更专注于捕到一只好吃的虫子呢?
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甚至倍感厌恶的事情,对于自身而言,只要觉得有意义、不后悔,就尽管去尝试吧。
夏晓风从床上坐起来,低下了目光,对小K说:
“下次见到谭逸,我会明确地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这个遇见作业、考试、小组合作、社团活动都时常逃避的少年,又往前迈出了一步,直面自己的内心,压抑“试图逃避”的天性,选择了更加勇敢的做法。
这对他来说,也算一个微小却巨大的进步了吧。
可始料不及的是,在正式开课的那天,谭逸破天荒地没来上课!
夏晓风天都要塌了,他失魂落魄地想:他是知道我要来,所以特地避开我吗?
而课间问老师,才知道这人说临时有事请一节课假,只是巧合罢了。
可不管怎么说,夏晓风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一般而言,谭逸是不会缺席任何一节课的,他以前就跟逃课的自己说过了,缺席一节课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带来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知识断层,加之后续课程仍在推进,这意味着你要花上两倍、甚至三倍的时间才能重新补回来。
夏晓风苦恼地走出教室,脑子里全是混乱的物理大题,心里又装满了谭逸的事儿,实在让他有点胸闷气短、头晕眼花。
还是去小卖部买瓶冰饮料吧。
可是,在走出教室过道,就要右拐进入那条张贴了“荣誉榜”的连廊时,什么人“咚”一下撞到了自己的腹部,给他整得一个趔趄。
那是个小女孩,剪着个刺猬般的男孩头,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校服,她估计也被撞得够呛,眼镜飞到地上,摔出清脆的响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夏晓风连忙蹲下身,将地上的眼镜捡起来,就要递给她。
这个补习班小、初、高的学生都收,看她身上的校服,估计是初中生。不过都放假了,她怎么还穿着校服?
正疑惑时,夏晓风一边将眼镜递给她,一边抬起头。
可就在与女孩双目对视时,他瞬间呆若木鸡。
女孩看他不动了,只好自己接过眼镜,没说一句没关系或者谢谢,便如同一只惊慌的小鹿一般,“嗖”一下窜没影儿了。
留下夏晓风一个人还僵在原地。
他怀疑是自己思之成疾,产生什么幻觉了。
这个女孩的眼睛,跟谭逸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妈呀咋一下子降温了冷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