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瑞王府后，常青破天荒地跟瑞王吃了一顿晚膳，自从瑞王迎娶正妃之后，他便再也没跟瑞王单独吃过晚饭了。

用餐间，瑞王心情颇好，跟他说些朝野间发生的趣事。常青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隐去了明珛说能换魂的事情。

瑞王听完很是惊讶，随即凝眉道：“如此一来，京城恐怕会聚集很多和尚道士。”

常青为他倒酒，“正是如此，此番我是向王爷辞行的。”

瑞王端酒的手一顿，倏尔抬眼看他。

常青恍若未觉，只道：“我本是妖，不便长留人间，如今您身份显贵，那老皇帝也不敢轻易难为您，我便是报完恩，该走了。”

瑞王半晌未说话，饮下手中的酒，缓缓说道：“你今夜突然邀我用膳，就是为了道别？”

“此一别，后会无期。”

“若我劝你留下呢？那些和尚道士我自会……”

“恒文，你护不住我，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能挡不住皇帝的千万铁骑跟滔天权势。”

说罢，只是一刹那，瑞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常青便如烟一般，消失在李恒文眼前，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是徒劳一握。是夜，四道鬼魅的身影轻松地越过城墙，消失在黑茫茫的天地之间。

明珛和徐玉淮站在城墙上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常青他们似有所感，四只妖怪停下动作，朝二人鞠了一躬，才飞身离去。

第二天，陆陆续续有道士摸样的人进入京城，连常年在外的智能和尚也回到了护国寺，跟他一道的还有清尘道长。

第三天，

第四天，前来丞相府打探的人越来越多，丞相府人人噤若寒蝉，丞相跟丞相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马将周云生藏到地下室。周云生亦是面色阴沉，他想不通是谁将他的踪迹泄露出去的，难道是丞相府上的下人？

朝廷上的众位大臣皆是耳聪目明的人精，早已将那传言调查得清清楚楚，早朝时看丞相的眼神都带了三分打探。

丞相巍然不动，内心阵阵发凉，他扫了一眼瑞王抱手站在一旁，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似乎没有睡好。因之前皇帝召唤他二人打探换魂之事，他把对方暂时当作了自己的盟友。他试探道：“瑞王殿下神色疲惫，可是未曾休息好？”

瑞王掀开眼皮看他，是啊，要不是你藏匿起你那身体有心魔的儿子，常青又怎么会走。他不咸不淡地应道：“劳丞相大人挂心，现在可不是关心我睡得好不好的时候，陛下想必消息比我们更灵通，丞相大人该担心担心自己。”

丞相脸色一变，就在此时，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陛下到！”

朝臣赶忙跪下迎接。那皇帝在早朝时未曾提及周云生的事情，只是下朝的时候，将丞相跟瑞王召到御书房。丞相走路都在抖，要不是强撑着，他估计立马就瘫倒在地了。

皇帝坐在高位上，神色不明地盯着丞相，说出口的话确实问瑞王：“明珛徐玉淮二人可还在京中？”

瑞王拱手道：“回陛下，他二人仍在京城。”

皇帝忽然提及了三水县的事情，“我前些日子收到了渡州知州的折子，他说他管辖的州府内有一个叫三水县的小县城，那座县城发生了些灵异事情跟近日城中的传言有关，你们可曾听说？”

瑞王答道：“臣弟听坊间传言提过，明珛徐玉淮二位道长也说过此事，昨日臣弟去护国寺，遇到了智能大师跟天山弟子清尘，他们已经确认，三水县确实封印着心魔。它逃出来杀了三个人，后被明珛跟徐玉淮二位道长收服。因它本是三水县一个叫周云生的一魄，明珛道长将心魔融合进周云生的身体。”

他顿了一下，余光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丞相，继续道：“智能大师他们本打算将他押回天山由天山掌门各位长老和护国寺高僧定夺，只是那周云生当晚乘机逃走了，如今传言他躲在京城……”

皇帝盯着丞相，问道：“传言他躲在京城哪里？”

丞相身体一抖，直接跪下磕头谢罪，“回陛下，他躲在臣府中……”

皇帝哼笑一声，“那传言是否属实，丞相可知道？”

丞相被吓得脊背发凉，浑身冒汗，他不敢撒谎，一旦皇帝派人去查必然会泄露蛛丝马迹，欺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周云生确实在臣府中，臣有罪。那孩子自小丢失，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臣又恐他被抓去，不知要遭受何等可怕的惩戒，才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求陛下开恩，饶他一命，求陛下开恩！”

皇帝半晌未出声，瑞王一时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丞相爱子心切，可此子若是留在京城，难保不会危害我大梁江山社稷。那周云生现在到底是妖魔还是人？”

丞相犹疑不定地回答道：“臣看他吃饭睡觉与常人无异。”

瑞王拱手道：“明道长说过，周云生姑且算是个人。”

老皇帝意味深长地重复道：“姑且算……”

瑞王试探道：“陛下，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皇帝反问道：“瑞王有何看法？说与朕听听。”

瑞王思忖道：“此事非同寻常，臣弟觉得，将周云生交予智能大师跟清尘道长最好不过，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们道法高深，也好处理。”

皇帝不置可否，半晌朝仍跪在地上的丞相说道：“看好周云生，若是他逃了，朕唯你是问。”他又转头对瑞王说道：“明日带明珛跟徐玉淮二人来见我。”

……

还未等瑞王派人通传，明珛已经从A9那里知道那老皇帝想要见自己的事情。他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有点猜不透那狗皇帝要怎么处理周云生。

“原世界线，皇帝怎么处理周云生的事情的？”

A9答道：“原世界线上，皇帝注意力都被常青那几只妖族吸引，没有过多在意周云生。周云生伺机逃出京城时被清尘抓住带往天山了。”

“然后呢？”

原世界线，心魔是周云生一魄的事情，是在心魔入侵周云生身体的时候泄露的，那时心魔比现在不知强大了多少，能直接入侵周云生魂体，并从冯善的手底下逃脱。冯善因此传书到天山派，将此事告知，各大派惊闻消息，便展开了对周云生的围捕。

心魔虽入侵了周云生的神魂，可不能完全控制，两股力量互相争夺身体的主导权。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差不差，周云生遇见丞相夫人被藏进丞相府，后来因府中丫鬟泄露消息引得那些抓捕他的人聚集京城。

“然后天山跟护国寺的人争论了几天，讨论怎么处理他，最后的结果是让周云生修炼清心诀，一日不净化心魔，一日不得出天山一步。”

明珛原本躺在软榻上小憩，闻言睁眼，“这就完了？后面净化了吗？”

“没有，他心中杂念太多，作为千秋道人那一世尚且无法独善其身，何况此世身为凡人。周云生在天山修行时跟一位女弟子暗生情愫，他心性不定又为情所困。很快他们苟且之事被清尘道长撞见，直接捅到了掌门那里。周云生就被关押到后山不能随便见人。他本就心神不稳，又遭如此打击，有一日心魔夺势掌控了身体，趁小道童来送饭之际杀了道童，逃出了天山。”

“后面他遭到了天山派及各大门派的围捕，最终被诛杀在距离天山五十里外的小镇上，因心魔修炼大成，善弄人心，大战损失了好几位修为高深的修道者，其中就包括清尘跟智能。”

明珛一时间哽住了，只觉得那小道童、清尘跟智能和尚以及那些在战斗中殒命的修者死得好惨。

翌日，明珛跟徐玉淮被瑞王府的马车接进了宫中，瑞王引他们穿过厚重的宫墙，等到了御书房，智能和尚跟清尘道长已经在等候了。明珛跟徐玉淮跟他们对上视线，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他们呢刚到，屋内正好出来一个太监，躬身请道：“各位道长请进，陛下在里面等候各位，请瑞王殿下先去歇息片刻，等候陛下传召。”

这老太监服侍皇帝已有几十年，在皇帝面前说话颇有几分分量，瑞王也给他三分薄面，跟明珛他们打了招呼，便跟一个小太监走了。那老太监引四人进屋，尖细着嗓子对端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禀道：“陛下，四位道长已带到。”

四人闻言便给皇帝行礼，不跪亦不弯腰，只是微微躬身揖里。那老皇帝心胸本就狭窄，常处高位让他享受别人对他的臣服跟小心翼翼，而如今这四个人不过是民间区区修道的人，觐见他竟然不跪，态度不卑不亢，年轻的身体，品貌皆是不凡，他内心无端生出一股暴戾的嫉妒。

他幼时去护国寺见过智能和尚，他们年纪一般大，可如今他已经垂垂老矣，而智能身体硬朗，只是看人的时候多了几分慈眉善目。

皇帝李恒武扯出一张和善的假笑，冲他们四人道：“朕今日请四位过来，想必你们也知道朕所为何事……”

明珛看他一笑脸上苍老的褶子都显得不怀好意，便懒得搭理，垂眼假装没听见，徐玉淮亦是无话可说，清尘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发呆，只有智能和尚在短暂的沉默后，双手合十，回道：“贫僧想，应当是因周云生一事？”

“朕也不绕弯子了，不知护国寺跟天山打算如何处理周云生？”

智能和尚答道：“阿弥陀佛，贫僧正想将此事禀告陛下，我院主持跟天山掌门商讨，希望将周云生押往天山看管，因他身体里有心魔一魄，如果放任他留在俗世，恐会引发祸端，特此来请示陛下，希望陛下应允。”

皇帝笑道：“交予天山派的高人朕自然放心，可那周云生乃是我朝丞相得而复失的爱子，他们刚刚团聚，若此时将他们分开，未免太不近人情……”

清尘脸抽了一下，似乎被这老皇帝的话震惊到了，他正要开口，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他余光看了一眼扯他的徐玉淮，按下心中的不忿，让智能和尚跟这个皇帝打嘴仗。和尚别的一般，扯皮是最能的，毕竟他们从不急眼，慈眉善目温声细语，动不动就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智能和尚不紧不慢地转动佛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陛下体恤臣子之心贫僧自然懂，可那周云生体内的心魔是个祸患，皇宫护卫以一敌百自是安全无虞，可那心魔能入侵人的神魂，即使铜墙铁壁亦有它可趁之机，恐会危害陛下安危，亦会危害百姓安危，留在京城实属不妥。而且，心魔在三水县杀了人，于情于理，他都需要受到制裁，不然不足以平民心。”

那皇帝只淡笑不语，并不接智能和尚的话，转而目光对上明珛，“听说明道长会移魂之法，可是真的？”

明珛佯装惴惴不安，惶恐道：“回陛下，在下并不会移魂之法，只因那心魔一魄本就是周云生三魂七魄之一，才能将它融入原本的魂体，使得三魂七魄归于完整，并非移魂之法，亦不能起死回生。”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阴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吗？徐道长和清尘道长呢？”

徐玉淮答道：“在下道法不及师兄，才疏学浅。”

清尘亦道：“天山派从未有过移魂之术。”

皇帝恍若谈笑般地说道：“朕还以为真有什么移魂换魄之术，不过既然周云生能取出一魄，那移魂一事便是有迹可循，不然他的魂魄如何取出又放回去融合呢？在座的都是入世高人，想必能从他身上想出办法。朕这几日感觉病气缠身，身体十分不适……”

他这番话已然算是挑明，周云生既然能取出一魄，那他的身体就有可能取魂，他想换周云生的身体，并且想要他们四人想办法达成他的要求。若是达不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况几个修行门派几个和尚道士。

明珛虽来之前猜测这老皇帝可能会对周云生的做文章，未曾料想他会直接挑明他想要换周云生的身体，这皇位上的人恐怕早就已经坐不住了，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他都会不择手段。

气氛短暂的窒息沉默。

要说离开这皇宫，那些御林军和护卫自然拦不住他们，连明珛一个他们都拦不住，何况他们四个。徐玉淮亦可一剑杀了这个老东西解气，可是不行，一旦他们弑君，即使逃了出去，也无法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可以甩手走人，可护国寺几百僧众，天山派数千弟子，无心跟患，他们逃不走，即使能逃走也会过上如履薄冰的日子。

徐玉淮无端想起了他被心魔牵制折磨的困境，此时他又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明珛感受到他迸发出的杀意，想若是他控制不住杀了这老东西，今后也只能过上逃亡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