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徐玉淮只是抱拳行礼道：“启禀陛下，无道观有一咒法，叫锁魂咒，或可一试，只是……会有很大的风险。”

明珛闻言蹙眉，不赞同道：“师弟，锁魂咒算是半个禁术，使用者需要封闭五感，以极纯净的灵力将魂魄牵引出，稍有不慎，便会损伤到魂体，不可莽撞。”

徐玉淮跟他据理力争，“可这总归是个办法，难道师兄还有其他手段吗？”

明珛耐心劝道：“可换魂一事前无古人，怎可拿陛……人命开玩笑！”

清尘诧异地看他们吵架，要知道这俩人平时如胶似漆，感觉随时都能上场唱一段郎情妾意的《天仙配》，这会儿怎么在皇帝跟前吵起来了。智能见惯了大场面，一脸平静地捻动手里的佛珠，好似根本不知道什么鬼的锁魂咒。

那皇帝眉眼一动，盯着徐玉淮跟明珛，“看来两位是有头绪了……”

明珛赶忙拉住他不省心的师弟，率先说道：“回陛下，休要听我师弟胡言乱语，锁魂咒是无道派的禁术，被施术者必须封闭五感，换句话说，就是将魂魄封印起来，只有施术者才能解开……将魂魄牵引出，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损伤魂魄，丧失五感变得痴呆……”

老皇帝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斟酌，“你们谁可以施法，有多少把握？”

徐玉淮扯开明珛按住自己的手，上前半步说道：“我与师兄都可以，有三成把握。”

明珛急忙补充道：“还请陛下三思，慎重考虑，此事关乎江山社稷，更关乎陛下龙体，万不可冲动。”

他或许是着急怕惹祸上身，连心照不宣的想换魂的是当今皇帝的话都脱口而出。他自知失言，立刻闭嘴垂眸，临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那急功近利的师弟一眼。

老皇帝将二人之间的拉扯看在眼里，他之前听闻这师兄弟二人本是道侣，即使他年过半百见过了数不尽的美人，也得承认这二人容貌卓绝，他年轻时也养过男宠，只是很快便失去了兴趣，觉得还是温婉柔润的女子好些。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道侣变成怨侣，心中莫名多了几分畅快，挥手道：“四位先回客栈休息，朕若有问题还会传召，希望各位近日不要离开京城。”

他话一落，很快便有太监进来将四人请了出去。之前迎接他们的老太监只说陛下找瑞王殿下有事，他会派人将他们送出宫去。

身边有跟着小太监，四人一路无话，等到了客栈，清尘才忍不住问道：“无道观真有什么锁魂术？”

徐玉淮淡然道：“自然是有的。”

清尘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打算给那老皇帝换魂？要知道，如此有违天道的事情，是会折损寿命跟修为的。”

徐玉淮自然知道，只是若是不答应那老皇帝，今天他们必不可能顺利出宫，那皇宫附近埋伏了很多高手，其中不少是修行者。

“等那皇帝考虑清楚，若是不换，那自然皆大欢喜，他若是执意要换，那我们只能答应，不然还能怎么办？”

清尘冷哼一声，“我以为你二人会有更好的办法。”

明珛笑道：“我二人能有什么办法，清尘道长还是好好看着丞相府，别让那周云生再逃走了。”

清尘一提起来就气个半死，他们四人找了人少的位置坐下，他招手吩咐小二上准备些吃的，在皇宫待了一上午饭都没吃。

“周云生是冯老头放走的，平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徇私起来却是一点不含糊。”

智能补充道：“那晚是他看守周云生，他却说他中途睡着了没注意人跑了，唉……那冯善不承认，从三水县离开后就与我们断了联系。”

明珛道：“无妨，清尘道友跟智能大师别让他再跑了就行。”

四人吃完饭便各自回房休息了，为了方便联系，清尘和智能跟他们住同一家客栈。关上房门，明珛往榻上一坐，给两人倒了杯茶，“先说好，为兄可不会你无道观的秘术。”

明珛临场发挥陪他演戏，不过这锁魂术却是真的不大了解。

徐玉淮挑眉看他，“你既然不知，又如何晓得锁魂术是无道观的秘术？”

无道观很多心法道经早就在这几百年间被那些师祖们卖的卖、当的当了，只留下钻研出来代代传承的几卷核心法决，其中有正术，亦有被人所恐惧的邪术，万不可典卖。

那锁魂术便是邪术之一，他跟皇帝所说的句句属实。如若那老皇帝绝了念想不赌这三成把握，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想一场豪赌，那徐玉淮自无不可。

明珛：“……偶然翻看过你的藏书，你也说了，你静室的书随便我看。”

“你既然看了，怎么会不会？”

“……”

明珛白了他一眼，这法术既然是无道观的禁术，他自然不会去钻研学习，只粗略扫了一眼，又怎能融会贯通。

徐玉淮凑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问问我想做什么吗？”

明珛随口问道，“你想做甚？”

徐玉淮哼了一声，卖了个关子，“此事交予我处理，我也不能一直待在你的庇护之下。”

明珛之前事事愿意为他出手，一是念在他年纪小身世可怜，二而是他一向胳膊肘往内拐，看不得自己的人受欺负，既然要求不要插手，他乐得清闲，“随你。”

第二天，老皇帝便急不可耐地单独传召了明珛跟徐玉淮二人，旁敲侧击迂回婉转问的都是如何减少风险，又去哪里找合适的年轻男子身体。

徐玉淮低垂着眼，恭敬地回道：“陛下，取魂一事在下必然全力以赴，这身躯……需要刚死的新尸，最好跟陛下有血缘关系……”

他说到最后，语气几不可察地轻了下去，似乎触碰到什么禁忌一般。

皇帝李恒武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扫了两眼堂下二人，直到将人看得惶恐不安之际，才缓缓说道：“需要多长时间准备？”

明珛犹豫半晌，终是叹道：“至少三日。”

“若是事成，朕会重重赏赐你二人……如若出了什么意外，朕没能醒过来，金甲卫可不会放二位出京城。”老皇帝眼珠浑浊，一副行将就木的老态，他语气慢条斯理可眼神阴鸷，犹如脱皮恶鬼一般，显得十分可怖。

金甲卫是李恒武手底下一只暗卫，从他还是皇子时就已经建立，多年培养，只听皇帝一个人的命令，里面不乏武功高强道法精深的高人。

徐玉淮惊疑不定，越发恭敬道：“陛下有龙气庇佑，自然吉人自有天相，我与师兄自当竭尽全力。”

明珛脸色十分凝重，“在下定会竭尽全力。”

皇帝又聊了两句，无外乎是让他们准备周全保守秘密，威胁鞭笞后给颗甜枣，许诺金银富贵滔天趋势。将两个道士哄走之后，他面色阴沉地单独留下李公公——跟随他快四十年的心腹，烛火晃动，两张斑驳褶皱的脸晦暗不明。

这两天徐玉淮单独出去过两次。明珛说了不管就真一点不插手，如今皇帝下令不让他们离开，自然也出不了城，他每天喝喝酒逛逛街，甩掉跟踪他的人，拐进横七竖八的小巷子找酒，或是到戏楼里挑个无人打扰的位置看戏。

三日后，夜，月光大盛，夜黑风高，寝宫外不见人影却觉暗影绰绰，风声鹤唳。

皇帝的寝宫烛火明亮，窗户紧闭，寂静无声，寒风吹不动一丝烛火。李恒武盘腿端坐在龙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灰色法衣，李公公寸步不离地站守在他身边，面沉如水。

徐玉淮甩动拂尘，慎重道：“陛下，之后我会探入您的神识，以灵力牵引出魂魄，在这个过程中您不要抗拒我，不然魂魄会本能排斥外来力量。”

李恒武凝目问他：“需要多长时间？可会疼痛？”

“只需短短一瞬，触及魂魄会有痛感，陛下意志坚定，相信一定可以马到成功。”

明珛站在一边为徐玉淮护法，余光触及龙床另一侧软榻上昏睡不醒的年轻人，头发散乱，身着白色的亵衣，杏黄色的太子服想必是留在东宫寝殿了。这李恒武是当真心狠，将亲生的嫡子药晕直接弄到面前，跟活畜一样现杀现用。

李恒武注意到明珛的视线，发现他在看昏迷不醒的太子。太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李恒武已经立下遗嘱，只要他一驾崩，‘太子’就可继位成为新皇。虽然换了个身体，这江山，这天下，仍旧是他李恒武的，而这两个道士他也绝不会放走。

跟这宏伟延续的生命相比，移魂的风险如鸿毛浮沉。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如今长生的希望就在面前，他必然要一试。若是这两个道士心怀不轨，金甲卫捏死这两个道士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等事成之后，他打算将这锁魂术一代一代培养下去，那他就有千秋万世，或他可以潜心专研，只要他学会这锁魂术，长生便再不用假手他人。

李恒武表情诚挚地安抚道：“朕相信二位道长的能力，成功之后，我与二位共享这万里江山。”

徐玉淮恭敬道：“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保陛下平安。”

明珛陪他演，“师弟放心去做，为兄在一旁为你护法。”

徐玉淮又冲那老太监道：“请李公公听我号令，等我将陛下的魂魄引出体内之后，就动手……杀了他，我会将他的魂魄驱散，将陛下的魂放进去。”

李公公了然道：“老奴听道长吩咐。”

徐玉淮嘴里念念有词，左右两手的食指跟中指并拢，指尖渐渐凝聚起淡金色的灵光，而后分别抵住老皇帝左右两侧太阳穴。

李恒武顿时感觉到一股入侵感和拉扯感，他下意识想抵抗，想起徐玉淮刚刚说的话又渐渐放松身体。寝宫内的熏香渐渐淡去了味道，听不到屋外的风声跟周围人的动静，眼前视线开始渐渐模糊，似乎一切都开始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开始丧失五感，这种空无一物的幽黑寂静让他心生恐惧。

他试图张口，看见面前的道士似乎张嘴说了什么，看嘴型应当是可以了，而后在他旁边的李公公提刀往太子那方软榻走去。他内心因狂喜而激动不已，只等李公公杀掉太子李珉，他就能鸠占鹊巢，拥有一具年轻力壮的身体！

他又忽然想到，他现在魂魄已经被引出了吗，这玄而又玄状态真是奇妙。心念电转之间，在他面前引魂的徐玉淮忽然侧开身体，在失去视线的最后一瞬，他看到原本应该昏迷的太子反手扣住李公公的右手夺下武器，毫不留情地一刀捅进了李公公的身体，顿时鲜血四溢。

他惊惧地看着一切，一瞬间明白过来也同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他五感尽失，连滚带爬地冲下床，最后被台阶绊倒，沉重的身躯摔倒在地上。他粗重地喘气，心口剧烈地起伏，他的魂魄仍旧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该死的臭道士，联合那个逆子陷害他，“金甲卫！”，他大声喊叫，因为听不见看不见，撕心裂肺地怒吼道：“金甲卫听令，给朕杀了这两个弑君谋逆的臭道士，五马分尸，将太子打入天牢，没有朕的命令终身不得踏出天牢半步！”

太子李珉嫌他扯着嗓子怒吼的声音呕哑嘲哳难听得很，于是点了李恒武的穴道，寝殿内才终于安静下来。

而金甲卫在听到李恒武的声音时，第一时间包围了寝宫，面带鬼面的首领持剑破门而入，厉声道：“胆敢谋害圣上，一个都不许放走！”

那些在皇帝寝宫伺候的太监宫女早被李公公吩咐退下，今晚不得打扰陛下，如今屋内只有一个死去的李公公，一动不动的老皇帝，明珛跟徐玉淮，还有太子李珉。

明珛看着眼皮都没抬，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徐玉淮坐在他身侧，看着太子跟鬼面首领对峙。

“首领大人想对本宫动手？”

金甲卫首领冷酷道：“我们只听从陛下一人号令，还请太子殿下束手就擒，不要与我们为难。”

李珉手无寸铁，却并不怵鬼面首领的威胁，“如今陛下移魂之术失败，丧失五感，恐怕不能再理会朝堂之事，我是未来的储君，如今形势，继位可谓大势所趋。首领又何必咄咄相逼？”

鬼面首领一字一句道：“金甲卫只听陛下一人命令！”

李珉反问道：“抓住本宫之后，首领打算如何？”

“依陛下吩咐打入天牢，让那两个妖道解除法术，等陛下恢复后定夺。”

李珉好言劝道：“据本宫所知，金甲卫总人数不到两千，皆是武功手段高强的能人异士……可本宫不觉得的你能抓住他们，何必拿手下人的性命去做无用之功。”

徐玉淮扫了一眼面容和善心眼蜂窝一般的李珉太子，冷声道：“太子殿下谬赞，如若殿下没能力处理金甲卫，我与师兄自然会相助。”

鬼面首领身后一个稍矮的护卫冷声喝道：“你这道士口出狂言，凭你二人，居然胆敢挑衅我们？！”

鬼面首领抬手示意他闭嘴，打量了一番处变不惊的明珛跟徐玉淮，他当然知道对面二人的身手，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动手的原因。徐玉淮他们以人数优势尚可对付捉拿，可明珛在三水县的动静可不一般，道行深不可测，不容小觑。他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老皇帝，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明珛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金甲卫首领冲进来第一时间没有去守卫在皇帝身边，而是止步于门前与太子李珉对持，就已经大局落定了。一个年老体衰的废物皇帝，一个背后有瑞王撑腰的新天子，三岁小儿都知道选谁。那首领不是在乎李恒武，他是在跟李珉博金甲卫的后路。

“金甲卫是父皇一手建立，本宫知道你们忠心护主，如若你们真想与本宫动手，你们这辈子逃不出瑞王府跟东宫的追杀。首领大人，我前几日听闻，令妹就要生了吧。”李珉温声细语，说话却如毒蛇吐芯，“刘护卫也是，许久未回去荆州了，古语有云子欲养而亲不待，得闲了不妨多去看看。”

那矮个子护卫怒火中烧，提刀就要上前，被脸色阴沉的首领拦住。

“太子殿下这是在威胁我们？”

李珉负手而立，笑道：“本宫只是在劝首领大人不要做飞蛾扑火这等蠢事，拿手底下的人命去成全所谓的忠心。我自小就知道你们的存在，怎么可能不做任何准备。我李珉在此承诺，只要你们愿意归顺我，我奉各位为座上宾，若是各位打算卸甲归田浪迹江湖，本宫也绝不阻拦。”

金甲卫首领凝声道：“太子殿下可说话算话？”

李珉道：“本宫可以立誓，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你们不会与本宫作对的前提上。”

首领抬手对天击掌三下，“誓约已成。君子一诺千金，望殿下遵守诺言。”

李珉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挂着势在必得的浅笑，“首领大人是个爽快人，本宫自然不会与各位为难。”

首领一抬手，其余金甲卫收了兵器，很快退出了寝宫，临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对明珛二人道：“先前陛下下令，命我今晚派人除掉智能大师跟清尘道长。”

明珛轻笑一声，“哦？那你们得手了吗？”

“在下懂些占卜之术，知今夜紫薇星变，打算等陛下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再动手，不过看如今的情况，也没必要了。”

“阁下深谋远虑。”

“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