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这世界本就不一样。

立起的高领遮住脖颈上的数字，信徒们的脸上带着一样庄重的表情，正确排列的队伍与流水线上的玩偶没有什么区别。

诡异的气氛里，没有人说话。他们在等他们的主人现身，等一年一度的“觐见”开始。

他们的面前，那面镜中，那个别无二样的人影垂着目，安睡着。

随着烛火一支支被点燃，镜中的人影也逐渐清楚。信徒们齐齐跪下，参拜世界的主人。

“神明大人，时辰已至。”

镜中，那双眉眼轻动。还未开眼，便是轻笑。他抬眼，疲倦的眸子里深沉着看不懂的情绪。他的视线扫过俯首的众人，最后又落下去。

“神明大人，请赐予我们……”“别来扰我。”

这是上层建立以来，他第一次拒绝告知未来的计划。信徒们都不可置信地抬首看他，但遇上他阴沉的目光便出了冷汗。

“下层那位新人在，”他的语气淡淡的，“我们没有必要做规划。”

跪着人面面相觑，无法相信居然会有人为他们全知的神明所忌惮。

“愚笨。”

神明大人的语气里似乎藏着苦笑。

“随机应变便是。”

是啊，逢场作戏便是……

自从那次“不太过分的玩笑”之后的一周，轰炸便停止了。零壹解释大概是他们私连续次数多次使用导致炮弄过热，短时间内是好不了了。

“正好，”他撸起袖子，“我趁这个时候好好保护一下我的无糖可乐。”

叁玖无语：“如果没有汽水，你是不是就不会提供帮助了？”

零壹大言不惭的点头大笑。叁玖斜睨着他，看不出一丝他那时候的恐慌。他想着他先前是不是又是演戏、打感情牌。

但事实摆在那里。零壹就是只用了一天就搞好了图书馆外墙的数据修饰工作，给下层的众人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加强，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耐。本来叫嚣着要揍死他的仈零肆在亲自对墙轰炮检验后也不得不服，众人对零壹的看法也在逐渐安定的心中有了些许改观。

基地逐渐安定，图书馆的上层空间也在叁玖的规划下开始逐步被利用。零壹懒得参加工作，抱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床上三件套霸占了间高层小型自习室，将它改造成了自己那拥有落地玻璃窗的高级卧室。没有贱可犯的时候，他就在里面呼呼大睡，三天三夜也不见得起来。叁玖手上的事情多的焦心，他乐得清静，也不想去找他。

但总要找的。

“叁玖，这些书架和书籍很占地方，我们怎么处理？”负责打扫的下属捧着一堆书来找他，问他要不要烧了。

被改装过的地域和物件在被彻底损坏前是独一无二且不会被重置的。被修饰过的图书馆也是如此，其中的书被划入图书馆的附属。所以只要图书馆没有被完全摧毁，书籍被烧就约等于彻底消失。本着“礼貌”的态度，叁玖决定在处置前问问零壹，省的他炸毛。

“零壹。”他亲自去找他，叩门叫他，“我有事情找你。”

他等了半天才等到门开。房间里拉着窗帘，零壹套着一身小熊睡袍睡眼朦胧，慵懒地简直不像是在战争环境。

“别来扰我。”

叁玖不理解为什么他还会有黑眼圈。

“是这样。图书馆里的书我可以让人烧掉吗？”

零壹瞪着眼睛，马上又眯起来。他打了个哈气，口气随意的表示随便。

“没有随便。”叁玖扒住他要关的门，“就是烧和不烧。”

零壹懊恼的抓头后悔自己就不该开门。叁玖等他发完牢骚，看他冷静下来。

“我懂你，你是怕烧了我什么宝贵的东西是吧。嗯……这么说吧，你之前来图书馆看过书里写过什么吗？”

“随手翻过几本，都是空页。即使有，也只是乱码或者模糊。”

“确实，”零壹抱手一靠，依在门上，“但你只是随手翻了一两本。”

“所以……有些书里是有字的？”

零壹脸上是模棱两可的笑，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给出建议：“如果你闲的慌就去找找，找到了就可以去买彩票了。那些东西对你我现在都没什么用处，你烧的时候千万别污染了我睡觉的空气就是。”

“什么叫对我们现在没用？”“你别扣字眼好吗？”

零壹又要关门，叁玖直接堵在了门口。他的目光越过零壹扫视屋内，看见了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一排书。

对他有用的东西他是不会留给别人看到的。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你要进我闺房？”

零壹瞪他，但还是让开了。叁玖侧身进屋，稍稍绕了绕，径直走向书架，伸手去拿书。

“叁玖。”

叁玖警惕地用余光看身后的零壹。

“你……要看就看。”

叁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但里面什么都没有。他瞪零壹，零壹一脸无辜，好像事不关己。

“这里面原来是有东西的对吧。”叁玖把书放好，回身与他对视，“以你的实力我很难不怀疑刚刚你是动了手脚。”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零壹坐到床上，摊手胡扯，“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是古希腊掌管知识的神，一个念头就可以书里的东西灰飞烟灭。”

其实叁玖早知道搜不出什么，他不信零壹连这点戒备都没有。他叹声，走到他面前立定。

“你很厉害。”“谬赞了。”

“你看起来很累，最近睡的不好？”“因为上次抱你，我后悔了，越想越睡不好。”

“睡不着可以下去转转，你不是最喜欢去市区了吗？”“我已经知道有人诋毁我去市区是通风报信了。”

“你不该一直呆在这。”“是，我该下去听他们的流言蜚语，或者在你身边像个疯子一样。”

他骂得有些难听，叁玖皱起眉来。

疯子。他说自己不该再呆在自己身边。

“你……刚刚说你后悔了？”

“是。”零壹的眼里闪过寒光，“我觉得我错了，或许我有更快的捷径。”

不知道为什么，叁玖心里凉了半截。

“你要走吗？我不会拦。”他把头撇开，不想让自己再看他。

昏暗的房间里，两人默契地噤了声。叁玖还是忍不住去看他，看他垂着头，阴郁着脸色。

“叁玖。”

叁玖回头，看他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自己。他迟疑着是否要掏出武器，但最后他还是没有。零壹在他咫尺处停下，歪头看他。

“零壹……”

他的话被零壹的动作打断。零壹抬手，轻柔地抚在了他的脖颈上。他的目光流转，指尖擦过那被掩盖的编号。

“你别动！”

叁玖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他的那只手腕推开他。他捂住自己的脖子，狐疑而恼怒地看他。

零壹垂下手，笑了。

“有些东西是系统认定的，它们是会恢复的。或许你该补一补自己的掩饰了。”

他的眸子里是失望。

“叁玖。”“嗯，烧了吧。”

叁玖拉起领子掩住瘙痒的伤口，交代了几句便冲进厕所。他锁上门，确定周围安全后才将领子拉下，对着镜子侧头去看。

即使已经做好准备，但逐渐消失的烫伤下，那串数字还是那么扎眼。他明明不是第一次，但肉眼可见的恢复速度还是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前辈说过的，不可以……

不可以……

……

“叁玖？”“我出去一趟。”

随口说了几句，他便几乎是逃出去。他开了车一路一狂奔，在世界的另一头才停下。

他从车上下来躲进一间屋里去，急切的收拾出一堆可燃物，掏出打火机点燃。

“玖玖陆号意识，抹杀。”

他的手抖起来，门外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击打着心脏，他咬牙抓起一节燃烧的木柴就要去灼烧自己的身体。

一声枪响，手中的木柴脱了手。那个影子逆着光冲进来，扼住他的咽喉狠狠将他摁在了墙上。

“松开……我……”

他挣扎要着掏出匕首，对方却先一步夺过，擦着他的耳朵将刀狠狠扎在了墙上。

“你就这么急吗？”

手上的力度骤然收紧，叁玖的呼吸便被夺去。那个可怕的身影和面前的人重叠在一起，消散在自己面前的前辈也变成了自己。他最后看见的是那串数字，那串讳莫如深的编号。

他昏死过去。

“醒醒醒醒……哦，我下手没这么重吧。”

脸上挨了一巴掌，他在痛感中清醒过来，僵硬的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腰上的人。

“醒了就好。”

屋里的火已经灭了，灯关着门也锁着，被打伤的手也已经包扎好。他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围着的是只围巾。

面前的人站起身退后几步给足了他安全的空间。他拖着身子退到墙边，有些绝望的问他是不是看到了。

“在我回答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抿着唇，拒绝的声音有些哑：“与你无关。”

“是和我没有关系，但我其实知道的。”

零壹缓步向前走，努力不去刺激他的神经。

“但我很明确的告诉你，这没有意义。即是你把那块肉割下来，他也会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知道，你目睹了你前辈的消亡。你认为你这么做就可以让系统无法消除你，但这其实没有用……”

“不可能……不然我早就死了……”他躲开零壹的手，“如果可以……他早就抹杀我了……他早就抹杀我了……”

眼前再次出现前辈的身影。他跪在地上，就这么绝望的看着他彻底消失，连灰烬都不曾留下。而做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只是轻飘的略过他，甚至没有多分给他一点目光。

这一切，对他只不过弹指。

“不，不是这样的。”零壹否定他的猜疑，“其实上层的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编号，更不要说是全知全能的系统。你这么做只是自欺欺人。”

“不可能……”“TN。”

他瞪大眼睛对上零壹的眼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TN。”零壹一字一句说过的认真，“triple nine。”

叁玖心里的防御崩塌了。他呆滞地盯着零壹，任凭他跪在自己面前抓起自己的手。

“没有用。系统没有必要亲自上阵。”他稍稍垂了眼，“除非迫不得已。”

“你知道吗？那是你们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你们炸掉了重生点，一路杀到上层的中心。你们当时离祠堂的门只有一步之遥。”

“他没有办法……”零壹轻轻摩挲着叁玖被烫的手指，“他从来没想过……他只是怕……”

“他怕？”叁玖像是被抽去了力气一般，“他有什么怕的？他轻飘飘地走过，前辈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有什么怕的？他是神……”

“他怕的。”

叁玖抬目看他，看零壹的眼里异样地闪着什么。

“于情于理，他都不想杀人。”零壹低头苦涩的笑，“可是总有迫不得已，要不是外忧，要不是内患……”

“叁玖，你信我一次好吗？你是现在的下层首领，他要杀你早就杀你了。”

“信我一次。”他握紧他的手，“就一次。”

叁玖望着他，望着这个他无法理解的人。手上的力度温柔的存在着，脖颈上的痛也似乎还刺激着。

“零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活着，活的好好的。”他明明笑了，可话里却满是痛楚。

“对不起。”

“你怎么跟过来的。”“开车啊，你看。”

“你是信徒吧，对那些事情这么了解。”“我还是那句话，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里叁玖给自己灌了口酒。零壹不喝，只是看他。

“你这么怕……为什么还要和他对抗？”“我想逃。”

他偏头看他，看他眼里是欣赏的笑意。

“不愧是我，眼光真好。”“嗯？”“没事啊哈哈。”

“你也真是莫名其妙。”叁玖又开了一瓶啤酒，“你之前说你后悔了……是真的吗？”

“嗯……可能是真的。我这个家伙很神经的……”零壹顿了声，又继续，“但，只是现在我觉得还可以坚持。”

“你想我走吗？”

叁玖哼笑一声，喝酒。

“我不知道。”他垂下眼睛笑，“但是谢谢你。”

题外：

2023年结束了；2024年开始了。

新年快乐，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