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勿忘我小镇？”

杜杜睁着黑豆大的眼睛，在绘着详细地图的挂毯上搜寻，终于在妖精森林的另一头找到了目标地。

“确实算是离这里最近的光明系地区。”

杜杜点点胖大的鸟头，然而下一秒就梗过脖子，驳斥了米芽。

“可那又怎样！那也是光明大陆上的地区啊！我们渡鸦镖局的规矩就是出了禁忌之地，信件一字一金，包裹一斤一金，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米芽要被这认死理的渡鸦气死了。照它这么算，米芽寄这一趟就得花一两百金币，再有钱骚包也经不起这么败家！

然而，这趟平安信又不得不寄。米芽瞪了梳理羽毛的杜杜一眼，低下头赶紧改起自己的信件来，能少写一个字是一个字。大包的种子也被她拆开分成小包，用来说明种子类型的纸条被她偷偷塞进了布包的夹层里。就这么多番节省下来，也还是花了她几十个金币，掏钱的时候，米芽都在肉疼。

“嘎！最后确认一遍，地址是勿忘我小镇毛绒绒奶茶店，收件人为琼恩，特征是人身加上橘红色狐狸尾巴。”

米芽点点头。为了不给戴安娜添麻烦，她拜托了琼恩替她转交。

“多久能送到？”

这是米芽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就出发，运气好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到。最迟不超过后天中午。”

杜杜叼着一个印章，使劲在米芽填的地址单上盖了个戳。

“那还差不多……”

米芽小声嘀咕着。

她和潘妮可是赶了一周左右了路才到了荆棘地。渡鸦镖局的人竟然能在两三天内就到达，多半是昼夜不休地赶路。

平安信还是要早点到达才更有意义。

米芽搞定邮寄的事情，摸出怀表一看，发现已经过了和海德约定的时间了。她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直奔下楼。

杜杜扑腾着翅膀，追在她后面大喊：

“嘎！下次来记得找我，我的工号是6364！”

米芽头也不回，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就飞跨出了渡鸦镖局的大门，直朝着骷髅旗杆的方向奔去。

“你迟到了七分钟。”

海德看了一眼表，指腹在表盘中央的裂痕上抚摸过。她静静地看着米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蹲着直不起腰来。

“对……对不起，我，我迷路了……”

喉咙被风刮干了，一用力就好像要挤出血来。

出乎米芽意料的是，海德只是略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和旁边的几个小孩说话。

米芽平复好了自己的呼吸，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普通小孩，而是长着红色肉鼻子和络腮胡的矮人。

戴安娜给的信中提到过，矮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建造工事的种族，不论是在禁忌之地还是在光明大陆都很受欢迎。不过他们生□□烈酒，尤其是禁忌之地有名的烈酒，不爱光明大陆采购商们的条条框框，因此大多生活在靠近禁忌之地的地方。

“你那里太远了，我们又没有魔法，过去还得搭便车。不干。”

下垂眼的矮人头头双手抱胸，满脸拒绝。

“车费和食宿费都算我的。至于要用到的工具我也采购好了。”

海德也不恼，拿出划掉不少杠的清单来给对方看。

“包酒吗？”

五个矮人的大眼睛都在放光。

“包。”

海德言简意赅。矮人们瞬间改换了想法，一口答应下来。谁知海德先比了个“慢着”的手势。

“干完所有的活才能喝。如果耽误了干活，酒一滴都没有。你们也清楚，自从上次发酒疯砸了人家的场子之后，可没几个人敢再卖你们那么多的酒。”

海德沉着脸，从上往下审视着心虚地讪笑着的矮人们。

“好说，好说……我们先去拦顺风车了！”

矮人们倒像是生怕海德后悔似的，一溜烟儿地跑了。米芽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回去的路上，米芽一直想着矮人们。

玫瑰小屋说到底还是海德的私人旅馆，虽然有五层之高，但真正的厨房却太小了。要是把空间法阵设置在玫瑰小屋里，后期就不能改动位置了，更何况还很有可能会出现不必要的纠纷。为了省事，米芽还是得在禁忌之地拥有一块自己的地才行。她现在应该能买得起一块地，就是不知道禁忌之地的房价贵不贵。

米芽盘算着仔细剩下的钱和店里现在可以支配的流动资金，还有建新店所需的建筑材料和人工……一直到落地，她都还埋头想着心事，差点一头撞上露出砖块的墙壁。

“嗷呜！”

一闻见主人的气味，两头地狱犬就撞了过来，像炮\弹般擦过米芽，直挺挺地投进了海德的怀抱。

“米芽，你终于回来了！快来救我！”

米芽寻着潘妮的喊声，穿过狭窄的长廊，从后院来到了前厅。潘妮围着从总店带来的围裙，被一群客人簇拥着，其中以金牙瘦子最为闹腾。

“哟，厨师终于回来了！那什么，今早上那辣油给我装上一罐呗，那可是在外面下干粮的好东西啊！”

金牙瘦子搓着手，硬生生挤到前面来。

“老大，不公平，我们也要！”

瘦子的伙伴撅着嘴，在后面跳起来喊。

“去去去！”

瘦子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转头就对米芽说：“那就要个五罐吧，昨天那个炸肉也要一包！放心，爷有的是钱！”

瘦子豪情万丈地说着，末了还咧嘴笑，专门露出那几颗闪人眼睛的金牙来。

米芽瞅了眼钟表，见确实到了午餐点，知道是自己这边失职，便耐心安抚客人们的情绪，将大家的要求都一一记下来。她麻利地系上了围裙，将戒指里买的食材都往外拿。海德听到了动静，也过来帮忙收拾新买来的东西。

海德买了几大袋燕麦、黑米、糯米和紫米，还有一大筐彩色的各色蛋，以及另一筐还带着血污的肉。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零零散散的包裹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

米芽接过那筐肉，不由顿了一瞬。

她认出来那就是今日在黑市遭人疯抢的鲸鱼肉。海德会去买也不奇怪。

米芽逼迫自己直视着肉。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

她拿起肉，举起尖刀，开始熟练地将其切成巴掌大的薄片。

潘妮是在总店里锻炼过的，虽说并不掌厨，但打下手是绰绰有余了。她听了米芽的菜单安排，就赶紧先把蛋用清水煮上，然后就开始清洗要用到的蔬菜。时间太过紧张，还是做凉拌蔬菜沙拉比较省时间。

米芽快速用新买的调料做了腌肉的汁，将片好的肉放进去仔细抓拌浸泡，使其充分入味。

金牙催得急了，他们原本上午吃过早饭就该出发，结果因为惦记着辣椒油，一直留到了中午。米芽这回也不顾及着材料了，反正刚采购回来还算充足，便大手大脚起来，炸了一大锅的辣椒油，给金牙他们倒了几罐出来。

潘妮熟练地捞蛋烫菜，米芽在旁边又仔细说了一遍料汁的配方，这样下次她不在的时候店里好歹也能端出个沙拉来。

米芽换了锅油，拿着大夹子，在热油里涮烫薄肉片。现在一时半会儿搞不到面包糠，炸肉的面衣就先只拿蛋液凑合了。好在鲸肉吸饱了料汁，在热油的激发下变得蜷曲起来。

米芽拿出刚热过的黑麦面包，片成了差不多的厚度。两片面包夹块鲸肉，再加上两片酸瓜，就算是禁忌之地版本的三明治了。

这里没有酸黄瓜，只有一种用梨子大的瓜腌制出来的酸瓜。黑市上还有其他腌菜，米芽一共买了两坛子回来。禁忌之地的蔬果种类少得可怜，做法也就那几种，多个腌菜，有时候也好换换口味。

潘妮那边的辣油蔬菜沙拉也好了，这次烫了三四种绿叶菜和失落之海产的海胶菜，还放了一些五颜六色的豆子进去，再加上切碎的煮蛋，鲜艳的酱汁一拌，直激得人胃口大开。

骷髅人们颠颠地过来，又是剥蛋壳，又是拼装三明治，一盘盘地给客人们送上餐桌。

金牙的队伍麻利地装好了辣椒油，塞了一包三明治就快步离开了。临走前他们还极其大方地给了她5个银币的小费。队伍里的女猎人拥抱了她，温暖的臂膀竟然让米芽生出一丝留恋来。

“再见，厨师妹妹！希望回来的时候还能吃到你做的菜。”

女猎人冲她眨了眨眼睛，就笑着扭身跑远了。

这场景阳光得完全不像她从前听闻的那个黑暗混乱的禁忌之地。

她在心底默默地想。

米芽收拾好心情，抓了海带和干虾干贝出来，又搅和了一碗蛋液，攒了一大锅热汤。

骷髅人凭着无情铁手，将一碗碗热汤端给了客人。为了表示奖励，米芽给骷髅人们也留了三明治。然而只有圆肚皮吃得欢，圆头和圆脑干脆将自己的份也给了圆肚皮。

“为什么它喜欢吃，你俩却丝毫不感兴趣呢？”

米芽不禁问出了自己疑惑的地方。

“小弟生前是饿死的，因此做了白骨也不忘口腹之欲。某和大兄各有所爱。”

圆脑说话文绉绉的，看样子生前也是个文化人。

“那……那你俩喜欢什么？我可以把工资换成你们喜欢的东西，按时发给你们。”

差点说成问对方是怎么死的，还好拉住了话头。米芽看到骷髅人空洞的脸上居然也流露出了些许惆怅和落寞的神情，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我嘛生前被人割了舌头，说不了话，所以说现在就想每天想说就说！当然，如果有人能和我一起说话就更好了！”

头并不圆的圆头捧着自己尖锐脸，语调飞扬起来。米芽看到它，竟也想起一张笑嘻嘻的脸来。

她以后再也不嫌弃他是个咋咋呼呼的话唠了。

“那你呢？你最想要什么？”

米芽望向沉静的圆脑，轻轻地问。

正午的那并不算强烈的光亮撒进来，将他们白生生的骨头照得发亮。

圆脑望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早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心中也并未存留太过强烈的执念。只觉自己喜欢文字，喜欢流水，喜欢山川……太过喜欢这个世界，以至于凭借这具不人不鬼的身子也要苟延残喘下去。”

不知为什么，米芽忽而觉得眼睛酸楚。然而她伸手握住了骷髅人修长的指骨，那冰凉的、纤细的、硌得她有些发疼的可爱的骨头。

“变成白骨也可以去阅读，去写作，去走遍表里山河，去热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