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魅魔的帐篷，海德和米芽穿穿绕绕，来到了专门售卖日常生活用品的帐篷区。

海德拿出长长的纸条来看。米芽觑了一眼，发现上面列出来的都是旅馆里缺少的东西：木板、钉子、被套还有燕麦……

“我要去买些基础的食材，还有其他东西。你可以自己去逛，如果买的食材用于旅馆的套餐，我可以给你报销。如果是做你自己卖的东西，那你得自己付钱。”

海德指了指旁边格外高的一根柱子，上面挑着一盏骷髅灯，现在还远没有到亮灯的时候。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这里集合。”

米芽点点头，两人就此别过。

能单独行动，正合她意。在海德旁边，她不好暴露自己对禁忌之地的无知。要是自己采买，卖家多半不会太在意。

米芽一头钻进卖新鲜食材的帐篷区。

黑市对自由买卖区域做了大致的划分，相同类别的商品都被安排在了一个范围内。米芽左看右看，倒是看到了在光明大陆很常见的小青菜和脆黄瓜，但是在帐篷区只有个别店家有一小把，价钱也贵得离谱，得是勿忘我小镇的四五倍了。

米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才不在这当冤大头呢。等空间法阵设置好了，她大可以从总店一麻袋一麻袋地运蔬菜过来。再说了，在禁忌之地大量用昂贵外地食材做食物售卖，太惹眼了些，也不一定有足够的客源。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合适的本地食材，开发黑暗系新品。

米芽对照了一下自己来之前写的注意事项，整理好了思路，便专心向着本地食材看去。

禁忌之地最常见的主食是燕麦和黑米，紫米和糯米也有不少，价钱居然比光明大陆便宜一些。看来以后可以把这里的糯米往总店和学院分店搬运。米芽暗自在纸上用自己的符号标注着。

除了主食，这里的蔬果种类少得可怜。米芽之前认识的乌云草和荆棘草就是数量最多的两种。它们适合太阳少得可怜的广大禁忌之地的土地，除了炽热的沙漠，都能够存活，只是看着总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满脸皱纹的白发黑皮老奶奶讨好地笑着，用扭曲变形的手捧起一把乌云草，送到米芽面前。

米芽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她向下看去，瞧见了两大袋细碎的种子，旁边的牌子上写着“乌云草籽，10铜币一斤”。

说不定戴安娜会对这些种子感兴趣。

米芽想起了故友，将老婆婆摆出来的各类种子各买了两斤。老奶奶笑呵呵地给她仔细包起来，耐心地解答着她的各种问题，介绍起自己知道的关于种子的信息来。

老奶奶说着，米芽就在旁边奋笔疾书。字迹虽然潦草了些，但仔细看还是能辨认清楚的。只是又要麻烦戴安娜了。

末了，米芽还问了黑市有没有运送信件和包裹的地方。

“那得去渡鸦镖局。”

老婆婆指着远处立起来的旗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树了不少旗杆——顶上立着一只漆黑的鸟。

“只要给够钱，就算是到光明系狗崽子的地方也能送。”

老奶奶笑呵呵地说着，一副慈祥的面孔。

米芽却手上一哆嗦，暗自确认了自己的伪装没有露馅，便很快尬笑着离开。

米芽将一大包种子收进储物戒指，加快脚步往前走。一个小时太短，为了不露馅，她得抓紧时间。

米芽看到有意思的蔬果都买了一小部分，准备回去广泛地尝试。

再往前走，就是畜牧区。禁忌之地的肉菜远远多于素材。畜牧区足足比蔬果区大了三倍。

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们背着巨石般的鲸肉，吭哧吭哧地在小道上走着。过路的行人纷纷避让，还谈论起鲸鱼来。

“噫，这是刚从失落之海运过来的哩，新鲜着正好用来煎！”

“我们运气好得嘞，那群鲛人小气鬼，十天只一头，怎么够分嘛……”

“不说了，我要去抢肉了，告辞！”

“喂！我也要去！”

不知怎么，米芽也跟着他们跑起来。一路上人群逐渐汇聚在了由几十个帐篷围起来的空地上。一只死去的巨大鲸鱼歪在中央，残留着肉渣的白骨高高地顶起来，直指天空，剩下的一半肉身垂落在大地上，任人宰割。

再壮硕的人类站在鲸鱼的腹腔内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狂热的人们涌过去，如同追求着饴糖的蚂蚁。

米芽被挤到一旁的小坡上站着，遥遥地望见那边的景象。

腹腔里的人拿着大刀，淋了一头血出来，将一大块切割下来的肉丢到了一旁的秤上。其余伙计也赶紧上来帮忙结算和打包。客人们被招呼着排起队，偶有争吵打架，很快就被黑市的巡卫队抓走了。人群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米芽不是没见过肉铺里屠宰的景象。

她在星际世界平时买的都是处理好的肉，但翻祖上在蓝星生活时期的图册时，她看到过人们捧着半条带血的羊腿，扬起笑脸。来到这里之后，她更是在集市亲眼看过无数次马克大叔提刀宰肉，她自己更是因为开店的需要，处理肉的手法娴熟了不少。

马克因为刀工了得，常常会被小镇居民请去杀猪。肥白的猪竟跑得飞快，被牛高马大的人们制服时，发出了震天的嘶喊。

那时她也只是和旁人一道，看着捶死挣扎的猪，笑了起来。

生冷白腻的猪蹄被铁钩穿透，倒挂在肉铺的横杆上。与之并排着的肥瘦相间的一整条五花肉常常会引起她烤肉的遐思。

没有肉，她的店少了炸鸡这一招牌。

没有肉，她自己都会觉得肠肚难耐。

然而看见眼前狂热的屠宰场面，她却脚步生根，不能再向前了。

把鲸肉当作猪肉、牛肉和鸡肉不行吗？

这里的人们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只是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了吗？

说到底不过是冷漠又懦弱的人罢了！

米芽恍恍惚惚地走过肉铺，过分浓郁的血腥味让她觉得有些生呕。但是察觉到这样的想法之后，她越发厌恶起这样想的自己来。

米芽快步离开畜牧区，在调料区补齐了调料和大量的香料后，她还去买了好几桶烈酒。禁忌之地中人人饮酒，她也得适应才行。

她抱着半人高的酒桶，小心收进存储戒指里。额上密密麻麻的虚汗早就被风吹凉了，黏糊糊的，像一滩柔软得奇异的毛虫，带着叫人恶心的粘腻感。

她想，她必须得适应。

米芽扯了扯衣摆，不带丝毫犹疑地大步向前奔去。她穿过各色衣饰，又把锅碗瓢盆甩在后面，径直来到了一座黑塔前。

塔上站着不少铜筑的鸦。大门上挂着铁板，上面刻着“渡鸦镖局”四个刚健大字。

走进去就能看到一个小圆台，上面竖着一根桐树。好几只漆黑的胖头渡鸦站在不同的枝头，指引着刚进门找不到方向的客人们。

“荆棘地和沙漠洲等一圈层地区走一楼，失落之海等二圈层地区走二楼，三圈层三楼，四圈层四楼，VIP用户请上顶楼！”

“嘎！再重复一遍，荆棘地和……”

米芽盯着桐树旁的牌子，上面画出了禁忌之地的地图。以现在这个黑市所在的地方为中心，图上用红色的虚线画了四个同心圆。黑色的小字标注了地名，像玫瑰小屋在的地方就叫荆棘地。第四圈层最西是巫师塔，最东则是来时看到过的大峡谷。峡谷以东，便是妖精森林的尽头。

她看得久了，头顶的渡鸦歪着头，专门对着她喊起来。

“嘎！你还没听懂吗！都说了荆棘地……”

“不不……”

米芽赶紧打断它的复读，贴近了悄悄问要送到光明大陆该怎么走。

“嘎！那是VIP才有的特殊服务。钱带够了吗？我好心告诉你，穷光蛋可别来找不痛快，会被打出去的。”

渡鸦睁着黑豆大的眼睛，老气横秋地说着。

米芽来时带了七百金币，如今也算是有底气，她点点头。渡鸦也不再废话，领着她奔旋转楼梯奔去。米芽吭哧吭哧爬上四楼，向上望，发现还有一个介于顶楼和第四楼间的小平层。平层面积不大，仅仅塞了一张小沙发和一张长桌。带着玳瑁眼镜的工作人员就坐在桌边。

“嘎！波妮丝，她要办VIP！”

白发及腰的波妮丝将自己的头从厚厚的书卷中抬起来，米芽这才发现她的眼睛颜色不一，一只漆黑如墨，另一只则透着红色。

“VIP办卡费用为30金币，只接受一次性充卡50金币。卡内余额可随时在各大黑市中消费。VIP用户具有优先购买权和大量订货权。”

波妮丝的声音毫无起伏，她只是机械地念出自己该说的话，说完后便又专注起自己的事情去了。米芽默默拿起桌子上的VIP契约书，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确定好各种权益之后，郑重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波妮丝收回契约，她坐着从桌子后出来，轮椅和瘪下去的大裙摆暴露在了米芽面前。

她没有了双腿。

意识到了这一点，米芽收回自己不礼貌的视线，看向波妮丝递来的漆黑卡片，上面用魔法烙印了米芽的名字。

波妮丝抬起手，温和的灰色光芒将米芽的脸笼罩起来。米芽还是头一次见不带丝毫暴戾的黑暗魔法。

光团最终汇聚成一点，烫在卡片上，形成了一个牛角的花纹。

“好了，杜杜，你就负责带她去办理业务吧。”

波妮丝神情淡漠，双手推着轮子，又坐回了厚书旁边，如饥似渴地继续读下去。外界的一切再与她无干了。

“波妮丝，我可是拉来了一个VIP客户，你得记得给我加工资！”

叫杜杜的渡鸦使劲拍打着翅膀，用力喊着。然而波妮丝充耳不闻。杜杜没办法，惺惺地领着米芽往顶楼走去。

站在楼梯上，米芽不由回头向下看那个白发女子专注的瘦弱身影。

她面前摊开的大书上画着一张巨大的地形图，有纵横交错的沟壑，也有广袤无垠的平原，还有向东发散开来的庞大水系……那些都是她难以亲身丈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