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怿洵随着大量奔波的人流,走进了一个门面上镶嵌着“GOING”的金面标牌的一个独立观览室。
他求知若渴地左顾右盼,发现这应该就是温颜如说的上辈子还没和玉帝谈完的条件,然后就被贬下凡间的神仙画师。
宋怿洵举起彼周行不知从哪借来的摄像机,刚要举起来拍一幅讲述着一个跪坐在教堂,双手合十虔诚地低下头私语喃喃的少年。
他的面前不是神像,是一幅画。
上面画的好像是太阳神?福玻斯·阿波罗?
这位画家还挺浪漫的,宋怿洵这么想着,在按下开关的上一秒就被一个少女的一声“哎”打断了。
少女扎着丸子头,显而易见是刚刚同坐公交车到终点站的那位。
宋怿洵茫然地扭过头。
还没有把“怎么了?”问出口的时候,丸子头少女引着他指了下智能门的背面
“非相关人员一律禁止拍照”
“哦,谢谢。”
丸子头小姐给他了个满意且甜美的笑容,但随之转瞬即逝。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一个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了他们。
还顺带嘲讽了一句:“呵,这些画有什么用处?还拍照?他为社会做贡献吗?”
丸子头小姐不想和不懂得优秀文化内涵和精神世界的人说话。
他的导师经常教育他,如果你本来开开心心地走在路上,突然有一只蜈蚣钻了出来。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他并不会阻碍你前进的旅途,你可以继续往前走,甚至用跑的。
但是如果你非要去捉弄一下那个蜈蚣的话,那后面你就有可能受到伤害。
中年男子看她对自己的“批评”丝毫不在意,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啧,先不说他有没有贡献吧,就说他这画技……啧,也不行啊,这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真实性都没有。”
“啧,还拿个本子和笔,这有什么好记的,不就几幅破画吗?要不是我老婆……”
“那你滚啊。”
丸子头小姐忍气吞声地听完了他三声“啧”,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地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打断他接下来的长话连篇。
“啧,你这小娃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那您呢?”
宋怿洵一转头,冷若冰霜的眼神和中年男子的视线刚好碰撞在一起。
中年男子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突然有了一种惊慌失措。
感觉自己并不是在观览室,而正身处于风刀霜剑的蛮荒之地。
本来实在是受不了说一句啧一下的剥肤之痛,苦不堪言地打算离开的丸子头小姐看到这一幕英勇片段后。
恰到好处地给予中年男子嗤之以鼻的眼色。
“原来你还活在1839年吗?那还真是抱歉。”
怒火中烧的中年男子脏话挂在了嘴角,已经将要吐出来,但被后来宋怿洵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扰乱了脑浆。
阻碍了他的思考能力。
“……什么?”
“一件真正的艺术作品不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定制的,因为作品是对一个在艺术家心灵中产生的对生命意义的重新诠释的揭示。”
“而当他被表达的时候,他就会照亮人生发展的道路。”
中年男子看着宋怿洵抬起头,盯着手机屏幕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
宋怿洵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中的手机,说道:“俄罗斯的托尔斯泰说的,相对于他的其他代表作,艺术论根本排不上名次,一个对艺术没有多大研究的人都知道艺术的神圣之处。”
“像您这样的“伟人”,居然连本质都忘记了,是不是应该去补课了?被别人嘲笑可就不好了。”
宋怿洵直接将他推上了左右为难的高台。
他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从高台上滚下来要么此地徘徊,聪明的人总是选择后者,毕竟都是素不相识的人。
中年男子最终在气馁的怒气中离开了“GOING”观览室。
不过看着他愤愤不平的背影,宋怿洵觉得应该还会有下一个倒霉冤家。
丸子头小姐红着个脸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兢兢业业地轻轻问候了下宋怿洵。
脑子里一片热烘烘的她还没想好要开个什么话题,宋怿洵主动地开始了自己的滔滔不绝。
“我本来以为在文学中,“真实”这个词就已经是一个奇怪的存在了,就更别说是画作了。”
“韦勒克在《文学理论》中描述现实主义时,也曾表明过:现实主义的理论,从根本上讲是一种坏的美学,因为一切艺术都是“创作”来的。”
“都是一个本身由幻觉和象征形式构成的世界,我也一直都认为艺术永远都不能以真实为最高标准。”
“贵圈真乱啊。”
宋怿洵在压轴时刻送上了一句自我感觉良好的安慰语,但是丸子头小姐欲哭无泪的内心其实是已经崩溃了的。
她强忍着隐瞒住悲不自胜的心情,随口问了句:“你是学文学的吗?”
看起来也才十八、十九岁的样子,丸子头小姐在内心嘀咕道。
“没有,我学天文。”
宋怿洵和她边走边聊,他停驻在一副将心脏星云和灵魂星云巧妙且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画作。
差点让他以为那是盛开着的玫瑰星云。
但是有刺的玫瑰并没有那么柔美和充满善意,它时刻提防着触碰他的那只手。
这幅画给他的感觉并不是让人期盼的昙花一现,是风风扬扬的杂草,生生不息的它,产生的应该是片毫无污染的净土,不然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心剖开。
——它不喜欢净土,阻碍了它想的那个人进来。
“真的吗?应老师也学天文!”
丸子头小姐充满惊奇地看着他。
宋怿洵隔着空气抚摸画面,内心忍不住感叹一句“真会画”后听到这句。
满腹狐疑地转头问了丸子头小姐一句:“应?”
“就是GOING老师啊,你不知道吗?”
“哦,朋友请的,我第一次来。”
说完他还顺势从口袋里面掏出了彼周行给他的VIP通行卡。
“怎么了?”
丸子头小姐在宋怿洵说完后还没什么表现,卡一出来整个人就石化了。
她不敢置信地机械式地强迫自己的视线移开VIP通行卡,开始闪闪躲躲地盯了他三次眼睛。
最后一次伸出手指,结结巴巴地也说不出话。
“很贵吗?”
“不是,买不到的。”
丸子头小姐蹲在地上勉强平复自己的百感交集后,站起身来终于把舌头给捋直。
“我第一次见到大佬,有点紧张。”
不明所以的宋怿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硬塞出了一句“哦”,成功让两方的氛围变得十分尴尬且冷漠。
幸好捉襟见肘的丸子头小姐狼狈不堪地咬指甲咬着咬着,实在是忍受不住这比死气沉沉还可怕的气氛。
开口问了句专业术语名词:“你知道什么是诗画不同质吗?”
“啊?雕塑《拉奥孔》的那个吗?我记得他好像讲的是……”
“哦,拉奥孔当时是说希腊人留下的木马是陷阱,但是这句话激怒了天神”
“在他典祭时,河里爬出来的蛇,就把他和他两个儿子都绞死了,而且史诗中说那两条大蛇是绕腰三圈、绕颈两圈绞死的。”
宋怿洵把刚才迅速调出浏览器查询到的内容摆到她的面前。
“但你看,雕塑中的大蛇仅仅只是绕着他们的大腿,那是因为创作者要从他们紧迫着的□□肌肉中表现出他们父子正承受着的痛楚。”
“史诗中描述说拉奥孔在被锢时是大声呐喊着的,但雕塑中的拉奥孔表现的是一种较为严肃的无奈。”
“这是希腊艺术的特有色彩,他们在造型艺术中尽量避免苦楚的痛感,而导致面容的扭曲丑态,他们要求形象……”
“等下……”
丸子头小姐急忙挡下泥石流的即将出世,先不说刚刚宋怿洵健步如飞的语速堪称八级中文听力的水准导致她压根儿就没记住些什么。
在她意料之中的话,接下来的讲解内容会逐渐走上歪路。
丸子头小姐最近才又听了一遍希腊艺术,她不想要第二次了。
“哦,抱歉,我不怎么会说,见谅。”
宋怿洵在给别人道完歉且对方也同样表达歉意后,看着画作思考了一会儿。
用简洁的话概括了诗画不同意的内涵:“诗的主题是“动作”,而画的主题是“物体”。”
他转头看向丸子头小姐,她正由一脸茫然在大脑加工后慢慢转化为似懂非懂。
最后坚定地点完头后兴高采烈地伸了邀请:“可以加个微信吗?”
宋怿洵伸手在裤兜里摸索刚刚放进去的手机,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后他听见了熟悉且温情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他是我的缪斯,得收费的。”
彼周行的手还得寸进尺地敲了敲他的额头。
宋怿洵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他只觉得自己的眼前焕然一新,因为彼周行换了身行头。
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长发美男。
“抱…歉……”
丸子头小姐正着迷于这一幕,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位屏声敛息的来宾已经站到了她的背后。
以至于“来宾”一出声,她就被吓了一跳,虽然没有毛骨悚然地大叫出声,但非常顺势地跳到了宋怿洵怀里。
“……”
“……”
“两年白同居了,对吧,小白?”
小白面红耳赤地迅速拉着“来宾”往门口走。
彼周行把宋怿洵的肩膀当成拐杖支撑着,口头褒奖道:“你还挺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