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穿越时，天堂岛超规格的周全待遇让临安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高度发达、堪比乌托邦的美好未来世界。

可在这个世界仅仅生活了一周的时间，现实就让临安意识到，掩藏在光环下的真实面，未来世界的科技有多发达，超能力的世界有多精彩，这些黑暗中的东西就有多肮脏，多绝望。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充满温情的天堂，而是一个极度冷漠、极度荒诞的时代。

[你意识到这些，比我快许多。]

寒州的声音隐约带点羡慕，临安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忍不住猜测他探究谜底的时候付出了多少代价，但更好奇寒州这种非精神系修士是怎么发现自己思维上的异常的。

就连临安这样的专业人士，若非被提醒，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我的精神比普通人要顽固很多，因此在入狱进行……心理疏导时，我……受到的影响没有那么大。]

心理疏导？其实就是意念植入的代名吧？

显然，在禁言的存在下，寒州说得很艰难：

[我有睡前回顾事情的习惯，所以当我开始回忆时……我发现，我做了很多我绝不会做的事！我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我经历过很多危险，但远远没有这一次令我恐惧。]

临安一边听，一边尝试着把自己代入寒州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

和她这样的五讲四美好青年不同，这个监狱里的绝大多数人的本性绝不会是温和守礼的，暴虐、冷酷和强烈的攻击性才是他们性格的底色，但精神枷锁的存在从最根本的地方扭曲了一切。

经历了这样的改造后，当一个人最基本的思考方式都被颠覆，他还算是自己吗？

想到这里，临安隐约猜测到了梦魇领主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以及寒州为什么要来联络她——这确实是一个可怕的能力，它或许不能消灭人的□□，却可以摧毁人的灵魂。

另一边，寒州也在努力进入今天的主题，临安感受到她好几次欲言又止，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终于，他成功发出声音，却是突然开始讲另一个话题：

[当我们用精神内视身体，能在小腹位置看见一个气旋，这是修行之路的起点，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我们是在道路上前行的“修士”。]

[任何仪器都不可能从我们的身体里检查到它，因为它并不存在于我们物质界的身体中，而是存在于我们的灵魂之中。你可以‘看见’身边的光点吧？它的名字是灵气，‘灵魂’的‘灵’。

[当我们的修为突破第一道障壁，就能觉醒自身的神通，同时获得‘灵视’的能力，你体验过那种视野。

[对于我们正在行走的修行之路，起与始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概括：

[躯体是世界的束缚，我们的灵魂终将挣脱流血的躯体，见到星光。

[通过吸收灵气，将它提炼为属于自己的灵力，我们的灵魂就会逐渐凝实，身体也会被灵魂所滋养，变得越来越强大，但身体的强大不是我们的目的——随着我们的修为逐渐提升，我们的力量也会跟着产生质的改变，到最后，彻底凝实的灵魂脱离躯体的束缚，成就永恒的神话，成为宇宙法则的代行者。]

临安眼前一亮，惹上一个神听起来让人很绝望，但假如这个神是从人变来的呢？虽然力量上的鸿沟并没有改变，可心理上的压力一下减轻了很多。

她没有怀疑寒州的说法，在觉醒的那一晚，她确实感受到一条通往超脱的修行之路在自己面前展开，而那条路的尽头就是神话，不需要教导，一切就是灵魂自诞生起就携带的本源和本能。

现存所有的神话都是如此，祂们是‘人’作为个体所能抵达的巅峰。

当然，即使每个修士都知道这一点也不会影响他们崇拜神话，成为信徒。

自古以来出现过的修士如恒河沙数，可真正超脱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能杀出重围，脱颖而出，心性、实力乃至运气确实与神无异。

不过，信仰的本质是为某个存在舍弃自我，成为某个神话的信徒，也就代表着他们已经放弃了对自我的追求，从此只能成为附庸，再也无法抵达自己的终点。

寒州的声音还在继续，将临安从自己的思绪中提了出来：[……我们将修为分为五个主要阶段，主流将它们依次称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这是我们从一些华夏古籍中找到的线索，作为最古老、存续最久的一支上古文明，它果然蕴含着许多隐秘。]

提到这里，寒州的语气带上深深的敬畏。

你说的古籍最好不是点家修仙文。

画风在这五个熟悉名词出现时出现时紧急转弯，修仙小说里的杜撰名词突然跳入星际时代，叫人猝不及防，思维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临安默默吐槽，却觉得这也是一种合理的解释。

在这修行之路上，坚定的信念是极其重要的，用这些修仙小说的理论，就是道心绝不能动摇，否则就会走火入魔。

道心动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寒州的认知已经被扭曲了，但他看起来还是好好的，说明简单的心理暗示不能影响到最根本的东西。

像寒州这种人，他会有什么样的信念呢？

临安并不了解他，连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进的监狱都不知道，交集也只有这样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唯一能判断的只有——

他很骄傲。

一个骄傲的人，绝不可能接受这种精神的阉割，这比身体的折磨更加可怕。

想到这里，临安终于领会了寒州的意思，他在用这种方法暗示她，表达自己真正的企图，并且也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临安，如果她想在修行之路上更进一步，就必须和他合作。

除非她已经丢掉了自己的心气，准备就这样留在天堂岛，做他们豢养的家畜。

对于临安来说，她面临的不止是继续变强的问题，还有来自弧光药业“神血计划”的生命威胁，如果可以离开这里，当然再好也没有。

答应他似乎是不需要思考的选择：

[我将以毕生侍奉主，不论何时何地，但在这里，我能为主做的事太少了。]

临安在心里叹气。

她没有忘记，天堂岛关押的是整个联邦的重犯，只有罪行重到一定程度，才会被送到这里。

这是真实的世界，原来反派是好人的反转或许存在，但绝不会是普遍现象，寒州究竟犯过什么罪，如果让他逃出去，他又会做什么呢？

但她不能说出自己的理由，为了维护自己的人设，她还要一口答应结盟，并且全力推进合作。

当然，在一番不怎么艰难的取舍之后，临安大概率是会全力配合这份邀请的，迟疑的原因更多也是还不够信任对方，正是因为这个，她才觉得自己刚刚的叹息很可笑。

寒州自然是猜不到她的想法的，他的目的达成了，也不着急：

[这不是一日之计，我们可以慢慢熟悉，慢慢计划。]

*

弧光药业，神血计划项目组实验室。

今天是休息日，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灯都被关闭，只有光脑屏幕的莹蓝色微光充作唯一的照明，整个房间寂静无声，只有凝神细听，才能从仪器的轻微嗡鸣声中听见一道轻浅缓慢的呼吸声。

[嘀]

天花板突然亮起炽亮的光，厚厚的自动门向两边退开。

几个没有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一边抱怨休息日还有加班，一边去自己的工位上拿工作服，一转身就被吓了一跳：

“嘿，有人！”

“早上好。”

奇勒博士摘下眼罩和静音耳塞，在躺椅上对自己的下属们轻轻挥手。

他没有起身，身下的躺椅感受到使用者从睡眠状态中苏醒，一排排灯光亮起，脉冲光波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开始按摩奇勒博士因久睡导致僵硬的肩背肌肉。

这是银河联邦最先进的人体工学椅，单价能抵上奇勒博士四个月工资，只有在弧光药业，才能有这样的享受。

这就是为什么奇勒博士休息日也不回家，依然待在实验室工作的原因，实验室可比家里舒服多了。

奇勒博士闭上眼睛，发出舒适的喟叹。

其他研究员看着他这副享受的样子短暂沉默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一个奇妙的眼神，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做自己的事。

“不是早上，现在已经快中午了。”

只有一个黑发碧眼，身材娇小纤细的娃娃脸女研究员实在忍不住了：“前辈，高层总管马上就要来这里检查我们的项目进度，您作为总负责人，有为接下来的汇报做准备吗？”

奇勒博士依然没有起身，他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包营养液，插上吸管，嘴里敷衍地答应着：

“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伊兰娜小姐，神血计划二百个受体现在已经死亡了一百九十九人，唯一的幸存者没有显露出任何进化趋势，只是身体素质得到了一点加强，效果还不如质量好点的强化药剂——毫无疑问，第一批受体实验以失败告终，我只需要汇报这一个词就可以了。”

“失败的原因呢？有猜想吗？”伊兰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总要给一点交代吧？比如怎么开展第二次实验的计划，或是关于失败原因的分析，不然的话，我们都会被问责！”

“没有这个必要，直到现在，我这个项目负责人连神血药剂的核心材料、实验预期目标是什么都不知道，说明高层对我们的期待就是做好实验观察和数据分析，我们不需要制订计划，等待安排即可。”奇勒博士喝着手里的营养液，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嫌弃营养液的口感还是嫌弃工作，“这种低级工作，根本就不需要我来干，真是浪费我的生命！”

“会被扣绩效也没关系？”

奇勒的表情从嫌弃转为痛苦，扭曲起来。

看着奇勒博士满腹牢骚的样子，伊兰娜的脸也皱了起来，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正想再说些什么来激发奇勒博士的工作热情，光幕就嘀嘀叫了起来：

“神血计划项目组全体组员，请于十五分钟内抵达会议室B2，进行神血第一次试验成果汇报。”

“我先走了。”

奇勒博士将手里的空瓶扔进垃圾桶，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他走得太快，伊兰娜甚至来不及叫住他。

直到这时，更衣间里的研究员们才走了出来，小心地簇拥到伊兰娜身边，观察着她的眼色。

“伊兰娜小姐。”为首的编号为[319]的研究员是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男人，他对着个子娇小的伊兰娜说话时，总是微微弯腰，免得自己的体型让伊兰娜感到不适，“这段时间，奇勒确实没有任何动作，除了工作时间，他甚至不会关注项目进度，我们没有任何收获。”

对于这个结果，伊兰娜早有预料，因此也不会感到失望。

“有留下痕迹吗？”

“请放心，在奇勒被拘禁期间，我们已经借着检查的名义改造了他的光脑，他的一切动作都会被同步到我们的后台上，不会有任何痕迹。”见伊兰娜没有任何不悦，[319]微微松了口气，斟酌着自己的语言，

“所以，我有个建议，当然只是建议：

“我们怀疑，奇勒已经发现我们在监视他，因此我们很难得到什么结果。他上一次的违规操作案底被保留，并未销毁，我们随时可以把他送进某个监狱。”

等奇勒博士感受到自由的宝贵后，再把他弄出来继续工作，这对弧光药业来说，并不是难事。

“不行，能影响监狱的势力不止我们，让他去了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很容易让他和其他人搭上线，这样就麻烦了。”伊兰娜摇头，将这个提议直接否决。

“是的，是的，这是我考虑不周了，但是，小姐您是否与他走得有点太近了呢？奇勒此人很不可控，我担心他伤害到您，虽然这概率很低，可小姐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319]每一句话都在表现着他的谦卑，他对伊兰娜的具体身份没有概念，但他知道伊兰娜的公民等级：

极光！

银河联邦五等公民评级中的最高级，拥有高贵的出身、一样甚至多样卓越的天赋、全面无短板的发展潜力，普通公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极光公民，联邦大势力的核心成员只是他们人生的起点，每个极光公民在未来必定会成为高层，甚至成为首脑。

“我知道这是小姐您喜欢的一种游戏，可如果您在游戏中受伤，老板是会责怪我们的。”

“你知道吗？”

伊兰娜微笑起来：“奇勒的母亲是个黑级下等民，所以她怀孕时没有去做产检，让奇勒携带极端反社会人格的基因降生了——但是奇勒最终没有被人道毁灭，因为他的天赋实在过于优秀，弧光不舍得失去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人格上的巨大缺陷，他很可能会成为和我一样的极光。”

关于奇勒博士的出身，[319]还是第一次听说，其余研究员也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奇勒博士一个白银公民会具有这样不凡的来历，而让一个极光跌落为白银的缺陷，其可怕程度也是毋庸置疑的。

想起奇勒博士以前干出的事，突然不再感到意外。

“不必担心，奇勒有很明显的偏执特征，我们又让他来了神血计划。”

碧蓝的眼眸中寒光闪烁，宛如一片冰湖，研究员们纷纷移开目光，不敢直视伊兰娜的眼神，听她悠悠说：

“他不可能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