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里的内容为内心交流,“”里的内容为有声音的交谈,以后有需要的话,都会如此区分。
“亲爱的乘客请注意,艾玛提醒您,‘空中花园’已到站,请按秩序上下车。”
舷梯门打开的速度不慢,可在这里遭到了嫌弃,紧闭的门缝刚刚松动,满座的人便叽叽喳喳地飘了出去。
临安被人流挟裹着飞出舷梯,她在空中有些狼狈地翻滚一圈,抓住扶手抬头,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座以霓虹灯、电光和机械构成的不夜城。
这竟是一片露天场景,宇宙如一块点缀碎钻的天鹅绒幕布,衬托着人类的太空家园。
舷梯停靠在一座悬空的平台上,周边竟然没有连接的道路,只有一道道银色的电弧时隐时现,建筑物全都悬浮在半空中,明亮的灯光从内部将楼房照得灯火通明,像一块块镶嵌在夜幕中的水晶,这些水晶螺旋排列,通向深空。
在那些透明的墙壁背后,在这片虚空当中,有打扮精致时尚的人或步行,或开着飞艇,一个个机器人带着货物飞行,甚至有人怀中抱着精心打理的宠物。
如果不是身边有写着天堂岛的站牌,临安还以为自己已经离开监狱,到了哪个知名的繁华商业街。
不论是临安还是安,都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临安是惊异于一切的科幻感,而原主安习惯于下城区的破落,从未见过繁华。
“冷静,来都来了,不要露怯。”
临安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将乱飘的长发扎起,松开扶手,一步踏出。
她并没有坠落,银色的电弧围绕着她,这一片区域都布置有磁场,可以帮助人在失重环境下找到方向,稳住身形。
临安很快找到平衡感,一步一步,往未来的深处飞去。
在太空的失重环境下,只消轻轻一点力,就能自然飞出去很长一段路。
身边的景物飞快后退,临安感觉自己浑身都轻飘飘的,掠过一盏盏照明悬浮灯,这些圆形的灯光在临安的视野中被拉长成一条条光带,仿佛在穿梭一条时空隧道。
有一种科幻与神话并行的感受。
[我看见你了。]寒州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临安眉梢微微一挑,并未停下自己的动作,继续向前:[你在哪里?]
[不在你能用眼睛看见的地方,在附近找个地方降落。]寒州说,[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在第一句沟通开始时,临安就发现自己与不远的某个地方的某个人建立了一种联系,彼此的意念自有联络,循着这条线索,很容易就能确定对方的精准方位。
临安调转方向,在不远处的一处空中花园降落。
这里有一家冰激凌店,临安准备买个冰激凌,以此作为伪装——如果傻站在原地发呆,也太突兀了。
[甜筒售价:10积分]
太贵买不起。
伪装居然也是需要考验钱包的。
临安在原地恨恨转了几圈,最后只能装作是在欣赏风景。
寒州没有隐藏的意思,因此临安只花了三个呼吸就找到了他,他在临安右上方的一家餐厅靠窗位置,浑身散发着愉悦、享受、满足的气息。
临安敢肯定,他在吃东西:[你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是还不错,这里风景很好。]寒州说。
看风景不能看太久,那样就假了,临安转动身体,换了一个眺望的方向,决定省去不必要的寒暄,他们都很清楚今天的目的不是在这儿聊天。
[寒州,你叫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不能忘记,邀请是寒州率先发出的,不管他后面怎么装神弄鬼,都不能改变他有求于人的事实,[既然是你发起的邀请,那就应该由你先来展现诚意,不是吗?]
[我没有意见。]寒州的答复来的很快,[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向梦魇领主做一次祈祷,我有一件事,需要祂的力量来协助完成。]
伪·梦魇领主眷者·临安陷入沉默。
这直接就把话给聊死了,她根本就不认识梦魇领主,更不知道祈祷这种事情要怎么做,知道也不敢做——能用祈祷这种词,梦魇领主似乎不是临安以为的某个□□大腕,而是类似于神明的存在!
这名字听起来可一点都不神圣啊!
[你找我主,是想祈求什么?]临安绷住表情和语气,继续演下去,此时,她的计划已经变成骗波情报就走,[你又能给我什么?]
对话的那端停顿一下,才给出回应:
[你不是梦魇领主的眷者。]
不等临安反应,寒州接着往下说:[主——是什么奇怪的说法,这都是从未接触过神话与神话势力的普通人的幻想罢了,梦魇领主的信徒只会称呼祂为‘陛下’,你不仅不是梦魇领主的信徒,你之前从未接触过我们。]
竟然是这样,竟然会这样!
不论自己之前有怎样缜密的准备和推测,可有些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在寒州眼中,临安犯的是低级错误,可对于临安来说,这错误无法避免。
临安有些呼吸不畅,但她不会认输。
如果寒州觉得这样就能让临安放弃,可大错特错。
临安狠狠咬牙,决定赌一把,她可以确定,寒州并不是和她一样的精神系修士,他绝不可能是梦魇领主的信徒,那他对与这个神话教派的了解就只限于表面的接触,而无法触及核心:
[可笑的是你,你并非主的信徒,又凭什么觉得你所知就是一切?我有主赐予的眷顾,我的身份绝非你能质疑。]
揣摩着狂信徒面对这种场面时的心态,临安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斩钉截铁,并带上几分被冒犯的愤怒,以求逼真。
得到的回复太严肃,不像假的,寒州反而被镇住了。
临安猜得没错,寒州所有的神话教派知识全都来自于理论课堂,还有以前与信徒们打交道时积攒的一些经验,至于教派核心的隐秘,他所知非常有限。
他思索着沉默一会,才给出回复:
[……你说得对,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身上有梦魇领主的神力,这不是假的。
[只有眷者,才能怀有神力,这就是你身份的铁证。]
他认可了临安的说法,但依然还有一点怀疑。
临安懒得计较这些,才知道自己身上除了未知的药物实验,居然还有某个神的神力,大约是债多不愁,竟也没觉得很有压力。
想到这里,临安实在忍不住,轻呵了一声:[你需要我做什么?]
一直都表现得很直接的寒州却突然含蓄了:[做什么?即使是意识层面的沟通,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临安心里一沉,她听出来寒州没有说谎。
可见这件事极其麻烦。
[不必思考,在这方面,我们的认知已经彻底被修改了,真相已经成为了我们的思维盲区。]似乎是看穿了临安的心思,寒州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只有现实能给予我们验证的机会,看见你左前方十米处的那个人了吗?]
临安转过头,看见了一个身形干瘪的身影。
在一般人眼里,这就是一个整张脸都换成金属结构,眼神带着煞气的瘦小路人;在临安眼中,他的意识体散发着一种极为不稳定的波动,情绪极其不稳定。
[他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差,很容易被激怒的人。]临安说。
[这个人名叫伯米拉,曾经是一位联邦的黄金公民,只可惜他天生有一副丑陋的容貌,因此养成了他扭曲易怒的性格,一旦他觉得自己受到鄙视,就会动手伤人,终于失手杀人入狱。]寒州替她进行人物背景介绍,[现在,你可以尝试着激怒他。]
[你认真的?这家伙身上机械义体的比重比原装□□都高了,我可能经不起他那个机械拳头轻轻碰一下。]
寒州悠悠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能让他动手揍你——接下来,你的一切问题我都知无不言。]
赌注很诱人,临安心动了。
在天堂岛住的这一周时间,足以让临安切身体会这个监狱友好和谐的氛围,犯人没有被限制行动,也没有戴着镣铐枷锁,可大家比狱外的守法公民还讲素质,最激烈的冲突也只限于聚众喊话,还不能喷脏。
临安当然不会相信是这群法外狂徒真的洗心革面了,她认为犯人的温顺是因为天堂岛自有办法惩戒那些破坏分子,叫他们乖乖识相。
惩罚或许很可怕,但临安的神通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恐惧。
[那就一言为定,你别反悔哦。]
这样想着,临安不再偷偷观察目标,转而用一种非常直白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并对伯米拉的意识施加了一个最浅层的轻蔑暗示。
见效很快,伯米拉作为一个对他人态度极其敏感的人,几乎是瞬间转头,盯住临安:
“你有什么事?”
语气略微有些不耐烦,连不悦都称不上。
被这出人意料的友善噎了一下,临安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天堂赌场怎么走吗?”
伯米拉只觉得眼前这个人造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惹人厌恶的气息,越看越讨厌,那张漂亮的面孔也没有那么迷人了。
因为印象很差,他不准备搭理她。
临安被翻了个白眼,震惊于其中的傲娇气质,可她不准备放弃:“请问一下,你知道赌场怎么走吗?”
她说着,加大对伯米拉的影响,让伯米拉的心态越发敏感,清清楚楚地从她眼神中解读出“丑鬼”二字。
容貌的巨大缺陷是伯米拉心里最大的伤疤,临安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高涨起来,余光立刻找好逃跑路线,并继续刺激他的意识,等待最后的爆发。
“听着,[哔——],我不知道是谁让你来捉弄我的,但是!”伯米拉对着临安咆哮,由于身材的瘦小缺乏气势,说出口的威胁也软绵绵的,“我会去玫瑰小屋投诉的!让他们管好自己的人造人,你背后那个混蛋就等处理吧!”
撂下狠话,伯米拉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临安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目瞪口呆。
[你在耍我?]她第一反应是质疑寒州给的情报有误。
[我没有,伯米拉曾经在联邦执法队任职,他失手杀人是在表彰大会上,他质疑自己的上司因为讨厌他的样子一直打压他的功劳,于是一拳打烂了上司的脑袋,那次表彰大会是全网直播,整个联邦的公民一起见证了这场谋杀。]寒州说,[那之后,很多人出来指证他经常无缘无故殴打低级公民,理由是他觉得对方的眼神在嘲笑他。]
[那他是怎么回事?]刚刚那场对话中,临安觉得自己在伯米拉的反衬下显得素质低下,面目可憎。
[……因为这里是文明、和谐的天堂岛,我们都是在这里接受感化与改造的恶棍。]寒州很花了一番斟酌,才说出这句话,[我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临安没再说话,她低下头,注视身边的花坛,花坛里种植着临安从没见过的花卉,枝叶纤细舒展,一朵朵碗口大的鲜花挂在枝头,色泽鲜红如血,花蕊微微泛着荧光。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很美的花。
注视了一会,临安才缓缓开口:[我刚刚在想,我要摘几朵花带回我的寝室,作为装饰——但我很快就放弃了,我不能这么做。]
一个简单的念头,临安却在自己心里反复重复了许多次。
第一次,临安的公德心适时出现,让她放弃;
第二次,临安加重自己的志在必得,于是她觉得摘花的动作过于引人注目,这个理由有些生硬,但还是成功说服了她;
第三次,临安告诉自己,没有任何余地,我要摘走这里所有的花。
决心凝聚成重石,直落而下,直击本质。
于是,本质在临安眼前展现,她看见自己的精神深处被清晰地刻上了命令:
禁止伤害!
禁止破坏!
禁止离开!
三道命令就如完好皮肤上狰狞的伤疤,凿穿岩石的长钉,命中心脏的子弹,镌刻在临安的潜意识深处。
天堂岛没有给囚犯任何□□上的约束,因为他们的镣铐拷住的是囚犯的灵魂。
临安轻轻说:
[我什么都做不了。]
[正是如此,只要约束存在,哪怕我们走到了天堂岛的边缘,面前就是太空舱,身边没有任何监视,也不可能跨出去一步。]寒州说,[我们可以‘想一想’,但不可能做出任何实质上的行动,我们的思维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逼迫我们打消行动的念头]
“……”
临安想起了自己来之前做假设时的思路,她假定自己想越狱,但很快就打上“我只是做白日梦,不会有行动”的补丁,或许暗示从那个时期就在扭曲她的认识,而她毫无知觉,甚至在沾沾自喜。
不由得毛骨悚然。
[那现在,你算不算是在为此行动?]临安很快想到,她来赴约的目的是为了从寒州嘴里打探消息,而不是为了越狱,所以她一路都没受影响,那寒州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其实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寒州没有再细说这件事,临安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她在心里自语:
“其实我也不是想越狱,我只是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