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封手上接过了西召府的一应事宜后,林晚修久违地感受到了当初安阳镇百废待兴的疲惫,那时候还困宥于太合府和明至王的管辖,许多时候做事情他们都束手束脚,如今这西北一地政事上是完全处于燕子沐管辖,很多事情能放开手脚去干了。
安阳镇上的县令虽然也贪财好色,但是在政事上做的总还是能看得过去,每年的吏治文书都是要上呈府尊批阅的,不敢做假。
西召府却从上到下都疏于吏治,林晚修翻阅了他们的人事簿,人事任命非常混乱,不仅没有系统的管理方式,就连人事任职的制度都十分肆意,全靠谁跟谁关系好,不经过上级批准就把人招进衙役队伍。
特别是周冲做了都尉后,只要有人给他送金银仕女,托他办事那是一定能成,因着这个,衙役队伍里有一堆干吃饭不干活的蛀虫,真正身强体壮能办事的人不到一半。
西召府西邻他国,常年有煜朝精兵驻扎,并不需要府兵,初时为了安抚镇边将军的心,先皇下令西召府等五府不得有驻军,以便边军随时拉人入伍。
可前些年打仗厉害,老百姓不敢上战场送死,为了能在府内安置下来,许多人疏散家财求周家在衙门找个事做,这些没什么本事的人全都被塞进了衙役队伍。
林晚修当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整肃吏治,将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全部驱逐出官吏队伍,彻底将官吏内部蛀虫清除一遍。
如今官府能用的人不多,主簿和功曹暂时不好招,加之也没有犯太大的罪,就先留下来用着;都尉周冲身为周家的走狗,做过许多作奸犯科之事,是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留在这个位置的。何况,林晚修心中对都尉人选早有打算。
昨日晚上,林晚修找到木烈,同他说了周冲被卸职,衙役无首一事,并发出郑重邀请:“木大哥,你武艺高强,又胸有沟壑,定能胜任都尉一职。”
早前木烈便跟着林晚修学过认字,虽然不能出口成章,但日常写写报告文书是没有问题的,说出去也不会被人拿住把柄。
木烈对林晚修的提议很感兴趣,他这两年一直跟着林环护着她,眼看着林环一点点改变,从一个活泼明媚的少女变成现在这样温柔坚定的女子,心中不可谓不触动。
也是因为林环,他心中升起对自己未来的渴望,也许,他也能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呢?
林晚修见木烈的神情便知他对这个提议有想法,接着说:“木大哥,此事不急,你可以考虑考虑再回复我。”
“好。”木烈如今已经和林环定下婚约,万事都要二人有商有量的来才好,这件事情他也要去问问林环的意见,“我明日便给你回复。”
第二天,木烈便找到林晚修,应下了这桩事,正式成为了西召府都尉。如今整编衙役队伍的一应杂事,都交由木烈去做了,他只需要在木烈呈上的文书封印信即可。
林晚修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快速地吩咐主簿:“西召府土地丈量数据有误,你带上几个人去把土地全部重新估量一番,将能种庄稼的土地和不能种的分开,每块土地土壤是什么样的都要记录在册。”
这可是个大工程,西召府地广人稀,要真是绕一圈确认每块土地的性质,不花上一个月是干不完的,他们官吏何时干过这种苦活累活?
特别是在室内办公的主簿,平日里太阳都晒不了几次,这要是去一趟怕是要脱一层皮。主簿姓张,叫张会生,年逾五十了,头发还未花白,脸上虽有皱纹可看着还是比同龄人光滑。
听了林晚修的吩咐,他思忖一番,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小老儿愚钝,请大人指点。敢问这土地丈量数据有何错误?”
林晚修停下忙碌的笔,抬起眼笑得温和,说:“西召府下辖五个县,共五十三村,两千一百二十户,九千五百余人,若一户占地八十方,共十六倾,怎的这里却记录为十倾?莫不是人口统计有误?”
这只是林晚修粗粗估算的,事实上若算上每户人家都有的田地数量,便是二十公顷都是少的。这其中可利用的事情太多了,林晚修可没那个精力一个个给量出来,谁闯的祸便由谁去收拾吧。
张会生这下可是服了这个新上任的年轻大人了,这一串话出来他听都听晕了,可大人却在心中就计算出来了。这下不敢再糊弄了,恭恭敬敬接过任务,道:“大人果真厉害,臣这就带人去重新计算,只是,西召府地大,怕是一时半会儿弄不好。”
“主簿莫担心,本官也不是那等苛刻之人。即日起,至九月十,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就专门负责这件事情,本官拨二十人助你,若是完成的好,大大有赏。但,”林晚修语气严肃,“九月十日前必须完成此项工作,若是误了农时,本官唯你是问!”
“是!”有人能用就好,二十人,分几个队伍去干应当能完成,张会生心中计算一下,便开口请求:“大人,臣可否骑马去?”
“自己去木都尉那处申请便可。”
“多谢大人!那臣就先去了?”
“去吧。”
何功曹看着张会生风风火火转身出门了,心中是有点艳羡的,他也想接个什么事情做,跟大人共处一室真是如坐针毡啊。别看这位林大人一脸温和,总是脸上带笑,可何功曹心里总有点怕他,他觉得林大人不是个糊涂官,心里是有成算的,他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人的眼。
“何功曹。”
正在胡思乱想的何功曹下一秒就被点名了,他倏地站起身,拘谨地看着林晚修,脸上挤出一抹笑,心里忐忑,莫不是自己想的被发现了?
“如今本官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你算得上一个。”林晚修笑着,伸手示意何功曹坐下,“我自太合府来,太合府的安阳镇,何功曹可曾听过?”
“臣晓得,安阳镇上的炭十分好用。”何功曹没用过炭,但是他有幸蹭过周封的炭盆,那可真是暖和,“就是太贵了,臣还没用过呢。”
“那炭就是我制出来的。”
“真的?!”刚刚坐下的何功曹一下子又激动地站起身,若是大人知道制炭的法子,那他们西召府岂不是也能制炭了?这可是抱了个金娃娃呀!
林晚修看出他的想法,怕人太兴奋了,开口朝正激动的人泼了个冷水:“何功曹莫激动,这炭,在咱们西召府是制不出来的。”
这一句话一下子灭了何功曹身上的火焰。
“为何?”这可是炭啊,多少人过冬就指着一盆炭过活,若是西召府能产,他们西召府还会有冬日冻死的百姓吗?
“炭是由树木制成的,对树木的消耗量巨大,便是在林木成片的太合府,也只能边伐边种,尚且才能保住土质不变,西召府本身树木就少,若是种树来制炭,那本钱未免太高了。”
何功曹听了,心里只觉得遗憾,若是别的东西他们还能想想办法,可树木在西召府是没办法的。
“何功曹也莫要沮丧,西召府地大物博,便是没有炭,也有其他好东西。”
何功曹苦笑一声,觉得这是新大人在宽慰他,西召府能有什么好东西?他是土生土长的西召府人,可以说连西召府的一株草他都认识,可从没发现什么好东西。
林晚修知道东西还没有摆出来前,这人是不会信他的,说:“何功曹,本官向来不说妄语,你是身在此山中,看不到西召府的好来,可本官知道,你心里是惦记着西召府上下的。不知道如何做没关系,你若是能按本官所说去做,定能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西召府。”
“本官问你,如今西召府最大的困境是什么?”
何功曹思索一瞬,试探着说了一个字:“水?”
林晚修欣慰点头,道:“不错,正是因为没有水,西召府发展才如此艰难,若是能解决水的问题,西召府则大有可为。”
西召府的用水是由专门的水夫从雪山脚下担来,送到衙门,由衙门统一分配,紧着周家和商户先来,往往分到百姓手上就没有多少了。有商户察觉到其中利润,打通周家关系,在府城中还开了个卖水铺子,一桶水十文钱,价格不可谓不贵。
也因此,林晚修在处理官吏时,没有动这个运水的队伍,这几天他们还是正常担水送到官府。不过这些水的分配是变了,林晚修按照人口来分配,不给那些大商人一点便宜占,百姓这两天的用水量充足许多。
何功曹当然知道水要是能解决他们西召府定然会变得不一样,可如何才能解决水?前头周封不是没有试过,什么法子都没用,土壤干旱,根本存不住水。
不等何功曹开口,林晚修继续说:“雪山距离西召府不远,那里水源充足,若是能挖一条引水的沟渠,就能彻底解决西召府缺水的问题了。”
“大人,这法子以前试过,根本没用,流出来的水还没走出一里地就全都渗到地下去了。”何功曹忍不住开口了,他觉得大人很聪明,不像想不到这事的样子,可怎么会说出这话?
林晚修微微一笑,继续说:“你们用泥土做河道,自然存不住水。”
“不用泥土用什么?”何功曹好奇。
“何功曹可曾听过水泥?”
这东西他真没听过,不过听着又是水又是泥的,水流上去岂不是都脏了?更何况,泥巴也存不住水呀,和泥土河道有什么区别?
看出何功曹眼里的疑惑,林晚修却不再解释,直接吩咐道:“何功曹,本官给你十日,测量出最适合修建河道的地方,最好能让水道绕着府城,每一处都能流到,保证每个百姓用水方便。”
何功曹不解,可他向来胆小,不敢提出异议,便是心里觉得这事儿就是在折腾人,也不敢拒绝,只好领了命带着人去勘测地形了。
这时候他没想到,在他眼里隔着天堑的梦幻场景,竟在一个月后真实地展现在自己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