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仪元年八月初五,西召府太守周封因贪墨银钱、管理不利、纵容恶商做大等一系列罪名被押解至京城,交由大理寺审理,同日,西北辖地新上任的术远王接管西召府府衙,任命麾下林晚修为府衙代管人,接手西召府一应事宜。
当然,这一引起西召府上层震动的人事变化并没有引起底层百姓的注意,大家整日为了生活奔忙已经很辛苦,谁还会去在意上面坐的是谁呢?就算是换了太守,又能比原来的好到哪里去?
在长久的镇压下,普通人早已经麻木,南边和煦的春风永远吹不到苍凉的北部荒漠。
而最让百姓关心的,是周家被抄家的消息。
周家手上掌握着西召府七成的商铺田地,拥趸无数,多少小商人为了跟在周家身后吃香的喝辣的,每年要把自家一半盈利“孝敬”给周太守。
这些是能跟周家挨得上边的,能有口汤喝,西召府还有无数接触不到周家的小商户,为了能保住自己的生意,到处给衙役送礼,只求衙役在“保街巡逻”时能放过自己一把。
因此,西召府经商环境是很差的,甚至民间传言,宁可啃草皮、不做商家子,便是一辈子待在村子里,总不会有人无故害他们性命。
周家倒台的消息带给商户们的震惊是极大的,有些消息灵通的,又和周家关系密切的人都准备卷铺盖跑路了。
西召府西城,一处大院子里,一群人背着包袱惶惶不安地站在院子里,一大早他们就接到通知收拾东西要离开西召府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迫使他们离开西召府的事情,必定是大事,有些心里承受能力差的已然要哭出来了。
屋内,一对夫妻正在边收拾边闲谈。
“丰年,发生何事了?怎么突然要走?”说话的是个温婉的中年女人,没有多漂亮,气质却叫人如沐春风。
被问话的中年男人名叫赵丰年,赵家是西召府仅次于周家的第二大商户,主要经营成衣面料等生意,在西北地区开了好些铺子,因为价格公道实惠,生意很是不错。
赵丰年看着青梅竹马的老妻,心中升起歉疚,早年为了给妻子更好的生活,他不得不搭上周家的线,与豺狼为伍,想着借周家的势多赚些银钱,过两年举家搬迁去口子里,就能彻底摆脱这荒凉落后的地方了。
地方他都选好了,就在临江府,那里风景秀丽,女娘个个风姿绰约,穿得衣裳也好看,到时候他定要日日给老妻穿好看的衣裳,女儿也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再不必受周家的骚扰。
可没成想,好日子还没过上,他们先要因为周家犯的罪被迫过上苦日子了。
“茵茵,我对不住你。”男人拉过妻子的手,细细摩挲着,“先前你警戒我少与周家深交,我没听你的,如今是要尝到恶果了。”男人将周家的事情一一道来。
范茵茵心里恍然,看见丈夫一脸的愧疚,笑着安抚:“丰年,你已然做的足够好,既没辱没赵家先祖的寄托,也没让我们母女受委屈,我心里知道,你和周家交好全然是为了我,为了孩子,我们不会怪你的。”
“但是。”范茵茵冷下脸,周身冷冽的气质让赵丰年回想起妻子生气的模样,心下惴惴,“赵丰年,你往我匣子里放这个做什么?”
范茵茵拿出一张纸,赫然见纸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地契。后头还盖着临江府的印信,是赵丰年在临江府置办的宅子。只是,这宅子的所有人,是范茵茵的名字。
范茵茵一向聪慧,家学渊源武艺高强,年少时就跟着赵丰年走南闯北开辟生意线,同一般后宅女子不同,她见多识广,对男人的心思也揣摩得十分准确,看见匣子里地契的时候,她就知道赵丰年打的什么主意了。
这人想把他们送到临江府,自己留在这应对新上任的王爷。
“临江府是个好地方,你们去了便是不做生意,钱也足够花销了。”赵丰年赔着笑,还想隐瞒自己的打算。
“赵丰年,难道你将我藏于后宅多年,就是打了日后欺骗我的主意?”
这话赵丰年哪敢应?当下委屈地说:“茵茵,你又故意气我。”像极了年轻时依偎在妻子腿上撒娇的模样,“你还不了解我吗?干什么说这话让我伤心?”
范茵茵了解赵丰年,赵丰年何尝不了解她呢?知道妻子最吃这一套,是撒娇示弱样样都来。
范茵茵见丈夫这个样子,态度也软化下来,淡淡说:“说说你的打算。”
赵丰年确实是想把家里人都送到临江府去,他自己是走不了的,周家的家财算计有十分,他参与了五分,根本不可能逃脱王爷的法眼,只能趁官府还没清点到他头上,让妻子带着孩子去临江府避难,一旦离开西召府,换个身份隐姓埋名好好过一辈子是没问题的。
“茵茵,此趟南去,我们必须有一人跟着,想想女儿,离开了你她怎么办?”赵丰年揽过妻子瘦削的肩膀,“我给你们留了足够的银钱,过去了就好好过日子,再也别提西召府的事情了。”
提到女儿,范茵茵冷俏的脸动容了,他们夫妻二人半生漂泊,因着早年落下的病根,范茵茵生育不易,三十岁才得了一个女儿,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恨不得时时把女儿拴在身边。
说来也奇怪,他们夫妻二人姿色皆是普通,可生出来的女儿却长着一幅天仙般的模样,不夸张地说,赵丰年看过那么多女子,没一个能比得上自家女儿的。
放在几年前,赵丰年还时常带着女儿出去玩耍,显摆显摆自己的好闺女,可随着周彦的到来,他实在怕女儿被祸害,只得将闺女藏在家中,妻子也彻底甩开外头的生意,专心在家带孩子。
仔细说来,赵丰年心里对王爷还是存有一丝感激的,若是王爷不来,他只怕自己守不住唯一的女儿。
“临江府民风开放,对女子多有宽容,茵茵一身好武艺,也不怕被人欺了去。到时候给女儿找个好人家,我们就能放心了。”
是啊,这样就好了。可范茵茵心中还是觉得难受,在她的构想里,她和赵丰年是分不开的,年轻时她便想,如果日后赵丰年变心,她们便是做一对地下鸳鸯也决不分开。
可时光易逝,终究还是要走到生离么?
范茵茵向来坚定的心浮现一丝茫然。
夫妻二人在房子里絮絮叨叨,将未来的事情做了规划,赵丰年便携妻出门,手上拿着妻子的包袱。看见院子里零零散散站了十几号人,他心中滋味难以言喻,清了清嗓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惊慌失措地大呼声打破了院中悲沉的气氛。
“小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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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独女赵茹慧,样貌丑陋、行为粗鄙,豆蔻之年因惹怒赵丰年被关在后院,未经允许不得出门。”林晚修端详着下面跪着的少女,若有所思,问:“你说你是赵茹慧?”
大堂中跪着的女子眉目柔和,一双柳叶眉似天边新月,下缀两颗明亮圆润黑葡萄似的眼珠,一双杏仁眼为温柔的面庞带来几分灵动;脸颊丰满,下颌内收,丰唇红润,张嘴一口整齐的银牙若隐若现,声音如春日黄莺,婉转稚嫩。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面。
林晚修可以肯定,便是在前世,活跃在银幕上的明星也不如眼前这个女子来得美。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传说中赵家的“丑女儿”?
“启禀大人,多年前周彦便在西召府祸害了无数女娘,爹娘为了保住小女,不惜放出这些谣言,小女并非有意欺骗大人。”
这倒是,要是让周彦知道赵茹慧长这幅模样,哪里还能忍住不对人下手?
“赵丰年拳拳爱女之心,并无大错。”林晚修掩过这个话题,心中对赵茹慧的来意有所猜测,这女子怕是来给赵家求情的,当下开口问:“你今日来此,可有什么要事?”
“大人,小女深知,爹和周家有许多合作,这是怎么都撇不开的,小女也不求大人能饶过赵家,只求大人饶我父亲一命!”赵茹慧俯身重重磕在地上,“虽然赵家和周家生意上有合作,可爹他从未参与周家做的恶事中,去岁周家恶意压低粮价,想低价收购百姓粮食,是爹派人伪装成外来商户将粮价抬高,才保住了百姓一条生路。大人尽可去查,小女绝无半句虚言!”
林晚修还没对赵家展开调查,可问了几个衙役,就连主簿都说赵家家主是个汉子,听了赵丰年的一些事迹,心里对赵丰年是有几分欣赏的。就连赵丰年的妻子范茵茵,也是个大气坚强的女子,不失为妇女楷模。
早在昨日,他就同燕子沐商谈过,西召府商人除周家他们都不再动了,若是一下子动太多商户,只怕会全府震动,更不利于发展。虽然不打算赶尽杀绝,可一点小小的教训还是要给的,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拿赵家做刀,彻底震慑住那些不安分的商户。
赵茹慧的到来是出乎他意料的。
听了赵茹慧的话,林晚修趁势说:“-你说的这些,我会派人去调查,若是一切属实,赵丰年倒也可以保得住;但,若是赵丰年参与了周家作的恶,我劝你早些交代,等我查到了,就没有商量的机会了。”
赵茹慧当下猛磕几个响头,有些惊喜地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你先退下吧,把我的话同赵丰年交代清楚。”
“多谢大人,小女告退!”
林晚修喊了一声:“炙七,你带上两个人送赵小姐回家,赵小姐,麻烦你招待一下我这几个兄弟,等事情调查清楚了,他们也好护送赵老爷过来。”这意思是要这几个人在赵家监督他们。
便是知道林晚修的打算,赵茹慧也只能照做,如今能保下父亲的命已经是不易,可不能再出岔子。
于是,等赵丰年范茵茵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恨不得去官府报案的时候,赵茹慧带着几个衙役,自己回了家。
“爹!”赵茹慧一踏进家门就看见自家父亲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悠,旁边娘亲淡然地坐在石凳上。
赵丰年听见女儿声音,伸头一看,自己女儿竟然没有蒙面就出去了!当下大惊,快步走过去,扶着女儿的肩膀,担忧地问:“慧慧,你怎么这幅打扮就出去了?”
“去见大人,自然不能以假面示人。”
“什么!”赵丰年大呼一声,“你去见新来的大人了?”
赵茹慧很了解自家爹的个性,虽然在外人口中是杀伐果决的大商人,实际上是个话多唠叨的老父亲,要是自家顺着他的话说,半天也说不完,提醒道:“爹,外头来了几个衙役,都是王爷的心腹。”
赵丰年更迷糊了,可多年的行商经验还是让他快速反应过来,把女儿交给妻子,自己带着管家去接待衙役们。
范茵茵看着女儿姣好的面庞,心中已经猜测到女儿做的事情了,看见女儿被送回来,心中猜测事情成了,问:“大人如何说?”
赵茹慧将林晚修说的话同娘亲复述一番,有些开心:“如果大人能查清楚,爹就没事了。”
范茵茵也松了口气,心中生出对丈夫的嫌弃:丰年啊,你这事处理的还不如女儿周全。
可脸上是带上了今天来第一抹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下午好啊!(:女子能顶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