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水行船不到两日,正是日落前后聊赖之际,好些人聚在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们看,远处有个东西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像个人呐!”
“真的,真的。是个人浮在木头上。”
“快去问问司城,要不要捞上来看看是死是活。”
陶夏听到吵杂声,走到船头,探出身子,一手钩住船舷,另一只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果然有个人趴在一截原木上,而且看起来还像个女人。
此处应该靠近村长口中的月城了,这落水之人大概率也是这月城的人。
“捞起来看看。”陶夏命令道。
“是。”
待船靠近浮木,族人立刻将女人打捞上船。
众人一看,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随行的族人中有男女医生各一,女医早已侯在一旁。
几个女性族人手搭手将人抬进船舱,随行的女医给女孩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虽已入夏,河水还是凉的,加上这女孩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女医又让人拎来两只陶炉,怼着胸腹和脚烘烤了老半天,人才醒了。
“醒了醒了!”
“快灌点热的蜜水。”
船舱内一阵骚动。
船上生活到底是比较无聊,听说救上船的女孩醒了,甲板下立刻探出几颗脑袋,眼勾勾往船舱里望,吓得女孩一哆嗦。
陶夏立刻飞过去两个眼刀,脑袋们乖乖退回到甲板上,耳朵还是帖着木板,到底还是想听听新鲜事。
待女孩又恢复点力气,陶夏自己介绍道:“我叫陶夏,来自这条河的上游,现在想去找华城。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知道华城在哪里吗?”
女孩艰难挣扎着坐高一些:“我叫月杏,是月城人,城主月山是我的父亲。我不知道华城在哪里。”
“你说你是城主的女儿,怎么会掉到河里呢?难不成有人故意害你?”陶夏直白问道。
月杏眼眸垂下似是思考有些事情能不能让陌生人知道,眼珠子左左右右扫了好几遍,才抬起眼皮开口道:“城里近来发生了怪事,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孩子出生了。”
“没有女人生产?”陶夏好奇问道。
女孩叹了口气:“有,但是都没生下来。要么生下来的孩子死了,要么产妇和孩子都死了。”
船舱内几人惊恐对视,这肯定是有人在搞鬼啊。
“那跟你掉到河里,又有什么关联?”
“我父亲善于占卜,他占卜出这怪事的原因是月神因为某些人犯的错生气了,但是如果把司寇家的小女献给月神,月神就会息怒重新赐给月城孩子。司寇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当众宣布女儿已经怀孕,不能再献给月神了。”
“司寇还找来城中另一位颇具地位的占卜师月风,说我是第二合适的献祭人选。我父亲即使万般不舍,也抵不过城民们的请愿,只能把我献给了月神。还好我水性好,哦不,是运气好,碰到了你们。”月杏费力直起身子,环视一周,恳切地说了句,“谢谢你们。”
“这太可怕了,我们陶城从来不用活人献祭的。”女医捂着嘴巴小声道。
这话也不知道月杏听进耳朵没有,她只瞪着那双杏仁般的大眼睛,水汪汪蓄满了眼泪,转而哀求陶夏道:“你们把我送回去吧,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一定会好好答谢你们的。你们不是想去华城吗?他去过的,他可以告诉你们怎么去。不然大泽里藏了那么多逃奴很危险的,你们贸然进去,没有向导是出不来的。”
陶夏移开视线,以手抚额道:“这么说来,我们必然要去趟月城了。可是你既然被献给月神了,怎么还能回去呢?我们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月杏急切解释:“就说我被月神拒绝了,我不是她要的人。”
“这样对你以后在城邑立足有不好的影响吗?”
“谢谢你为我考虑,只要你们把我送回去,我父亲会给城民交代的。”
“好,那我们如何能到月城?”陶夏双手一摊,抛出问题,“据我我观察岸边都是滩涂,像我们这么大的船只很难靠岸。”
“扶我去甲板上吧,我来指路。”
陶夏看了看天色已晚,说道:“现在天黑了,什么也看不到了,船会在此地落锚。晚上你就安心睡在船上,明天一早你来给我们指路。”
月杏点点头,不做声了。
陶夏想了想,扯着嗓子喊道:“陶冬!陶冬!你过来,进船舱,没事的。”
从甲板上立刻跳下一个少年,看起来跟月杏年纪差不多大,十五六岁的样子。
陶夏把陶冬推到月杏身旁的地板上坐下:“这姑娘跟你差不多大,你陪着聊聊天,解解闷。”
说完冲着两个人一笑,自己则坐在到稍远些通往甲板的楼梯上,一边吹着风,一边听着年轻人聊天。
从对话问答中,陶夏大致听出了月城的种种情况。
月城的人都姓月,但并非是同一个家族的血脉,只是相同的姓而已。
月杏原本有两个哥哥,但是因故先后去世了。城主因为打仗受伤,不能再生育,所以现在城主只剩下她一个孩子了。
权利构成是城主负责,下面有人分管各项事务。部族已经解体,全城是由若干个家族组成的。
分管城邑各项事务的家族势力较大,这些家族支撑起整个城邑的权利构架。
城主也非是世袭的,而是需要城邑内的各个家族共同推选。
这样的权力结构明显是城主为月杏继承城主之位铺路,尽可能地将权利分散下去,让家族间互相形成平衡与制约,城主只需要和稀泥、弹钢琴,用不着在智力上、武力上形成绝对优势也能胜任。
但既然如此,怎么可能就因为某个占卜师的一家之言就送女儿去见月神。莫不是留了什么后手?或者有其他私生子,推月杏出去只是个幌子?
这些就要到了月城才知道了。
第二天天一亮,月杏胃口大开,吃了很多饭食。
接着她来到甲板上,前后左右张望,仔细观察了周围水域环境,最终辨别出船只所在位置,指挥船只向大河的一个支流行驶。
“我说靠在哪里就靠在哪里,其他地方的水里有暗桩,不能停靠。”
陶夏见她察看地形熟门熟路,心中不免疑窦丛生。
水性好,方位感好,被父亲宠爱,又被父亲抛弃,还这么着急回去......
船渐渐驶入月杏所指的渡口,渡口处有零星几个手持木刺的守卫。
月杏站在船头显眼处,让守卫能一眼就看到她。
“是我,月杏。这些陶城人救了我,让他们的船靠岸。”
守卫看到月杏后大喊:“月杏,你不是去月神那里了吗?怎么出现在这么大的船上?你要是没死就快进城看看去!城主病倒了!”
“快快快,快靠岸!”月杏急切地拍着船舷。
待月杏下了船,守卫飞快说道:“你投水之后,城主便伤心得晕死过去。占卜师月风指责司寇害得城主和你都糟了不测。司寇自然反驳,双方在城邑广场上,吵得不可开交。”
“谁知道,这时又有人站出来指责司寇平时断刑执法不严,总是会偏袒与自己相熟的人,还会开口向受刑人、受罚人索要财物,以减免受刑受罚。好多人跟着一起起哄,要司寇把财物还给自己。”
“后来不知道谁带的头,人群冲到司寇家里,把他的家产、奴隶、田地都分光了。司寇和家人现在正躲在家里最大的屋子里不出来了。月风已经带着人把屋子围了起来。”
月杏听了眉头越拧越紧:“好的,我知道了。你继续在这里值守吧。”
陶夏一听好家伙,这是陶城从没见过的政.治.斗争,得带着族人近距离观摩下,而且很显然城主运筹帷幄,就等着看好戏了。
于是带了三十个人上了岸,其余人都留在了船上守着满船的货物,船也没有抛锚,随时可以驶离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