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突然“发病”的千金大少爷,安维宜倒也没有觉得很难办。
只要随便在“蹲两个小时马步”、“负重跑五公里”、“做一百个俯卧撑后立刻做一百个引体向上”这三项里随便选一项出来,保管少爷的热情过不了夜。
她懒洋洋地应下了,也没打什么预防针,继续观察王城的格局布置,任由威廉一个人坐在那幻想自己一夜之间成为身怀“一步杀千人”绝技的神秘法师,差点乐出声。
安维宜不是漫无目的地观察,她一直在心中默默盘算那些塔的方位,这些贵族府邸的选址,联汇贯通起来,会不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功效?
自从在米兰达那知道了有几家贵族都把自己的府邸布置成了一个天然的转换大阵后,她就对这座王城起了防范之心。
外城是没有任何异常的,但一进入贵族环伺的内城,她就很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丝趋近于无的能量波动。
而且是一种让她心生反感的能量波。
这丝波动太微弱,让安维宜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从哪散逸出来的,她便只能暂时耐下性子,等着下一次能量波动周期出现。
但一直到小驴车停在了戴维斯府前,也还没有进入新的能量周期。
她掩下心中的思绪,看似恭敬地跟着威廉下了车。
“威廉少爷……您怎么回来了?”门童看到他,显然很震惊。
威廉在外一副看不起所有人的高傲模样,对自家的门童倒是能有个好脸色,闻言只是神色和悦地搪塞了一句。
不过也不排除他仍旧沉浸在“学武”这一不切实际幻想中的可能性。
一进门,威廉就一路带着安维宜两人往僻静的小道上走,避开可能会碰见人的大道,绕了好一个大圈子,才回了属于他的那栋房子——
这是他作为家族小辈中为数不多有魔法天赋者的殊荣,一间独栋别墅。
他甚至等不及进去歇歇脚,站在门口就开始提要求:“现在你可以开始教我了,教会了本少爷,重重有赏!”
“威廉少爷。”安维宜微笑,“我这边有三套学习计划,你可以选择一下。”
威廉:“哪套最快?直接上那套!”
他是一点都不愿意等。
安维宜开始挖坑:“最快的这套非常人所能坚持,少爷确定要学吗?不考虑循序渐进吗?”
威廉已经被冲昏头脑了,安维宜一挖坑,他就迫不及待地跳进去,甚至还抢过安维宜的铁锹主动挖:
“你不用多说了,就这个。”
见鱼儿上钩,她也没有欣喜,反而一脸严肃:“那么威廉少爷,要先和你约法三章。”
“一,如果你坚持不下来,就立刻放弃,不能纠缠;二,如果学不会,不能强求;三,如果认真想要学,那就要对你的武学老师我,足够尊重。”
“这三个条件,你仔细思考清楚,都能做到再回答我。”
威廉想也不想:“我答应,快教我吧!”
即便安维宜做了这么多铺垫,这傻孩子还是想也不想就往那深坑里跳。
安维宜沉默地望着威廉半天,把他一腔高涨的热情都看得有些熄灭了,却还是不见他反悔。
“这样吧,因为我的训练计划比较枯燥,所以为了防止你觉得我敷衍你,我先给你顶一个一阶段的过关标准。”
她环视一圈,对着三米开外一棵至少有30米高的巨木说:“如果你能像我一样——”
她走到了树下,重心微微下移,下一瞬,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直接跃起3米高后,牢牢贴在树干上。
等威廉再一眨眼,就看见安维宜已经吊在了一根离地十米高的树枝上,她的声音也从他的头顶落下:“像我一样在这根树枝上,连续做一百个引体向上,第一阶段就算是合格了。”
说着,她干脆利落地示范了十个相当标准的引体向上后,轻巧地从树上又落了下来。
安维宜眨眨眼:“这已经很简单了,你确定要现在开始吗?”
威廉的一腔热血被冻住了。
可因为刚才答应的约法三章,那话头都还没冷却掉,导致他心生退意却一点不敢轻言放弃,只能脸色很差地打哈哈:
“我,我突然觉得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有点累了,先休息休息……要不过两天再开始吧?”给他几天仔细思考和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刚才那一套动作真的是人能做出来的吗?威廉相当怀疑。
安妮这家伙……真的不是猴子变的吧?
他甚至觉得,爷爷高价聘请来的隐斗士,都不一定能做好安妮刚才那一套动作。
***
对于威廉的突然回家,他的专属管家并没有多言,甚至第一时间把安维宜和马可波罗都妥帖安置好,职业素养高的令马可波罗这位前·少爷都赞叹不已。
两人被安排在了独栋里的内置套间里,两室一厅,正好够这对“姐弟”居住。
在管家离开后,马可波罗:“姐,接下来要做什么。”
从安维宜把威廉忽悠到驴车上后,马可波罗就一直处于懵懵的状态:他们的计划不是去接近那什么伯斯、班德明吗?为什么突然进到了戴维斯府上?中间还大出风头地把一个史密斯给打了?
你要说马可波罗笨吧,他能把自己从吃人的环境中保护的全需全尾,可你要说他聪明……一路上马可波罗是没少问安维宜“姐,怎么办”。
安维宜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但这次却没有再直接安排马可波罗,只说:“我出去一会儿,你自由活动。”
不等马可波罗再说话,她有一个闪身,失去了踪迹。
没人给他做规划,马可波罗反倒不急了,他只发了一会儿呆,就回房间里继续练习昨晚才练了一半的术法去了。
他心里清楚的很,如果他现在也拥有相应的战力,肯定不会被安维宜留在后方。
所以没什么比提升个人实力更重要。
安维宜倒也没有要去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光天化日之下的,在这样一个有三位法圣和无数精英法师居住的地盘,她也不好轻举妄动。
她只是想去再探一下,刚才那令她不舒服的能量波究竟是从哪个方位发出来的。
以及米兰达名单上的那几家,方位几何。
大少爷威廉才不会有闲心给安维宜介绍这些呢,一切都要安维宜自己去探索。
不过威廉有提到过,王宫是整座王城的最中心,所有城墙,距离王城的直线距离都是一样的。而戴维斯的府邸距离王宫不过2公里,他们进城后大概行驶了近20公里才到达戴维斯侯爵府。
王城一共分为4环,一环就是王宫本身,二环是伯爵及以上贵族和法师塔的群居地,三环是富豪和男爵、子爵这种些人的群居地,四环则涵盖了为前面三环的大人们服务的普通民众家属,以及贫民。
安维宜这两天的目标就是,把二环这些贵族们的府上都探一遍。
感谢人族这两代都出了“实权王”,几十年前父子联手大动干戈,狠狠削了一批沉崮已深的爵位,扶持了一批新贵上台。
二环原先大概有两百多座奢靡至极的爵府庄园,在这对铁血父子的操作下,锐减至72座。
而且他们很聪明,虽然伯爵及以上的爵位仍旧能分封到属于自己的土地,但他们的继承人却在继承爵位之前不能前往分封的领地,被扣在王城里当“人质”,并统一接受王宫分配的教育。
这样的政策一出,各类勋爵长期居住在自己领地上的概率有效降低,王城的经济又重新繁华起来。
这同样方便了安维宜——
他们的生活痕迹越重,她就能探查到更多的线索。
得益于她如今的速度,傍晚时分,二环的布局就都已被安维宜熟记于心。
可她奔波了一整天,那丝令她极为在意的能量都没有再冒头。无奈之下,安维宜只能重新回到威廉那间独栋里。
马可波罗早已等待在客厅中,一见安维宜从窗户跳进来,连忙起身:“姐姐,午饭前管家来问过一次忌口的问题,我搪塞过去了。他同时还告知我们,威廉先生晚上要去王宫参加宴会,让你提早做准备。”
“宴会?”
“是的。”马可波罗点头,补充道,“是王后举办的宴会,面对各府少爷小姐开放的私宴。所以只能带一个贴身护卫前往,威廉先生指定了要带着你去。”
他托起身边叠放整齐的一套衣物:“这是赴宴的护卫们会统一穿着的服饰,管家先生已经根据你的身形做好修改了。”
他又复述了一边管家先前叮嘱他的内容,从宫内规矩、护卫之间的交际、禁忌令条等各个方面无一不照顾到。
细致到,甚至让安维宜起了心思,想把这种人才挖到宜安城来工作……
不知道这位全知全能的管家先生是不是在这间房里装了雷达,安维宜刚换好他准备的衣服,整理好最后一颗纽扣,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安妮小姐,请问您准备好了吗?马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那位匆匆一瞥之下,看起来并不显眼的安妮女士,在穿上定制的制服后,竟也有了八分帅气。
管家打量着开门的安维宜,心中如此评价。
他尚且不知道安维宜的能耐几何,但既然是少爷钦点的贴身护卫,那他便会以周到的礼仪去对待这位女士。
他向前一步,好心提醒道:“安妮小姐,少爷之前的护卫,布莱恩先生对此可能有些许微词,或许您会在马车附近遇见布莱恩先生。”
安维宜并不意外,她点头致意,承了管家这份情,便阔步离开。
管家说的还是比较委婉,她一下楼,立刻就在马车附近看到了呜呜泱泱的人群,少说也有二十个人。
最吓人的是,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开过刃的武器。
为首那最强壮的男子应该就是布莱恩了,他一见到穿着再眼熟不过的制服出来的安妮,眼睛都红了。
“快看啊,不男不女的家伙出来了!”
穿上这套红黑色调为主的制服,搭配上安维宜在女生中极为优越的身材,她自带的强大气场很容易让人忽略“安妮”平凡的面容,让人恍然以为这是一位“雌雄莫辩”的美人。
但在已经单方面痛恨安妮的布莱恩眼中,安妮简直就是一个干瘦到他一拳就能捶成肉泥的细竿竿。
什么“斩男又斩女”的神秘气质,他只想一刀把这个安妮斩成两截!
安妮抢走的是一次作为少爷贴身护卫的机会吗?不!她是践踏了他布莱恩作为少爷身边最强斗士的尊严!
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凭什么?!
反正少爷从来不会管他们护卫之间的斗争,只要不影响少爷的行程就行了。
他已经算好了,现在把这个安妮收拾了,他还来得及穿上那套专属于他布莱恩的制服,护送少爷参加今晚的宴会。
跟着他一起来的这二十多个兄弟,都是他请过来见证他重回荣耀时刻的见证人。
布莱恩的武器是一把精铁大刀,刀柄厚重,刀刃却极为寒凉,一看就是一柄久经沙场的利器。配上他极为发达的肱二头肌,现场效果确实相当惊人。
胆子小一点的,还真有可能直接吓得逃跑了。
安维宜眼神都没有递给布莱恩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群护卫,径直走向马车。
那闪着寒光的大刀带着凌厉的劲风,停在了安维宜眼前:“耳朵聋的?没听到你布莱恩爷爷的话?”
布莱恩脸上满是愤恨,好像用了很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的刀不直接向安维宜砍去。
安维宜戴着白手套的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贴在眼前的刃面上,优雅至极地推开了那把杀气腾腾的大刀。
如果只看安维宜,会觉得她很轻松,可布莱恩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却暗述了内情——
这个安妮的力气绝对不输给布莱恩!甚至……要更甚一筹!
众人心里都有了评估。
布莱恩见势不妙,干脆自己收回了大刀。他的五官并不粗犷,但因为注重所谓男子气概,打理得宜的络腮胡为他平添了几分狂野。
“狂野先生”鼻腔里发出两声冷哼:“你究竟想怎样?”
这话给安维宜问笑了,她终于开口:“应该是你究竟想怎样?我只不过是想要上车而已。”
布莱恩环顾一圈,大声道:“我们每一个兄弟,都是经过层层比拼厮杀,才站到如今的位置,你从没有任何功绩,让我们如何相信你能保护好少爷?”
安维宜叹息,但布莱恩却以为她怕了,喜道:“如果你现在自愿退离不属于你的位置,那我布莱恩还敬你是条汉子,之后凭自己的功绩说话,我绝不说你任何闲话。”
经过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布莱恩倒是对这个安妮起了一分欣赏,毕竟能和他布莱恩比力气的人凤毛麟角,至少这家伙有点真本事在身上。
他向来会给有本事的人多一分好脸色。
安维宜也发现,这个看似冲动莽撞、贪恋权势的家伙,居然还能算得上一个真性情的人。
怪不得那管家要特意提一下这个布莱恩。
她心情好了几分,问布莱恩:“那如果我不退,又要如何证明我的实力匹配得上这份工作呢?”
布莱恩皱眉,对安维宜刚刚好转的印象又掉了下去:“如果你能在少爷下来之前,打败我们所有人,那就可以。”
他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条件,等着安维宜知难而退,这是他给新人最后的逃离机会了。
安维宜却不领他的“好意”,怪模怪样地抱了个拳,道:“请。”
布莱恩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浪费,再次抡起大刀,想要把心中的复杂愤怒全部抒发出来。
既然这个新人不知死活地应下了这场挑战,那他也顾不得什么手下留情了!
布莱恩心中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就感觉到自己手腕一阵剧痛,生理反应让他难以抑制地松开了紧紧抓着刀柄的手。
这柄重达100公斤的大刀狠狠砸进草皮里,陷下一个指节的深度。
众人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布莱恩也紧随着他的大刀,跌落在了草坪上。
再下一秒,看戏的护卫们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捂着自己痛到怀疑骨折的伤口冷汗直流。
“你……你做了什么……”布莱恩咬紧牙关,控制住自己骨骼肌的战栗,勉强说出了这句话。
安维宜拍了拍自己略有褶迹的外衣,制服重新变得规整。
“这就是我成为威廉少爷钦点的贴身护卫的秘诀,你们可以回去偷偷练习,我不会有意见的。”
她扶住马车的扶手,在即将完全没入马车之前回头,露出一个格外恶趣味的笑容:“毕竟大家都是兄弟。”
而令布莱恩等人更为绝望的是,威廉·戴维斯这时候居然也正好走了出来,他冷漠的眼神轻撇狼狈摔了一地的众护卫,一句话也没说,坐上了马车。
这一套流程太顺畅,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提出质疑:安妮一个护卫,凭什么能在威廉少爷之前坐上马车,威廉少爷居然还没有斥责这颠倒尊卑的行为?!
唯有站在门口送别威廉的管家,默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坐上熟悉的马车,威廉显然轻松了很多。
马车里的空间挺大,威廉和安维宜面对而坐,威廉那边的位置甚至能容纳他躺下睡个舒适的觉。
不过他显然没有休息的心思,车一驶离,威廉又迫不及待地问安维宜:“安妮,我倒也不想着和你一样厉害,你能不能教我两招非常实用的招式,让我关键时刻防护一下?”
威廉显然是对安维宜先前给出的训练难度退缩了,但想要装逼的心却一直蠢蠢欲动。
“威廉少爷,说实话。”安维宜单手撑脸,“最实用的招式只有一个——”
她在威廉无比期待的眼神中残酷地吐出四个字:“跪下求饶。”
威廉勃然大怒:“我给你尊重,不是给了你戏弄我的特权!”
“威廉少爷。”安维宜无比平静地打断了威廉的怒火,“说实话,你在遇到比你更厉害的法师,也会为了那一口气死死撑着,眼睁睁地感受着生命的消逝吗?”
“威廉少爷,最简单的实用招式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因为一时意气而损害自己利益。除此之外,只余下苦功练实功这一条路。”
安维宜的话,威廉多少还是能听进去,但他还是嘴硬:“你在教我做事吗?”
他从法师袍里拿出自己的法杖,开始仔细擦拭保养那颗莹润十足的宝石,企图把这略有些尴尬的氛围给糊弄过去。
安维宜也不再说话,她阅览起小桌板上由管家特意准备的游吟诗人诗集。
她本来只把这诗集当做故事去看,因为游吟诗人为了诗集的畅销,总是会加上许多艺术渲染的手法,这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共识了。
但当她阅读到一位笔名为“红月”的诗人作品时,却凝住了目光——
无论陈夜,
红红亮亮的弯弯笑眼,
永恒而无情地俯视大地。
一段无法探究的过去,
埋在无法深入的地底,
勇者已经无法承担命运的重托。
光明与黑暗,
无人可辨驳,
唯有初生的灵魂,
才能找寻到归处。
没有故事性,神神鬼鬼的一首短诗,还是刊登在那种花了钱就能上的页面里,被挤在一个可怜兮兮的小角落。
可安维宜一瞬间就读懂了,“红月”写的是深渊。
她初到深渊的时候,盯着那轮红月看的时候,也极偶尔会出现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在和一只硕大的、无限靠近的、冰冷的独眼对视。
她的感觉没有出错!那轮红月……那轮红月!
这一瞬,安维宜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恍惚间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被无时无刻偷窥的可怕境地。
但下一秒,她的理性再次回归。
事情或许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刻。
她自认为警惕性还算比较高,如果那轮红月真的是“永恒地俯视大地”,那她肯定早就被那种感觉逼疯了。
但在深渊的大部分时候,她的体感还是很舒适的,那这个“永恒”的含义就有待商榷。
或许是,定期的意思?从不间断,但是周期性的。
这样的解释更为合理。
还来不及把这短短的三段诗解读出来,马车就平稳地停了下来。
威廉把法杖重新收了起来,安维宜也遵照管家提醒的,抢先下了马车,并站在王宫侍从铺好的地毯上,恭敬地等着威廉下车。
威廉身着宝蓝色法师袍,衣袂飘飘地亮了个相,便从善如流地将外袍褪下,交给了安维宜,露出了里面白金色的男士礼服。
这是有法师身份的贵族子弟最喜欢的亮相环节,对于威廉这样的人来说,前面法师袍的亮相甚至是比里面的礼服更重要的攀比环节。
尤其是他今天不大光彩的进城或许会为他带来一些闲言碎语的关键时刻,威廉更是铆足了心思去妆点他这件法师袍。
缀满珠宝就不用说了,上面还别着象征“高级魔法师”的徽章,甚至还用闪亮的金线纹上了一则签名。
或许是哪位法圣的签名,被转化到了这件外袍上吧。
果然,这件压箱底的法师袍一出场,立刻惹来诸多倾慕、嫉妒、不服气的眼神,威廉如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达尔也出席了这场晚宴,他茂密的头发被梳成了服帖的二八分,一个好好的青年一下就老了二十岁不止。但他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自认为帅气地跳出来刺威廉:
“我们高贵的驴车大少爷终于出场了,让我瞧瞧……嘿,兄弟,怎么不继续乘坐你那辆别具风格的驴车了?一定能比你现在收获更多的关注。”
安维宜戴着统一的帽子,那头显眼的红发被包了起来,以至于达尔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侍卫,否则他一定不会做这个嚣张的“出头鸟”。
以上是他的余光突然瞥到威廉带过来的侍卫正脸后,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其他人只看到,达尔贱兮兮地跳出来,然后又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样,脸色突然很差,并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后退,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威廉一点被刺痛的感觉都没有,他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把一些站在角落偷偷观察的贵女们看得眼冒小星星了才说:
“达尔,我得向你道歉,从前一直太小看你了。”
达尔心头闪过不妙的猜想,果然,他的下一句是:“如果我和你一样,当街被人一招就打趴下,我一定会因为羞于见人而放弃所有社交。可是你,达尔,你的勇气真是令我震撼。”
焦点转移到了达尔身上,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和看威廉时的艳羡不同,落到他身上的视线,让他感受到了何谓“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谢……谢谢。”达尔豁出去了,“代我向黄金侯爵阁下问好。”
他胡乱留下一句临别语,一溜烟跑了,或许是躲到小花园哪个小角落里避羞去了。
有和威廉相熟的青年立刻走上前来,开始攀谈,其实主要也是想听听看这场戛然而止的“好戏”,毕竟他们不离开王城的话,一年到头发生的事也就那么些,无聊的不行。
安维宜则拿着威廉的法师袍,站到了宴会专门为这些贴身护卫划出来的区域中。
侍卫们显然也是有圈子之分的,手捧法师袍的站成一堆,其他的都是没有法师袍的。
或许布莱恩人缘还挺好的,安维宜这个生面孔一走过来,立刻就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个大兄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闲聊。
在看了一眼跟着威廉·戴维斯出席宴会的新护卫后,几人心中一同闪过了轻视,尤其是安维宜胸前那没有伪饰过的、鼓鼓的胸.脯——
这样纯粹拼身体素质的行业,对女性的歧视相当严重。
他们没有搭理安维宜,又开启了另一个闲聊的话题:“布莱恩这老家伙,是不是不行了啊?”
“不一定,也可能是被妖精迷住了。”
“啧,老东西艳福不浅。”
“我看他是没什么福分,这算得上艳福吗?至少也得娜塔莉那种的吧。”
几人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显然,在回味一些他们都懂的所谓“艳福”。
而作为从能力到外貌统统都被狠狠踩了一通的“弱者”,安维宜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几人。
她的眼神莫名的有存在感,看的那几人头皮发麻,很凶狠地吼了过来:“看什么看!男人婆,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安维宜不紧不慢地回答:“没什么,平时只听别人骂长舌妇,今天倒是有幸见到了舌头长的男人,原来恶心的程度还更胜一筹呢。让我想想,应该叫你们这种人什么呢……”
“妈的,你找死是不是?!”站位离她最近的那人挥着拳头站了出来。
其他几人全都怒目圆睁,一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
反而是原先站在另一边的护卫们,见这边有些下不来台,站出来劝架。
有两个身形矫健的女护卫一左一右地拉住安维宜,有些男护卫从怀中拿出了一包什么东西,赔笑道:“疤哥,消消气,今天这场合,咱们还是低调点、低调点。”
那几人接过那包东西,得了便宜,倒是愿意给这些人面子,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又狠狠瞪了安维宜一眼,连带迁怒那两个带着她逃离现场的女护卫,又转过身去吹牛了。
那两个女护卫低声对安维宜说:“你怎么这么冲动……”
“布莱恩呢?他没来,也没有告诉你别惹那几个人吗?”
安维宜收起刚才的攻击性,乖乖回答:“布莱恩被我打趴下了,现在估计恨我恨得牙痒痒,才不会告诉我呢。”
“原来如此。”左边的女护卫点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安维宜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你把布莱恩打趴下了?!”她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捂嘴惊讶道。
安维宜点点头,继续补充:“还有他带来的二十个兄弟,一口气都打趴下,他们才认可我跟着威廉少爷出席今晚的宴会呢。”
两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敬佩道:“失礼失礼,没看出来,是一位精英斗士。”
“我叫斯凯奇,是丽玲小姐的贴身护卫,目前通过了高级斗士的认证。”左边的女护卫自我介绍。
右边的也赶紧跟上:“我叫枫里昂,是戴娜小姐的贴身护卫,也通过了高级斗士的认证。”
安维宜左看看右看看,见两个姐姐都期待地盯着自己,只能摸摸鼻子:“我叫安妮,是威廉少爷的护卫,暂时没有通过任何斗士认证。”
果不其然,斯凯奇和枫里昂更加吃惊了。
斯凯奇艰难问她:“安妮……你没有通过斗士协会的认证,是怎么成为威廉少爷的贴身护卫的?”
每一个进入贵族家庭工作的人,都拥有各种协会所出具的考级证明,不光是斗士要考级,管家、女仆、园丁都会有自己的专业等级证明。而一个没有证的人,几乎不可能获得这样的工作机会。
这个问题,安维宜并不打算回答,如果被那位相当傲娇的戴维斯大少爷知道自己倒霉的经历被流传出去,指不定又要怎么发疯。
虽然镇压得住,但来到人族领地后经历太多莫名其妙的质疑、冲突的安维宜累了,只想尽量平静地度过这一次的消息探查。
两人见安维宜不说话,也只好忍下内心的好奇,主动说起别的话题。
其实女斗士虽然在大环境中受歧视,但许多柔弱的贵族小姐还是会选择同位女性的斗士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因此在两人的带领下,安维宜很顺利地结识了另外七位女斗士。
大家都对她如何打败布莱恩和他的二十个兄弟很感兴趣。
可听完安维宜干巴巴的描述,所有人都沉默了,比布莱恩和他那二十个兄弟还要沉默——
什么叫,击打了他们的关节,他们就倒下了啊?!
斗士的关节,已经这么脆了吗?
安维宜见状,从一旁拿了一个钢铁打造的托盘,她用两根手指捏住盘底,一用力,当场把铁托盘抠出了两个洞。
她温柔一笑:“就是这样。”
好的,懂了。
一时间,不止围在安维宜面前的女斗士,甚至连一部分偷偷观察她的男斗士都露出了或钦佩、或惊惧的目光。
他们暗自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惊讶地发现完全做不到安维宜这样轻松。
斯凯奇对安维宜这一手佩服地五体投地,她由衷钦佩地感叹:“安妮,真有你的,你这力气,我估计刚才和你杠起来的那几个估计都没你厉害,总感觉只有那几位的贴身护卫才有和你一较高下的可能性。”
枫里昂立刻就猜到了斯凯奇说的是谁,她也感叹的点头:“没错,估计只有那几位小姐的护卫才可以比一下了。”
这就又挑起了话头,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好的女斗士活泼地说:“但是我听说,卡洛琳小姐的贴身护卫,好像也是一位法师?叫塞西是不是?”
安维宜眼神一闪,静静听她们讨论。
“没错,除了卡洛琳小姐的贴身护卫与众不同,其他的倒都是正经的斗士,像是席琳小姐……”
她名字还没报完,安维宜就恰如其分地打断了:“卡洛琳小姐和席琳小姐是?”
大家热情地给她介绍起来这两位是谁,而且说话的人一多,大家的思维发散开来,就从介绍这两位女法师和他们的贴身护卫,逐渐转变成两家有关的瓜。
而每次在话题要偏移的时候,安维宜就会突然接上问一句,开启她们新的专注讨论。
有个女斗士显然消息渠道更广,她压低了声音,才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是听说哈,班德明伯爵家那位薇薇安小姐,好像不是抱错的。”
班德明家的真假千金瓜大家都吃了半年多了,早已烂熟于心,现在居然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真的假的?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难道席琳小姐的身份……?”
……
见大家越猜越离谱,最开始放出猛料的人赶紧澄清:“不是不是,席琳小姐的身份没问题,是伯爵夫人……好像是她主动把两位小姐换过来养的。”
“什么?!”
这简直比席琳小姐可能是非婚生子的消息更惊人。
那人挠挠头:“不保真啊,我真的是偶然听说,好像说席琳小姐有魔法天赋,被一个法师看中了,收为学生的条件是把这位法师带着的小孩带回家当千金小姐养大,就是薇薇安小姐。”
有人提出了质疑:“那这样的话,薇薇安小姐应该算得上是席琳小姐恩师的孩子?为什么会被放逐到边境去?而且席琳小姐不也是回家后才成为法师的吗?”
“反正,人家跟我说的是,没有什么真假千金,伯爵夫妇对一切都是知情的。”
“那他们这样是打算忘恩负义?”有人顺着这条线索延伸思考,突然开始怜爱倒霉的薇薇安。
“诶,那这位薇薇安小姐,被放逐到哪里去了啊?”安维宜问。
这个问题反而把爆料者难住了,她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据说是这位小姐真正的家乡,但是到底是哪,我也没听说过,只知道是由伯爵夫人身边的管家亲自送过去的。”
“我有一个猜测……”
“我也有一个猜测……”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在对视中异口同声道:“其实是伯爵夫人谋划的……”
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班德明伯爵夫人是这两年才重新活跃在贵族的社交圈子中,仔细算来,正巧是席琳回归的时候起,而在这之前,她从来没主动带着薇薇安出席过正式的社交。
后面的话,已经不再适合她们这些服务贵族的斗士再说了,众人心有灵犀地换了个话题继续聊。
而安维宜看似认真地在跟着她们的话题攫取贵族圈的内幕,实际上心思早就飞去整理刚才的信息了。
她已经知道今晚的晚宴结束后,要去拜访哪位老朋友了。
刚心满意足地做好决定,却突然听到正式会场那边突然传出骚乱声响,有不少女宾的尖叫声传来,整个护卫区立刻闻声而动。
包括安维宜在内,全都冲过去寻找自己的雇主。
却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