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地面都开始晃动起来,空气中不止遍布女宾的尖叫,男宾的呐喊,还有无数杯盏碗盘掉落后清脆的碎裂声。
宴厅里何止是狼狈,简直无从下脚,稍不注意,就会被尖锐的碎片割破鞋底。
有些武力傍身的男士们好歹能找到掩体稳住下盘,可那些像花儿般娇艳的柔弱女宾却倒了大霉,她们慌乱之中只能抓住刚刚还站在一起调笑的姐妹们,然后一个连一个,拔萝卜似的全部跌落在地。
最倒霉的莫过一位穿着鹅黄色公主裙的明媚少女,摔倒后,被身后掉落的碎片从左肩开始,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子,最后被缀满的蕾丝边缠住,才没有继续下滑。
可碎片却牢牢嵌在她的伤口处,让她痛不欲生。
“救……救我,我……我好痛。”她整个人战栗起来,先前粉扑扑的面庞已经煞白一片,眼珠疯狂颤抖,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了。
温暖的体温突然从她另一边的肩头传递来,一道温柔的女声落下:“小姐,您今天真的很漂亮,千万不要晕过去,一定要清醒着等到救援哦。”
这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唤回了她几分神志,她刚想回答,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剧痛,可传导神经还来不及指挥喉咙发出宣泄的尖叫,一滴清凉的液体就渗进了她血流不止的伤口处。
痛觉,消失了。
她煞白的脸色也重新变回了先前的桃花粉靥。
一块洁白的方帕被递给了同样跌倒在一旁,呆呆看着这一切的另一位贵族小姐:“美丽的小姐,麻烦您为这位可怜的小姐擦拭一下后背的污渍。”
那身着青绿色礼服的贵族小姐乖乖地接过这块方帕,就又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骑士,再次以极其优雅却迅猛的姿态快速转移到了会场的另一边。
其实整个会场还在颤动,但该摔下来的东西已经摔的差不多了,两人没了外界不定因素的威胁后,全都沉浸在了刚才那如梦似幻的拯救当中。
“她是谁?”鹅黄色礼服的小姐问。
“不知道,但是……”青绿色礼服的小姐喃喃道,她把安维宜递给她的洁白方帕捂到了胸口处,好像想要通过这个动作也体味一下那位神秘骑士的温度。
鹅黄色礼服的小姐看到了她这一动作,气恼起来:“丽玲!这是骑士小姐交代你帮我擦后背的,还给我!”
她伸手就要去争夺这块方帕。
身着青绿的丽玲哪里愿意交出“骑士的信物”,她迅速把方帕塞进自己的低胸领子里,并用双手捂住,理直气壮:“你也说了,这是骑士小姐亲手交给我的,是她送给我的礼物,戴娜,你不要总是想着抢别人的东西!”
等到枫里昂和斯凯奇纷纷赶到自己雇主身边的时候,两位平日里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裙子的贵族娇小姐已经因为一块白方帕厮打起来了。
要不是她们一边柔弱厮打,一边还在互相叫骂,两位女斗士甚至会以为她们是因为会场颤动无法站稳,而互相搀扶着稳住身形呢!
两位女斗士轻松地把自家雇主分了开来,刚想一边劝架一边把两人带到安全的地段,却听到自家雇主气势汹汹地指挥:“斯凯奇/枫里昂,快给那个赖皮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
安维宜很快就赶到了威廉身边,威廉正好站在承重柱旁边,没有因为最开始剧烈的颤动而受到其他伤害,但脸色也不太好。
一见到安维宜,他仿佛看到了救星,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自豪。
因为安维宜是在场第一个赶到雇主身边的贴身护卫,即便是在这样危急的场景中,也给他大大长了一番脸。
“威廉少爷,您的法师袍。”安维宜先给威廉披上了他造价不菲的法师袍,才伸出右臂,让威廉抓着自己的小臂稳住身形。
承重柱也有倒塌的风险,但安维宜绝对可靠。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才陆陆续续有贴身侍卫赶到这块区域,又很巧,全都是刚才组团给安维宜没脸的那部分人。
他们的脸色与他们的雇主是如出一辙的难看。
会场的颤动渐渐平息了,但王后还没有露面,唯有王后身边的女官从二楼看台中出现,敬告众人:
“非常抱歉让诸位贵宾受到惊扰,本次宴会的动乱原因目前正在排查,但可以确定是因为巨大的魔法能量波动导致,稍后我们将安排王医伴随各位贵宾做好安置,请贵宾们先行离场,侍女们将带着你们去安置厅休息。”
王宫护卫队和侍女侍从们也陆续入场,引导这些遭受无妄之灾的少爷小姐们离开现场。
威廉他们离门口最远,便排在最后离开。
在刚跨过厅门时,他们突然听到两道娇俏又雀跃的声音:“恩人/骑士小姐!”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去,看到了头发都有些凌乱的戴娜和丽玲。
两人提起裙摆,像两只艳丽的翩翩飞蝶一般,直奔威廉……身边的安维宜而来。
绿蝴蝶丽玲甚至还一屁股把可怜的威廉一把挤开,满眼小星星地仰视着高出她们近半个头的安维宜。
因为大家都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露天阔地中,这会儿都有了吃瓜的兴致,但凡看见这一情况的,全都驻足观看。
金蝴蝶戴娜羞答答地说:“恩人,请告诉我你的名讳,戴娜希望能亲自登门道谢。”
丽玲被抢了发言的先机,偷偷瞪了戴娜一眼,她的性格更为热烈一些,竟当众从胸口抽出那方白帕,将带着少女体温的方帕按回了安维宜的手心,并趁机执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深情道:
“骑士小姐,丽玲深深为你刚才的英勇身姿而着迷,这是你亲手交给我的手帕,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它成为见证我们初生友情的礼物。”
安维宜罕见地被震住了。
她的大脑中枢受到了猛烈的非物理攻击,俗称CPU烧了。
她还没思考清楚,事情怎么就发展成如今这样的情况,就看到一个男的拨开人群,表情极尽愤怒,破口大骂:
“丽玲!你真是个□□!我早就说了,不能让你这样的□□观赏怀特的姓氏!”
他一路猛冲,就要拽住丽玲把她拉走。
这人是丽玲的未婚夫,虽然一直看不上丽玲,但男人的尊严在此刻爆发出来,决不允许丽玲顶着他未婚妻的头衔,对着一个低贱的斗士、甚至是一个低贱的女斗士抛媚眼!
什么“初生友情”!这个□□连女的都要抛媚眼,真以为他瞎的不成?
他的手只抓到了空气,预想中那被他轻轻一折就能碎掉的手腕,被另一只莹白的手握在了掌心,他那可恶的未婚妻也被一个穿着低贱制服的底层人士揽在了怀中。
只听这女斗士询问她一脸仍在状况外的雇主:“威廉少爷,如果我把这个人打了,会对您有什么影响吗?”
威廉嘴比脑子快:“没事,你揍吧。”
安维宜轻轻抬腿,往前一勾,这位怀特少爷就彻底尊严倒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但更痛苦的事永远在下一秒来临——
一只他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的,侍卫的皮靴踩在了他的胸口,压得他动弹不得。
“丽玲小姐,您有什么想做的吗?请随意,这位无礼的先生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
她低头温柔地对心口小鹿乱撞的丽玲说。
戴娜眼里的嫉妒都快转化成实体的刀剑,把丽玲狠狠刺伤了,她心中满是不忿:为什么?刚才被恩人紧紧拥在怀里的不是自己?
可恶!她怎么没有这种垃圾未婚夫,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为自己助攻呢!
如果换一个情况,丽玲现在肯定会提起裙摆,踩在她这个恶心人的“未婚夫”的胸膛开始“蹦迪”。可她却正被迷走她所有注意力的帅气骑士小姐揽在怀中……
她怎么……她怎么会舍得离开呢?她恨不得转身紧紧抱住这位“一见误终身”的骑士小姐,溺死在她的怀中。
可骑士小姐的好意,丽玲也舍不得辜负,只能恋恋不舍道:“骑士小姐,你可以帮助我,让这位只喜欢男童的怀特先生暂时闭嘴吗?”
虽然不打算亲自下场收拾这个恶心的东西,但丽玲有的是办法让他无颜做人,反正是他先撕破脸皮的是不吗?真当她丽玲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就是他今晚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果不其然,丽玲的话清楚地传到了所有贵族少爷小姐的耳中,而那因肺部被踩住而呼吸困难的“怀特先生”,看起来情形更差了。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装晕,可安维宜时不时碾动一下的脚,却让他痛苦得连装晕都没办法。
指指点点的眼神全部落到了怀特身上,他视线所到之处,全是难以承受的“议论”。
怀特的护卫终于挤出人群,见到自家雇主如此凄惨,赶紧就要攻击安维宜。
然后他也和自己的雇主一起并排躺在了地上。
威廉看见安维宜又从她今天也没有摘下的腰间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异常眼熟的封条,贴在了这位怀特少爷的嘴上。
她右手执起丽玲的手,左手执起戴娜的手,把两位少女的手交叠在一起,苦恼道:“两位美丽小姐的心意我已经接收到,但如果二位为此而伤害了珍贵的友谊,那我会感到非常伤心……”
丽玲和戴娜完全被安维宜牵着鼻子走,闻言纷纷表示:“不会的,我们仍旧是对方的好姐妹。”
说是这么说,可两人却只是紧紧地盯着安维宜,一点要和好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安维宜也没细究,她只是很感动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夜深露重,刚刚遭遇了这么大的惊吓,两位小姐赶紧去厅内休息吧。”
这两位现在上头的不行,把安维宜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前往安置厅了。
人群渐渐疏散开来,威廉等人还是走在最后头。
但此时的气氛却和刚从受灾厅里出来的凝重截然不同。
看好戏意犹未尽的、嫉妒的、迷惑的各色眼神全在窥伺他们,比威廉最受瞩目的时候还要夸张。
这位大少爷也感觉到有些许“寸步难行”,他干脆招徕引导他的侍从,礼仪得体地告了假,干脆利落地带着安维宜中途离开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打道回府。
这是属于“戴维斯”的特权,即便王后的女官发话不让这些贵宾们离开,但“戴维斯”只需要简单告一个假,就能成为特例。
马车上,威廉用很复杂的眼神打量安维宜许久,才开口:“你……刚才做了什么?”
丽玲和戴娜他当然认识,甚至这两朵姐妹花在贵族圈子里还相当出名。
戴娜是因为她纯洁如雏菊一般的美丽容颜,丽玲则是因为她热情奔放如红玫瑰一般的绚烂性格,相比王城里其他的“塑料姐妹花”,这两人是打襁褓里就结下的交情,总是形影不离。
可刚才,他居然有幸见证了这两位,为了一个女人……互扯头花?
甚至还是一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女人?
威廉看了半天,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找到“安妮”这张脸外貌上的优点,虽然挺耐看,但绝对达不到让那两位眼高于顶的姐妹花双双倾心的程度。
怎么就选中了安妮?难道他威廉不够帅气、多金、未来可期吗?
他心里装满了一分不解、一分好奇、三分羡慕和五分不服。
但很遗憾,作为被争夺的当事人,安维宜也没想明白:自己这张换身衣服就泯然众人的伪饰面孔,是怎么招徕少女情怀的。
“我只不过是顺手救治了一下受伤的戴娜小姐。”她反看进威廉的眼睛里,好像在期待这位贵族少爷能为她解释一下,他们贵族为何这般不按套路出牌。
两人相顾无言,干脆一路沉默着回到了戴维斯的府邸。
威廉少年或许今夜要为此小小失眠一下了。
但对安维宜来说,她要立刻动身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拜访班德明伯爵夫人的总管先生。
***
班德明伯爵府距离戴维斯侯爵府比较远,一个在王宫以南,一个在王宫以北。
安维宜要去找那位总管先生,就要横跨整个王城中心区。
因为王宫突发的事故终止了正常宴会,所以现在也只是接近晚上九点,三环四环还热闹的不行,但二环显然冷清许多。
会出门的年轻人都被困在了王宫里,中年人们也早都奔赴去了自己的战场。
因此即便灯火通明,却寂静得仿佛这世界唯有她一人在奔走一般。
一路走来,她肉眼所见的所有府邸全都亮着明亮的灯光,等着主人的归来,直到她赶到了班德明伯爵府。
若不是非常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安维宜或许会直接略过这座完全埋藏在阴影里的建筑群。
一丝光亮都没有透出来,不仅是仆人们居住的辅楼,甚至连薇薇安记忆中,由伯爵夫妇居住的主楼都毫无光影。
整个府邸,寂静得仿佛没有人居住一般。
和薇薇安的记忆也不相同。
班德明伯爵府这半年发生了什么?
安维宜皱着眉,跃上了墙头。
她四处打量了一番,盯上了一株长得格外高大的巨木,那是长在花园正中心的乔木,高达30米,甚至稳稳压住了主楼屋顶。
安维宜攀上最高的那一根枝桠后,视野一片开阔。在这里,她终于把整个伯爵府的布局尽收眼底。
毕竟米兰达已经脱离伯爵府十多年,她给出的图形已有所变化。
但这并不妨碍安维宜透过现象看本质——
伯爵府现在的景观摆设是脱胎于原先那个转化大阵的吸收小阵。
而看阵眼……居然直指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平房?
安维宜放弃了先去找管家的念头,这间奇怪的小平房已经引起了她最大的兴趣。
因为没有光照的原因,站在巨木上俯瞰的时候,只能辨认出这是一间和整个府邸建筑风格都不搭的小平房。
但在靠近之后,安维宜才看清楚,小小的平房居然被缠上了两圈铁链,门上栓起十二把各式各样的锁,甚至还有微弱的魔法波动,若隐若现地缠绕在铁链上。
如果有生人擅自触动铁链,下达魔法的主人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感知到这边的异动。
这种术法相当偏门,安维宜虽然在书房的书架上阅览到过,但很遗憾,她并没有机会去学习这道魔法。
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警示”魔法,需要定期献祭一条活人的生命,才能维持魔法的活性……
那本书叫《你必须了解但最好别学的100种魔法》。
她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班德明伯爵府,潜藏的阴私必然不小!
安维宜没有擅自触碰这条铁链,直接脚步沉沉地往主楼而去,去寻找那位虽然只是女主人的管事,却能居住在主楼中的心腹先生。
这可是薇薇安,乃至席琳都没有享受到的殊荣。
透过窗户,安维宜终于看到了进入伯爵府后看到的第一束灯光。但仍旧只有一盏,相当昏暗的烛台,放在弯弯绕绕的楼梯转角上。
室内连个走动的女仆都没有。
如果说伯爵夫人睡下了,整座庄园才沉寂的像是死掉一样,这种鬼话安维宜是不相信的。
这位伯爵夫人,绝对是一位熬夜达人。
进入原主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府邸后,一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也悄悄探出了头,其中有一片,就记录着某一个普通的夜晚,原主睡到半夜被惊雷炸醒,一睁眼,却看到床边坐的笔挺的伯爵夫人。
看到薇薇安醒来以后,伯爵夫人立刻伸手捂住了薇薇安的眼睛,没多久,原主就又睡着了。
但仅仅是光线昏暗的惊鸿一瞥,那怨毒的眼神就永远地记录在了薇薇安的记忆碎片中。
并且在薇薇安的所有记忆碎片中,伯爵夫人永远是扑着厚重的脂粉,双眼疲惫倦怠的模样,直到席琳回家,她的眼神才变得轻快一些。
种种迹象都表明,九点,绝对不是这位伯爵夫人入睡的时间。
安维宜甚至推测,这位夫人应该是有着比较严重的睡眠障碍。
不过还好,伯爵夫妇的起居室在三楼,管家的起居室在一楼,她只需要在外面绕一圈,就能找到今天的目标对象,而不必与这位奇怪的夫人碰面。
如果这个世界有黄历的话,那今天一定是“宜探查”的日子,一直到她找到管家的房间为止,一切都特别顺利。
管家先生当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去哪了安维宜不在意。
她快速巡视了一圈这收拾的特别整洁的房间,目光迅速锁定了桌面上空无一物的办公桌。
抽屉都是上了锁的,但这根本难不倒一位金系魔法师,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凝化出完全贴合的开锁钥匙。
“咔哒”一声,这张桌子自带的4个锁扣被安维宜一口气全解开了。
每个抽屉都塞的满满当当,他的工作日记、个人日记、收藏的老物件、一些信封……
但等她把所有东西都搬出来后,才能看见,每一个抽屉最深处,又一块小小的凸起。
安维宜把那小凸起一一按下,下一瞬,管家先生的床头木板,突然掀了起来,原来堵着这缝隙的枕头一下没了支撑,差点就要顺着后面的密道滑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可爱的小绿藤挽住了差点要掉进去的枕头。
感知附足又一次被放了出去,一大半用作把整座班德明伯爵府都围起来,另外一小簇试探性地猫进了那仅够一位成年人躺着滑下去的密道。
可这无往不利的感知附足却第一次遭遇到了阻碍。
小附足在一片漆黑中勇往直前,却在刚刚探下十几米后,被一股散发着腥味臭气的浓雾狠狠咬了一口!
被咬掉那一瞬间传来的剧痛让安维宜顷刻就变了脸色,原先缠绕住整座伯爵府的其它感知附足也立刻蜷缩回了安维宜的识海中。
甚至连她的星阵都受到牵连,狠狠地震颤了起来。
血腥气涌上喉咙,一丝浓稠的血液轻轻溢出唇角。
但更令安维宜意想不到的是,密道里突然发出了婴儿的哭啼声。
“呜哇——呜哇——”
悠长尖锐的几声啼哭,直直冲入她的天灵盖,本来就因为刚才感知附足受到攻击而剧痛的脑袋,再次受到第二波攻击。
安维宜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可不等她擦拭留下的痕迹,门外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锁芯被插.入了钥匙!
门被狠狠推开,门外站着的是仍旧如薇薇安记忆中一样憔悴的伯爵夫人。
她穿着整齐,甚至连满头的珠翠都没有少掉一点,往日里一直带着浓浓疲惫的眼神此时却像鹰鹫那样锐利。
“本。”勾勒的格外锋利的红唇唤出了管家先生的名字。
气喘吁吁的管家先生立刻屏息、低头行礼:“夫人。”
“把那只老鼠抓出来。”手中的翡翠羽扇被伯爵夫人狠狠砸到了地上,她快步走到还没来得及恢复原样的书桌前,伸手探进抽屉,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大开的床头木板重新合上。
那啼哭不停的婴儿尖叫居然立刻就被那层木板隔绝在了密道里。
管家举着一台女仆递过来的灯台,紧紧跟随在伯爵夫人身后。
“你说,这会是谁做的呢?”伯爵夫人凝视着刚才去摸按钮的那只手,却又在下一秒厌弃地褪下黑色手套,狠狠扔在地上。
管家半低着头,恭敬回话:“夫人,自从半年前断供后,那几家全都有了牢骚。”
伯爵夫人眼风扫过去,冷嗤道:“我难道不知道吗?”
“听说最近摩尔伯爵想要提高领地的税收,除了继承人,其他几位少爷全都带去了封地上,说是游学和历练。摩尔夫人和女儿们倒是还全部留在王城。”管家又提供了新思路。
“你觉得是他们?”伯爵夫人否决,“他们不敢,有胆子这么做的,也就伯斯了。”
其实她心中早有怀疑对象,任凭有没有线索,管家如何分析,她只在乎自己的想法。
“我的席琳超越了他的卡洛琳,他不甘心,我知道的。他还在恨我,恨我当年……”她喃喃低语起来,好像沉浸到了过去的回忆中。
看起来精神状态非常堪忧,但管家一直半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完全不敢打断这个半疯女人的呓语。
安维宜躲在房梁上,甚至施展了龟息术,以阻断自己受伤后不匀的呼吸。
她是来不及破窗离开,只能暂时躲起来,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些话。
半年前断供、席琳超越卡洛琳、会对精神力产生巨大伤害的黑雾,还有密道没关闭前,一度失联的系统……
那黑雾,似乎和深渊里的暗夜生物有些许共通之处啊……
要不是刚才打了个照面就狠狠吃了个大亏,安维宜甚至想要把近在眼前的“黑雾版暗夜生物”全部收集起来,再次做成她用来屏蔽系统的黑金凝液。
毕竟最近黑金凝液的消耗量比她预想中还要大,用起来都有些心疼了。
“本,两天之内,把今晚偷偷溜进来的老鼠抓起来,处理好,席琳后天就要回来了,不要让她发现任何端倪。”伯爵夫人突然又清醒了过来,下完指令后,“哒哒哒”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门外的女仆赶紧跟着伯爵夫人一并离开,只留下管家举着灯台,直到伯爵夫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梯上,本才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一改伯爵夫人在场时的谦和,也沉得能滴出水来,仔细看去,竟和最后离去前的伯爵夫人如出一辙!
他把灯台轻轻放在了书桌上,凝视着满桌的狼藉,精准地拿起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的斑驳小铁盒。
一个看起来像极了用来装零钱或者针线的破损小铁盒。
可本却极为爱惜地摩挲着小铁盒,甚至将它贴到脸颊边,爱怜地蹭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躲在房梁上的安维宜看得一清二楚——
是一块黑色的不规则晶块。
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一点光泽都没有,形状也不好看,外观上唯一能称得上奇特的是它的颜色,非常纯正的黑色,就好像……那黑雾一样?
安维宜尚且还在思索,却见证了令她龟息术都差点中断的惊人一幕。
本捏住那个小小的晶块,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舌头接触到晶块的一刹那,形态完全改变,变得又尖又细,中间还分叉开,颜色更是从肉粉色变成近似黑色的深紫色。
暗夜生物的舌头也是这样的!
安维宜双眼都瞪大了,想再仔细观察一下,本却已经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脸上带着餍足的快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可预想中人类倒地的闷响却没有出现,她又眼睁睁见证者这位看起来很“非人”的管家先生好像半融化了一般,背部溢出了一些灰黑色的液体,脸部也因为后背身体的半液化而有些变形。
就好像有人从两边把他立体的脸皮给扯成了平面一样。
非常诡异。
但很快,他非人的形态又解除了,整个人重新充盈起来,变回了那个不会融化、不会变形的正常人类。
本从地上坐了起来,把被他舔过一口的晶块重新放回了小铁盒里,重新盖上盖子放回原处。
才展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神啊,请怜悯您的狂信徒,把您的力量分给我这样可怜的信徒吧。用您的身躯哺育您最忠诚的信徒本,神啊。”
随着他的念白,他的双手渐渐扭化成了黑色的柔丝,之后又变成了尖锐的利刃。
他双眼灼灼地看着双手变成的利刃,狠狠挥向放在桌角的烛台——
铜制的烛台顷刻间被斩成两段,带着蜡烛的那半截掉落在地上,本来就不是很旺盛的火焰在掉落的途中被熄灭。
本一脚踩在那半截烛台上,脸上的神情渐渐扭曲。
他痴痴低笑起来:“夫人啊夫人,您或许不知道,最大的老鼠,就在您的身边……善做主张把薇薇安小姐赶走,一切会如您所愿的。”
“好想看到,伯爵大人回来后,看到二十年的心血彻底毁于一旦,会是怎样的模样呢?”
“不过也可能看不到,没有人能制止神重新降临,没有人!”
窗外的云层正好散开,月光探进窗户,照到本的脸上——
他痴狂的五官已经扭曲,眼睛变成了竖排,眉毛掉到了下巴上,嘴巴却镶嵌在脸的正中央,癫狂地裂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