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才到他肩膀高。气质凛冽，嘴唇的血迹像是涂了大红色的口红，周身的空气似乎都被凝结。

之前尖叫求饶的男人已经变成了尸体，血液流至干涸，漫延成片，女孩赤脚踩在上面，一路走来，脚步轻快的像是单纯踩在雨后的水坑里。

祀洇走到尹游面前，正了正自己的皇冠，示意两个鱼人退下。

两个鱼人应声离开。

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祀洇仰头看向尹游，危险道：“你这是什么眼神？看不得杀鱼吗？”

“您误会了，女王。”尹游移开视线，“我只是没想到您会这么年轻。”

尹游说的是实话，之前从鱼人和系统嘴里听到海区两个王对垒多年，怎么也不会想到祀洇年纪会这么小。

祀洇慢条斯理地擦净手上的血迹，“我确实是海区史上最年轻的王。用你们人类的年龄来算，我也有17岁了。”

17岁，这在人类世界里还是上高中的年龄，普遍来说，最大的烦心事不过就是高考。

见他不说话，祀洇露出一排鲨鱼牙，凶巴巴道：“你怎么没有反应？”

话音才落下，尹游很快就有了回应，只不过让祀洇有点出乎意料。

她的鼻尖被触碰了一下，很轻的擦去了什么东西，祀洇的目光顺着尹游收回的手看去，在对方手背干干净净的袖子上，发现了一条深色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液体浸透了布料。

尹游：“女王，你的鼻尖沾到了血。”

“……”祀洇留意到，对方擦自己的鼻尖时，用的是袖子，而不是直接用手触碰的脸。

明明是个有些亲密的动作，可保持着一片布料的距离，不会让人感觉到被冒犯。

这个发现，让祀洇对眼前的人类不由多了几分审视。

“抱歉，”尹游迎着鲨鱼的打量，不闪躲，只是说，“洁癖加强迫症。”

对方说这话时很诚恳。祀洇收回视线，觉得对方的反应有点奇怪。

或者说，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类的反应会是这样。

刚才的那个鱼人，是白鲸那边派来的间谍，很早就露出了马脚，身份曝光之后就被关在监牢里。间谍落在敌人手中，受尽折磨的终点只有死亡。

间谍的死期原本是后天，祀洇知道尹游的到来后，特意为那个鱼人早早的请来了死神。

她摸准时间，听到尹游的脚步声，在尹游的视野范围内，咬断了间谍的喉咙。

鲨鱼嗜血，血液的甜惺让她有些兴奋，粘稠的血液滑过鲨鱼牙，她兴奋地期待着尹游的反应。

那一瞬间，她设想过许多人类见到这种血腥场面会有的可笑举动。

恐惧、惊慌、大喊大叫、痛哭流涕......甚至，哀声求饶。

可是，尹游都没有，他只是给她擦去了鼻尖的血，从容的像是捧着钻到锅炉下面灰头土脸的小猫，又手法轻柔地擦掉毛上的锅灰。

祀洇很快就甩掉了这个想法，什么小猫！她可是鲨鱼！

“你不说些什么吗？”祀洇露出自己的鲨鱼牙。

她刚刚在杀人！

在人类世界，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不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吧？

不评价一番吗？你难道不害怕吗？

像是读懂了祀洇的弦外之音，尹游有些无奈道：“若是单纯因为你在这个位置做出的事，而躲避你，对你产生恐惧。”

“我们这些大人，也太不够格了。”

尹游的语速不疾不徐，语调不重，足以让祀洇听得一清二楚。

祀洇怔愣几秒，旋即意识到这个人类是在体谅她的身不由己。

她紧蹙眉头，咬牙切齿道：“区区人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女孩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是气恼，尹游这才反应过来，鲨鱼女王把鱼人放在他面前杀，也许是特意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通过他的表现，显然可以看出来这个下马威的效果并不怎么样。

秉持着不能让少年人的期望落空的原则，尹游抱歉地说：“我的职业让我见惯了血，所以才没有害怕。”

“并不是因为你不厉害。”

祀洇：“......”

她的确有这个意思！

可是，通过尹游的嘴里说出来，怎么想怎么觉得都变了味道。

接着，尹游就看见年轻的鲨鱼女王背过了他。

祀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手指绞着自己的裙摆，哼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冒犯到了我。”

说话时，人类一直和她对视着。祀洇学过，这是社交时很礼貌的做法，为了当一个好女王，她也一直实践着。不管是多么强大的敌人，不管是什么外交场合，还是和别的鱼人私下相处，她都认真盯着对方的眼睛看。

此时她却有点不自在，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所以，她背过了尹游。

“我要惩罚你。”

...

沉船监狱。

刺豚裹着绷带，惨兮兮地躺在章言的触手上。触手的吸盘一下一下吸住他的皮肤又松开，像是在给刺豚做按摩。

刺豚舒服的昏昏欲睡，又不忘了缠着章言继续教他未完的课业。

在过去的时光里，章言就是通过给刺豚教学度过的。

今天要学的内容是历史。

“我们海区的两位王，每一代，都是通过占卜预言的形式选出。”章言缓缓道，“在七年前的那次占卜中，神指定的两位新王，就是亦澄和祀洇。”

刺豚对这种带上玄学色彩的东西很感兴趣，声音里带着希翼，“占卜是什么样的？”

章言用触手摸了摸刺豚的头，说：“占卜的地方在月吸空间，那时，我们所有鱼人都会看到新王的样子。”

话音一顿，章言突然想起来七年前，结果出来的时候，天降异象。

当时，祀洇和亦澄的身影浮现在了月吸空间的上空，像是飘渺的幽灵，斑斓的色彩充满了整个空间。

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珊瑚堆成的祭台出现了裂纹，贝壳散发着点点荧光，海螺里传出来的声音空灵，如同来自久远又未知的虚无。

整个月吸空间橙红一片，雾气弥漫，像是被裹进了火烧云。

在场的鱼人无不惊愕，这是章言都没有见过的异象。所有鱼人都说，这是祥瑞的征兆，这是神明的点拨。

章言很快就解读出了神的旨意：

［两位年轻的王，将会对抗一生，不死不休，终将带领海族走向新生。]

刺豚的声音唤醒了陷入回忆的章言。

“占卜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一次？”

新生的词意让所有鱼人欣喜若狂，他们拥戴着两个新女王。那时候的白鲸和鲨鱼都太小了，鱼人一窝蜂围上来，小鲨鱼被吓得握紧了白鲸的手。

很快，她们就被迫选择了自己的信仰，选择了自己的阵营，只是做了这些，子民就会自动归类，前往他们自己女王的王座下朝圣。

第一次产生矛盾，是在陆区的法官大人只拜访了一位女王的时候。

那次矛盾像是给占卜里的‘对抗一生’开了个头，之后无数的冲突开始接连不断的产生。

原本还会偷偷私下见面的白鲸和鲨鱼，也被子民拒绝来往。

再相见时，她们都成为了各自阵营的好女王，为了利益，纵容子民将骂战升级成了刀剑相向。

章言原本还能从中斡旋，为他的两个学生修缮关系，直到两位女王逐渐长大，他的意见也不再被采纳。

不愿再回想，章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两个学生，会被预言选中。

刺豚戳了戳还在愣神的章言。

不死不休......

章言咀嚼着这四个字，回答了刺豚。

“直到一位王陨落。”

只是声音难掩苦涩。

...

“卖冰糖葫芦！”

“店里的衣服都是新到货的，先生，买一件吧，很便宜的。”

“马戏团新开业，门票免费送你们两张，还请关顾。”

“......谢谢。”尹游接过马戏团的门票，塞进兜里，然后重新拎起暂时放在地上的购物袋。

祀洇戴着墨镜，明艳的像是女明星，走在前面指挥道：“走累了，去吃个甜品。”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玩转了整个游乐场。

等坐到甜品店的椅子上时，尹游才有精力去回答系统。

系统：【想不到吧？】

尹游揉了揉自己僵硬的手腕，点头。

没想到，祀洇说的惩罚只是陪玩和拎包。

“我们休息三十分钟，把剩下的都逛个遍，就去马戏团看马戏。”祀洇说。

尹游再次点头。

只是动作有些沉重。

等祀洇把甜品吃完，再抬头时，尹游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属于他的那份冰激凌，融化在了杯子里。

祀洇没有叫醒他，盯着对方疲倦的脸看。

觉得，对方比直播里好看多了。

她和动物世界的很多兽人一样，第一次知道尹游，是在那个被放到网站上的直播音频里。听说动物世界来了个人类，她也很惊讶。

更多的还是兴趣。

她用一晚上，看了尹游所有的直播录屏。

即便直播的次数不多，但也足够让她产生对尹游的第一印象，足够让她塑造一个名叫尹游的人类形象。

在祀洇的脑海里，她把人类规划成了几个类别，就像是标注了范围的文件夹，认识了新的人或者兽人，她都会把他们们自动归类。

通过这一天的相处，原本已经被她归类了的尹游，又被单拎了出来。

祀洇看了看系在自己手腕上的丝带，顺着丝带往上，是一个鲨鱼样式的氢气球。

决定，把对方塞进叫‘有很多父爱’的文件夹里。

尹游很快就醒了，他眺望前面的街道，发现，他们才走了这条街的二分之一都不到。

尹游继续往前走，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祀洇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自己向前迈了一步的那只脚，裤腿湿了。

连带着鞋子里面涌进了许多水。

可这里完全和陆地一样，哪里有水？

尹游下意识后退一步，干燥的地上被他踩出了一个湿脚印。

祀洇突然说：“不能往前走了。”

“我的记忆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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