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洇说完，没有再开口，尹游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他们此时此刻所处的地方，是一个繁华的商业街。

街边装饰的树木葱茏，尹游和汜洇停在马路中间，四周来来往往是交谈而行的路人。尹游往后望，他们才离开的大型游乐场还一直伫立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妈妈！我想要去马戏团，可以吗？”

在喧闹的人群中，尹游捕捉到了这句话。

声音的主人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着从尹游的身后出现。

女孩左手牵着她的妈妈，右手的手腕上绑着一个氢气球。

是一只蓝色的幼鲨形状，绑在手上的丝带是粉色。

和他给汜洇买的那个一模一样。

“当然可以，亲爱的。”尹游听见女孩的妈妈说，“马戏团抓到了一只鲨鱼，妈妈也很好奇。”

“鲨鱼会不会吃掉我？”

“我的宝贝，不用担心，那只鲨鱼和你一样，还是个小宝宝。”

女孩和她的妈妈和尹游擦肩而过，和旁边的路人一样，向前方走去。

尹游沉默看着母女俩渐行渐远，没有再向前迈步，而是伸出了一只手。

小臂伸直，悬停的手掌明明是暴露在空气中，尹游却有种浸泡在冰凉水里的感觉。

晃荡几下，甚至能感受到水波荡漾。

收回手，果不其然，水珠晶莹，手掌像刚从水池里拿出来，湿漉漉的。

显然，在尹游面前，有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如同把空间一分为二的利刃，阻隔了尹游继续前行。

却没有拒绝其他过路人。

“妈妈！我想要去马戏团，可以吗？”

“当然可以，亲爱的，马戏团抓到了一只鲨鱼，妈妈也很好奇。”

猛然间，熟悉的对话钻进尹游的耳朵，尹游讶异扭过头，发现刚刚才消失在路前方的母女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说着一样的对话，女孩照样蹦蹦跳跳，还是一样的鲨鱼氢气球。

如同某个场景的不断重现，尹游毫不怀疑这对母女会出现第三次、四次甚至无数次。

果不其然，在三分钟之后，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尹游看着这对母女第三次出现的身影，问：“这也是你的记忆吗？”

汜洇却没有立即回答，尹游扭头，看到鲨鱼女王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把手伸向了透明屏障。

再收回来时，被带出来的水滴顺着自然下垂的手滴落在了地上。

汜洇明显和他一样不能进入，尹游有点惊讶。

他以为这里是汜洇的地盘，屏障只对他这个外来者或者人类起作用。

但出现三次的母女和汜洇刚才的话又表明了，前方不仅仅是有屏障这么简单。

说不好奇自然是假的，尹游眉梢染上惊讶，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待着汜洇开口。

“去看马戏吧！”几秒后，汜洇忽视正等待自己回答的视线，从尹游兜里掏出两张马戏团的票，对照着上面的时间，“现在这个时间…去的话刚刚好。”

汜洇说话时语气畅快，对尹游的疑问似乎浑然未觉，尹游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汜洇打断。

汜洇突然露出了鲨鱼牙，红润脸颊上的腮裂越发明显，漆黑的双眼直视着尹游。

“臣民必须遵从女王的命令。”汜洇顿住，又缓和了语气，“你不想去看看那只被抓来的鲨鱼吗？”

马戏团在另一条街，蓝红交加的大顶篷缀着金黄色的流苏穗，帐篷前的售票处人群拥挤，红鼻子小丑“啪”的一声，拍倒售票的牌子，嘻嘻哈哈道：“售罄啦，售罄啦！”

沮丧的声音有很多，“我还想看鲨鱼呢。”

“我也是听说这个马戏团里的鲨鱼会钻铁圈才来的。”

“鲨鱼是这家马戏团的卖点啦，巡演过很多城市了。”

小丑也许是体谅大家的好奇心，拍了拍手掌，“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们团长决定派我们的鲨鱼出来见客，让没买到的门票的朋友们，可以不把遗憾带回家～”

欢呼声骤然爆发，在欢呼热浪中，一个透明的玻璃缸从帐篷的黑色内部里出现，被放在推车上缓缓推出。

玻璃缸里面盛满了水，一只幼小的鲨鱼在其中不安游动着。

“鲨鱼的繁殖方式总共有三种，分别是卵生、卵胎生和胎生。”小丑尽情介绍道，“这只小鲨鱼前不久才通过胎生的方式离开母体，它是一只在陆地出生的鲨鱼。”

“今天，是这只小家伙的首秀！”

此时天色渐晚，碧蓝天空与黄昏交替，尽数点亮了建筑群的灯光。

周围太热闹了，不管是眼前的人群，还是头顶的霓虹灯光，都让玻璃缸里的小鲨鱼心中充满畏惧。

它太小了，对所有的一切都茫然无知，玻璃缸前的人类眼神炽热，叫声震耳欲聋，小鲨鱼不得不向后缩靠，直到稚嫩的尾鳍碰到了玻璃缸。

这个玻璃缸显然是为它量身定做的，可以活动的空间并不大，只能在狭窄的玻璃缸里沉沉浮浮。

尹游和汜洇的手里刚好各有一张门票，如同局外人，只是静静看着前面的人群，听着他们遗憾的交谈，没有反应，表情无动于衷，像是在看无聊商业片一样的麻木。

因为，马戏团也在“屏障”的另一边。

尹游和汜洇都不能去观看演出。汜洇干脆把门票攥在手心，再张开手时，门票立马变成了一团褶皱的废纸。

“这只小鲨鱼，刚出生的时候，或者说还没有脱离母体，妈妈就死去了。”汜洇说，“妈妈是这个马戏团的核心招牌，妈妈去世后，这个马戏团的招牌就变成了我。”

汜洇话里人称的切换毫无征兆，但尹游还是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玻璃缸里的那只小鲨鱼，就是在人类世界时的汜洇。尹游了然，他们在观赏汜洇的记忆。

“我跟着这个马戏团，去了很多城市，钻过无数次铁圈。”汜洇凝视着玻璃缸里的鲨鱼。

她给这个马戏团赚了很多钱，为了报答，他们也为她定制着许多的新玻璃缸。汜洇换过许多次玻璃缸，每次长大，都会更换一个新的，每个新的玻璃缸，大小也只能让她轻松挥动鱼鳍而已。

马戏团的人说，狭窄的空间更能帮助她适应环境。

于是，留在她的记忆里的便是透过玻璃缸看到的熙熙攘攘的长街，这也让她见到了足够多的形形色色的人。

那时候，她盯着从围观人群离开的小男孩，身影逐渐缩小，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长街的尽头是个拐角，那里的景色她从未见过。

她看到一个小女孩从拐角出现时，手里是一个氢气球。

那时的她无比好奇长街之外的景象，好奇氢气球是什么，好奇每个人要去向何方，又从何处而来。

汜洇对大海谈不上思念，毕竟她对大海很陌生。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生活在陆地。

“虽然我只能活在玻璃缸里，活得像是只井底之蛙。”汜洇低声说，“但我不是青蛙，我是一只很凶的鲨鱼，我的梦想是走遍陆地。”

可是没等马戏团带着她走遍全国，小鲨鱼就死于过量的电击。

“我们海区和空区的关系不是很好。鱼人管空区的鸟人叫笼中鸟，鸟人称我们海区的鱼人是瓮中鳖。”

实际上，自从海空两区，新生的王上位之后，两区的关系相比起以前已经缓和了许多。

汜洇笑了一下，“有点难听，但是，同病相怜。”

天空何其广阔，鸟儿生来就属于天空，怎么会甘心被困在方寸之隅。

许多鱼人和汜洇的想法相同，鱼人，已经进化获得了肺部的鱼人，也应该有获得新生的权利。

“这就是你主张走出大海的原因。”尹游说。

“没错，我觉得法官先生是个好狐狸，他听说了我的事之后，用法术变出了这个样子的足立区，而且不收回报。”

“我辖内的足立区来自我的记忆，但是我记忆模糊和没有去过的地方就会像刚才一样，不能靠近，靠近了也只有海水。”

汜洇的话其实有偏差，比如汜洇从小就生活的马戏团，可他们却靠近不了。尹游注意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狐狸不求回报？

这和他听说的狐狸并不一样。

空区的守城墙可是用无数的鸟羽供给换来的。

海区的情况比空区的守城墙要麻烦的多，要求付出与报酬相等的狐狸，怎么会不求回报。

没等尹游说些什么，汜洇突然转身往回走。

于是，尹游的疑问便转了个弯，“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你想去找清道夫吗？”汜洇头也不回。

尹游微微一愣，旋即觉得对方知道自己和乖乖的关系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于是承认。

汜洇冷笑一声：“你还想着离开？如果不是韶烁在网上用首领的名义为你说好话，不然，你的人类身份早已经让你葬身海底。”

“我不会放你走的。”汜洇说，“两天后，我们将会和亦澄开战。”

“白鲸那边已经有一个清道夫了，只有苍朔戈来我这边，战力的分配才公平。”

另一个清道夫？

尹游语气冷静，“他不会来的。”

“他会接下我的委托——哦，不对。”汜洇微笑，拍了拍尹游的肩膀，手指卷着他的发丝。

“应该说，是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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