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叶檀清便和玄昱,净衍一道出门了。叶檀清自然是要去医馆,玄昱和净衍则是向平远侯府而行。
王不行看着老老实实回来复诊的叶檀清,脸色比昨天好看了些,一边扎着金针一边道:“明天再扎一次,之后每天来诊脉。”
叶檀清痛快地应下了,开口问道:“王大夫,你医术高超,为何偏居在这个小小的医馆中呢?”
王不行冷哼了一声:“老夫当年与人斗法输了,这才败走至此,早没了扬名立万的心气。”
“倒是你,这丹田之中的异象前所未见,其中一股真气中还透着浓浓的妖气,你可曾被妖族伤过?”
“不瞒您说,我五岁时生过一场大病,醒来时,之前的记忆都忘却了,”叶檀清苦笑着摇摇头,“至少自那时起,我体内这两股真气就已经开始角力,那枚红芒不知为何,也一直悬于丹田之中,压制着一切。”
王不行听罢,伸手探向叶檀清的丹田,细细地探查起来,神情中带着疑惑,末了,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
叶檀清的伤势来势汹汹,退去的也快,运针的时间大大缩短,还没到正午,就已经在王不行的引导下运转了一遍真气,见身体无恙,才放他离开。
记挂着昨日玄昱提及的探案之事,叶檀清打听了一番平远侯府的所在,便向着永兴坊走去,却发现那只小黑狗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
“乖,坏人还未抓到,你还是在医馆呆着安全些。”叶檀清蹲下身,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好言相劝道。
怎料那小狗也是个倔脾气,叶檀清一迈步,他就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叶檀清无奈,抱起小狗,细细察看了它的四个爪子,前日磨破皮的地方都被王不行用了药,已经愈合了大半,只好问道:“小汪汪,你真要跟着我?”
小黑狗似是认下了岚歌随口胡诌的这个冒着傻气的名字,吐着粉红的舌头,黑亮的眼睛看着叶檀清的脸,响亮地“汪!”了一声。
真是黏人啊,叶檀清哭笑不得,想来是医馆太无趣了,又满是药味,不合这小狗的性子罢,又一想,周少朴应该也在平远侯府,把小狗带去与他作伴也好,便把小黑狗抱在怀中,一并离开了。
张炀本是看着玄昱的面子上,才答应插手这桩炼丹案,没想到几番探查之下,居然牵涉甚广,现下不单单京兆尹出门阻拦,背后的两位大人物也隐隐有了借题博弈之意,不禁令人扶额头大。
此时外面突然通传,说有一位年轻公子抱着只狗在府外求见,张炀不明所以,便摆摆手想叫人打发了。
不料厅中的某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是自己人,快请!”玄昱放下手中的几份供词,赶忙吩咐道。
张炀看着款步进来的青年,饶是来长安这些天见过许多风流人物,此时仍眼前一亮,来人虽只穿了一身寻常的便服,皎月之姿依旧如清风拂面。
“草民叶檀清,拜见平远侯。”叶檀清一早把小黑狗放在了院中,此时进得厅来,毕恭毕敬地垂首施礼。
张炀早听玄昱提起过此人,审人时又听那两人翻来覆去地说交手的小白脸如何厉害,心中早有结交之意,闻言笑道:“叶公子何必多礼,这桩惊天大案得以见得天日,该有你一半功劳。”
叶檀清从未和如此身份的高官打过交道,还以为会有多大的架子,想不到猛然间被夸,挠了挠头笑道:“侯爷过奖。”
“听说叶公子剑法超群,改日定要和张某切磋一番。”张炀热切道。
“去过医馆了?伤势修养得如何?”未等叶檀清答话,玄昱突然插了一句。
“嗯。王大夫说再去几次就没事啦。”叶檀清点头答道,“所以才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玄昱接过了话头,那四名帮凶赶在京兆尹插手之前被押回了侯府,几番拷问之下,杀人放火掳妖劫人的罪过一并认下了,还吐出了不少东西。张炀的手下顺藤摸瓜,这短短的一天之内,就抓回了好几名共犯,还有数人,正在抓捕。
据交代,这炼丹之人乃是渡云观的住持,道号紫帧上仙,手中持有一尊宝鼎,能将内丹炼化为丹丸,食之则短时之内功力暴涨。
这紫帧不知师承何处,一年之前突然出现在长安,原本只是炼丹自用,兼之下手隐蔽,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
然而近来这紫帧突然招募了许多手下,四处留意落单的修士,身份低微的妖族,大肆炼丹,据说是要做笔大生意。
“那汇香苑岂不是……”叶檀清恍然。
“没错,”玄昱点头道,“之前沈老板势大,他们甫一染指,就被震退了,是以一直平安无事。然而紫帧这番搭上了兵部的刘显,有朝廷撑腰,便又打起了汇香苑的主意。”
“阿缃呢?”
“阿缃原本就是被这伙人掳到长安的,她随酡娅出行,被这伙人认了出来,担心她会泄露秘密,干脆把她害死。”
此时一名亲兵赶到张炀耳边低语了几句,张炀便急匆匆地起身出去了。
“可我听说,那伙人本想在初八之后再动手,为何初七就把岚歌,白先生和我劫走了?”
“汇香苑有个女倌,唤作鸢尾,你可知道?”
“鸢尾……我知道她!都说她今年风头正盛,也是瑶池仙会的大热门呢……”叶檀清越说声音越小,眼里透出不可思议,“她昨日没上台,内应是她?”
“不错,昨夜她已被秦淮扣押,招认了引人入苑一事。”玄昱点点头,“至于那伙人为何提起动手。”说及此处,玄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那鸢尾与人合作,除了求财,第一桩要求便是要在初八之前除掉岚歌和白慕。只是那伙人没想到,放了迷香进去一看,静室之内居然有三个人,白慕倒是好认,可你和岚歌倒在一处,身量相仿,又都闭着眼睛,他们索性将你二人一并绑走了。”
分不出人来就一起绑走?天下竟有这样的荒诞事!叶檀清听得目瞪口呆,却也暗道万幸,若非如此,只怕岚歌和白先生早已惨遭毒手了。
“可既是为了取内丹,为何不直接动手,还要大费周章将人运出呢?”
“贸然动手,丹田受创,内力只会涣散。据说那伙黑衣道人要先施以秘法,将人的周身灵力汇于内丹而不散,再行动手,取出的内丹才合紫帧之用。而且取丹炼丹并不在一处,紫帧对他那尊宝鼎十分小心,手下也不知他在何处炼丹。”
一边听着玄昱说话,叶檀清一边看着桌上散乱摊开的供状,其上内容互有交叉,大致相同。可翻到后面,看着一张形影图,叶檀清长眉紧皱,总觉得见过此人。
玄昱见叶檀清看着张形影图出神,凑过来一看,道:“此人那一日曾与紫帧一同出现在孔洞之中,似是在观察地形,不过那两名刀手也只道他是紫帧新觅得的帮手,如今尚未找到他。”
叶檀清突然抬头看向玄昱:“能不能查到,萧艺玦现在何处?”
玄昱抬手招人进来,见玄昱的目光中带着问询,叶檀清忙指着形影图上的中年男子道:“此人我曾在萧氏见过,我怀疑,萧艺玦留在长安,或许是和他有关。”
萧氏?玄昱点点头,对着一位平远侯府的亲兵统领吩咐道:“速速去查萧艺玦的所在。”
那亲兵统领抱拳领命:“遵命!江……江湖人士,多住在宣平升平二坊,我等这就前去!”
玄昱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反倒回了一个无赖的笑容,才低头退去传令。
叶檀清倒是没在意,只是伸出长指轻点在供状之上,俊秀的眉毛微微蹙起:“这几份供词中都提到了那个叫刘显的官,可对于他在这桩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却都语焉不详,连那日敦义坊中的大火为何不见武侯铺前来营救,也只字不提。”
“这便是此案的难办之处。”玄昱低声道,“刘显乃是库部司的郎中,本来官职不大,可他还有一重身份,景王的门生,如此一来,张炀要动他,就非有铁打的实据不可了。”
“况且,只有紫帧和手下几名道人和刘显直接联系,现在抓的人大多只管干下边的脏活,并不知晓对上如何联系。”
个中关节真是麻烦,叶檀清听得气闷,索性站起身来,到厅外透风去了。
连廊之下,净衍正捧了碗素面在吸溜吸溜地嘬着,毫无监寺大师的风范,见叶檀清出来了,放下空碗道:“吃吗?我去后厨给你盛一碗?”
看来胖大师这几日在这侯府混得还不错嘛,不过叶檀清瞟了一眼,碗里不见半点荤腥,便提不起兴趣地摇了摇头。
院子里,张炀刚接过一道卷轴在手,正和两名女官着说话,巧的是,这两名女官叶檀清还都认识。一名正是那日点了岚歌作陪的凌袖,另一名则是那以西陆话试探自己的异族女子。两位姑娘都身着武士服,腰间配着兵刃,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凌袖和张炀说完了话,抬头一看,正看到从厅内出来的叶檀清,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俏郎君,略微吃了一惊,点了点头。
那异族女郎的目光在叶檀清脸上打了个转,又看向眼厅内专心看供状的玄昱,附在凌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惹得凌袖望向两人,面上泛起一丝红晕,吃吃发笑,拿胳膊顶开她一下,向张炀告了辞,走了。
叶檀清回首看向厅内,玄昱看东西时腰背挺得笔直,高耸的眉骨和英挺的鼻梁正勾勒出一幅俊朗的侧颜,那唇峰不带笑意的时候显出冷峻的锋锐,顺着下颚收紧出一道爽利的线条,自己一个男人都觉得好看,难怪那凌袖姑娘看了脸红呢。
“成了!”张炀拿着手中的卷轴快步回了正厅,豪气千云地对玄昱道,“公主懿旨已到,现下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张炀那少年亲随早已点齐了兵士,得了张炀的令后,带上一众人马浩浩荡荡直奔渡云观而去。
院子里一下子空了,张炀的面前只剩下了玄昱和叶檀清。
“给。”张炀递给玄昱一张字条,“刚刚递上来的。”
玄昱接过一看,正是萧艺玦在长安的住所所在,拍了下张炀的上臂,笑道:“谢了。”
随即对叶檀清歪了下头,道:“走,找你表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