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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祸起长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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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檀清一进地牢,就看见酡娅紧贴着石墙抱膝坐着,身边的炭火已经熄了大半,热度比上回来时低了不少。

方才路过前苑,叶檀清顺手抄了个盛满了水的茶壶来,此时把茶壶递进栏杆里,小声地唤着:“酡娅。”

美艳的舞姬循声抬头,一见叶檀清,眼神立刻变得激动起来:“你出去了么?去找他了么?”

叶檀清迟疑了一下,把茶壶往前递了递,嗫嚅着说:“你,你先喝水。”

酡娅丝毫不顾自己的干渴,一双铁灰色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叶檀清,见他始终不敢和自己对视,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颤声道:“你去找过他了?他,他,他怎么样了?”

在知道了周少棠和酡娅的故事之后,叶檀清心知无论何种方式说出周少棠的死讯,都是一样的残忍,可见酡娅的神情,便知她心中什么都明白,只是要一个确定。他张了几次嘴,实在是开不了口,只好咬着嘴唇,垂下眼睛不敢看酡娅,轻轻地摇了摇头。

酡娅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内心的起伏:“他最后,痛苦么?”

想到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高大男子,叶檀清藏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枚玫瑰耳坠,摊开手心呈到酡娅的面前:“他一直攥在手心里,现在也是。”

酡娅第一次去简阳派找周少棠,便是当场摘下了这对耳坠做的订金,现在想想,真不知是缘还是孽。

望着眼前这枚金灿灿的耳坠,酡娅的手指犹豫了好几下,始终没有伸出去接。

“对了,周少朴没有怪你,他更没有怪你。”

酡娅周身抖了一下,一把把耳坠抓在手心,放在心口,低声念着:“少棠……少棠……”

叶檀清的心里也难受极了,把茶壶轻轻放在酡娅的脚边,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地牢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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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一战早已经传遍了,等到叶檀清回到桃花院时,不少人都投来钦佩的目光,不过他低垂着头直接进了静室,浑然不知。岚歌和白慕约好了每日下午在静室排演,见叶檀清进来,都停下来看他。

岚歌有些讶异,原以为叶檀清会趁此机会在外面多呆几天,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碍着白慕也在,不好明问,便笑着开口道:“呦,我们白衣剑仙回来啦!”

叶檀清鼻尖红红的,低低地唔了一声,寻了个角落坐下,神情恹恹。

白慕见他这样,却会错了意,从琴箱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小盒药膏,塞到了叶檀清的手里,生硬沙哑的声音透着笨拙的关怀:“这药膏给你,难受的话涂一些。”

眼见一对有情人生离死别,叶檀清方才实在是没忍住,从地牢出来,寻了个地方偷偷哭了会儿,才回来找他们。此时手里握着圆滚滚的青色瓷瓶,泛红的眼圈不解地看着白慕,说话还带着鼻音:“谢谢白先生。”

岚歌扑哧一声,在一旁笑得打颤:“哈哈哈白慕你,你还真是外冷内热啊,连药都给小傻子准备好了。”

叶檀清抽了抽鼻子,不知岚歌又笑些什么。

白慕被他笑得气恼,冷声道:“你有力气笑,还不如多练练踏拍子,步法纷乱,怎么夺魁?”

“是是是。”岚歌知他脾气古怪,也不计较。这日下午是初次排演,他便知自己那一袋金珠没有白花,白慕的琴艺高超,提的建议也中肯,故而笑够了,便拿起宝剑认真地排演起来。

叶檀清打开手里的药膏,只觉得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面而来,入手冰冰凉凉的,拿手指沾了一点涂在鼻尖,还挺舒服。

白慕的曲子已谱得差不多了,便定下明日再合练,收拾琴箱要走,见叶檀清要起身帮他抱琴,摆了摆手道:“下午好好歇着罢。”转身离开了。

白慕前脚刚出门,岚歌就蹿到了叶檀清的身边,看着他眼眶上还未消褪的红色问道:“你哭了?怎么?玄昱他不会真欺负你了吧?”

岚歌眼珠骨碌碌一转,脑中已补出了一出衣冠禽兽趁人之危酒后乱性的大戏。却见叶檀清摇了摇头,怅然道:“今日认识了一个好人,可惜刚刚认识,他就死了。”

岚歌闻言,收起了玩笑之意,安慰地拍了拍叶檀清,故作老成地道:“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别想这么多了。”

叶檀清一向是如此,再难受的事,只要躲起来哭一场,心中的郁结就随着眼泪流走了,便点了点头。

岚歌想着让他宣泄一下,把宝剑塞到了叶檀清的手中:“真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我的剑舞正想加几个动作呢,快教我两招。”

叶檀清接过宝剑,熟悉的手感一下子回来了,想来自己昨日便是以此剑对敌的。此时静室中只有自己和岚歌两人,他也不推辞,站起身来随着心意舞起剑来。

初时只是些漂亮简单的招式,为了岚歌看着方便,叶檀清舞得极慢。

几招之后,叶檀清的心情纾解了许多,心中忽然想起早上看到了玄昱的剑法,脚下一点地打了个旋子,避开了假想中的对手,跟着手上剑锋一转,忍不住将脑中想出的应对招数一一使出,点点剑光随着轻灵的步法,如夜落星河,飘逸之中带着果决。

又见叶檀清借着竹凳轻灵地翻了个跟头,脑中的敌手换成了那不知面目的猎妖人,剑法之间充满凌厉的杀气,猎猎寒光折射在叶檀清的双眼中,迸发出自信的神采。

岚歌总觉得自己的剑舞灵动有余,力道不足,此时看得目不暇接,思量着自己的剑舞恐怕又能编排出新的动作了。

叶檀清难得使剑使得如此痛快,只觉得心情大好,把剑递回给岚歌时忽然心中一动:“岚歌,向你问个事。”

“说吧。”岚歌大方地道,“你是我的一日之师,徒儿自当知无不言。”

叶檀清指了指脖子上的拘子:“这个东西,要怎么打开?”

岚歌不可思议地瞧着叶檀清,见他格外认真,不似玩笑,才回答道:“赎身啊,没人告诉过你吗?”

看见叶檀清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岚歌才知道这个小傻子怕是真的没想过这个,强忍着笑给这个刚刚燃起希望的人浇下一盆冷水:“好好攒钱,两年之后你就能赎身啦!”

“两年?为什么?”叶檀清的心刚飘起来,就又沉了下去。

“一直都是这样啊。”岚歌甩着手中长长的剑穗,“进了汇香苑,做满两年之后,是走是留就无人强求了。”

“可是若是执意要赎呢?”

“那倒也可以,不过要付十倍身价才行。”

“十倍?”叶檀清吃惊得长大了嘴,不过想了想,神情又放松了下来,“我现在还只是白先生的随侍,应该不值钱吧。”

“非也非也。”岚歌举着宝剑摆了个起手式,“若是前天,你还是一个小小的随侍,身价肯定便宜得如同白送。”跟着挽了个剑花,“可昨天,你先是在公主面前一剑封神,成了公主亲口赐名的白衣剑仙,”紧接着学着叶檀清轻盈地打了个旋子,“后来又被轩辕公子,也就是玄昱,当着公主的面横刀夺爱,扬长而去,碧竹的大名此时恐怕已经价值不菲啦!”

叶檀清看着意气风发的岚歌,心沉入了谷底,身价不菲?自己昨夜到底是有多张扬啊。

叶檀清不死心,一溜烟跑去了吴掌事那里,片刻之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样?多少钱?”岚歌兴致勃勃地问。

叶檀清哭丧着脸,伸出了两根手指:“二十两金子。”翻上十倍就是二百两黄金,他们几个加在一起也凑不够这么多钱啊。

“哇!”岚歌眨了眨眼,冲他挑起了大拇指。

叶檀清叹了口气,赎身是没戏了,想了想,又问:“那这汇香苑里,这么多年,就没有人想出过法子挣开拘子的么?”

岚歌见他问得认真,晃悠着腿,想了又想,忽然眼前一亮,压低声音道:“别说,好像还真有一个。据说是三年前,有个狠人自己把拘子脱开了。”

“后来呢?”

岚歌摇摇头:“不知道了,那时候大家都在瞎传,跑了,死了,疯了,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他被捉回来了。那时候我还小,全当个热闹听,至于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看来还是有机会的,叶檀清握了握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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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戌时,叶檀清跟着白慕照例来到前苑,刚见着花玉郎,就被告知自己被轩辕公子点走了。

叶檀清去往客房的路上,还瞧见了红豆,八成她也听说了昨日的事情,远远地冲他比了个舞剑的姿势。

这小姑娘的消息还真灵通,叶檀清感慨着。一进客房,只见玄昱又是那一身贵气逼人的装扮,已经点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正在桌旁看着周少棠的手记。

明亮的灯火下,玄昱难得的一脸严肃,棱角分明的眉眼无意地流露出天潢贵胄般的威严,令人莫名觉得可靠。

“轩辕公子,别来无恙啊。”叶檀清嬉笑着行了个礼,大咧咧地坐在了玄昱的旁边。

话说玄昱回去翻看着周少棠的手记,渐渐琢磨出了点门道,又见日头西坠,便换好了那一身华服赶到了平康坊。

到了平康坊才想起,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若是去了汇香苑,恐怕还要被讨要昨日的银钱,心里觉得不妙,岂料正走在汇香苑门口时,已有跑堂的迎出来要拉他进去。

玄昱刚要溜,那跑堂的却以为他要改去其他地方消遣,赶忙满脸堆笑道:“轩辕公子,昨日安颐公主特意留下话来,说您是公主府的贵客,这些日子在我们汇香苑的一应开销都记在公主府的账下。”

公主?玄昱的面色瞬间有些不豫,不过此时还是手头的事情要紧,便冷哼了一声,摆足了架子进了汇香苑。

刚一坐定,跑堂的就凑了上来:“公子今日想点谁?岚歌,白慕,碧竹,还是想换点新鲜的?花总管吩咐了,只要是您看上的,今日绝不让他进旁人的房。”

哼,公主果然好大的面子,玄昱冷笑,转念一想,纵使再不愿,此时也已然承了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点了叶檀清之后,便又叫了许多吃食,等着叶檀清来边吃边聊。

玄昱一见叶檀清,原本严肃的脸上唇峰一勾,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碧竹,今夜可要陪本公子来个不醉不归啊!”

跑堂的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见屋内没有旁人了,叶檀清顿时放松下来,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眼睛烁烁放光:“好多好吃的!”

玄昱笑了:“来,边吃边聊。”

叶檀清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肉了,他吃相斯文,可一点也不慢。玄昱也许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肴,自然是不会客气。两双筷子如同穿花蝴蝶般在盘盏之间上下翻飞。

二人一边吃着,一边凑在一处看着周少棠的手记,这手记字迹工整,记录详实,偶尔还有几句谐语在一旁批注,不由得令人可惜,若周少棠还在,也该是个光风霁月的妙人。

阿缃失踪一案,周少棠应当是追查了很久,走了不少弯路,才趁着送香火的机会在四处种下络水诀,进而探明了其中的牵涉的远不只阿缃一个。周少棠做探事人三四年了,从前也接过几桩寻人的差事,大多没什么结果,现在并在一起看,不论是人是妖,失踪的都是有些修为的修士,而非凡人。

“渡云观?”叶檀清用手指在手记上的三个字上轻轻点了点,“这个地方已经出现了好几次了。”

“嗯,我明日去探一探。”玄昱道,他下午翻看得仔细,现在正透过窗子看着这偌大的汇香苑出神。

此时水榭歌台之上,一名妖族舞姬正在独舞,虽舞技不如酡娅高超,倒别有一番韵律。旁边水中的小舟里,乐师中妖族占了一半席位。再看散落在各处的杂役守卫,其中也有不少妖族的身影。

“阿清,汇香苑里的妖族,大概有多少?”

叶檀清这几日在汇香苑里,倒也上下逛过几圈,想了想道,“小倌,女倌,随侍,杂役,护卫……嗯,有一半都是妖族,少说也得有上百人吧。”

“这么多!”这数字远比玄昱估计的还要多,他想了想,晃着手中的酒杯,“这里或许是长安城里聚集妖族最多的地方了。你说,汇香苑里这些灵力被封的妖族对于那伙猎妖人来说,是不是就像一坛美酒,他能忍住只喝一滴么?”

鲨鱼一旦嗅到了血腥味,就绝不会收回利齿。

叶檀清瞬间明白了玄昱的想法,周少棠只是个不知名的探事人,接下阿缃的案子也是源于酡娅的执著,或许在无人深究的角落里,还有小妖就这样默默地消失了。

酒足饭饱,叶檀清见那价值不菲的伊人醉被玄昱干了一壶又一壶,忍不住伸手想倒一杯,不料手还没挨着酒壶,就被玄昱啪地一下拍在了手背上。

叶檀清捂着手,委屈地瞪着玄昱。

玄昱可还记得昨夜里他醉那烂醉如泥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把酒壶拉到了自己面前。

“就一杯。”叶檀清竖起食指,告饶地看着玄昱,灯火映在翠绿的眼中,似能看到湖波荡漾。

那可怜巴巴的赖皮样教人硬不下心肠,玄昱无奈,抬手倒了杯酒给他:“就一杯。”

得逞了,叶檀清笑得欢脱,小口抿着这来之不易的美酒,看着水榭歌台之上那名叫鸢尾的妖族女子纵情歌唱。

二人约定好了,玄昱去查那八卦镜和渡云观,叶檀清留在汇香苑中查是否还有妖族失踪,明天晚上再来碰面。

叶檀清还记得自己是被轩辕公子点来侍奉的,便尽职尽责地将满身酒气的轩辕公子送出了汇香苑的大门,回去时却无意中在观海楼的连廊上看到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有些熟悉,似乎,在萧氏见过。

街角的木台已经开始搭建,距离四月初八的瑶池仙会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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