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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祸起长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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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阳派一向不是个大门派,到了周少棠这一辈,只余下兄弟两人苦苦支撑。日子过得清贫,兄弟俩就帮着左邻右舍打点短工,周少棠还凭借络水之术,暗地里当着探事人,接一些探听消息的活计。

两个月前,酡娅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周少棠的本事,辗转着找到了简阳派,开了个无法拒绝的价格让他帮忙找自己的侍女阿缃。

周少棠趁着四处做活的机会,几番查找之下,居然真从一处下了络水诀的地方查到了阿缃的去向!顺着线索再查下去,却让他查出了一桩惊天的秘密——长安城中,有人在猎妖!

为了寻找阿缃,酡娅与周少棠每隔几日就要见面,一来二去,一人一妖渐生情愫。酡娅得知了猎妖之事,心知此事若是再追查下去,必定凶险重重,便劝周少棠收手。可周少棠却道,此事若无人追究,长安城中不知又会多出多少冤魂。

周少棠本待收集证据后向名门正派揭发,不料一日,他偷偷下的络水诀被人发现,自己也失手被擒,严刑拷打之后,恶人剖去了他的内丹,将他当作死尸丢在暗处。幸而酡娅及时找到了他,想尽办法为他延续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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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棠絮絮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凑到他嘴边才能听清楚,眼神也变得涣散了。

“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风一般跑进院子,“我给你买了好多补品!”

少年冲进了屋,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中的药啪地掉落在地。

“少朴。”周少棠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跪在床边的少年,“好好……活着……”

跟着又使劲攥着叶檀清的衣袖,看着仅有一面之缘的两个陌生人,用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不可闻的三个字:“阻……止……他……”

听过了周少棠的讲述,便可觉出此人的胆大心细又心怀正义,玄昱和叶檀清与他明明只是初识,却也有了相见恨晚之意。如今一条生命眼睁睁地消失在面前,叶檀清的心重重坠了一下,喉头发哽,鼻尖微酸,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悲伤。

玄昱的心里也难受极了,时逢乱世,像周少棠这样的青年修士,却沦落到被奸人剖去内丹惨死的地步,实在是人神共愤!

玄昱的手还按在叶檀清的肩上,似乎能感觉到叶檀清的悲伤,便轻轻拍了拍他。

床边的周少朴紧紧抿着嘴,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兄长的尸身,稚嫩的肩背如同一张紧绷的弓,仿佛只要他能撑住,兄长就不会离开似的。叶檀清见状,扶住了少年的肩,低声道:“少朴。”

单薄的肩膀有了依靠,痛失兄长的少年浑身一震,仿佛才从一场梦魇中挣脱出来,眼泪一滴,两滴,接连不断地滚落。“哥!”少年终于绷不住了,趴在兄长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门外传来了些许声音,玄昱出门一看,有些意外,居然是净衍和叶汐儿!

两人都是气喘吁吁的,模样颇为狼狈。净衍的光头上出了一层大汗,顺着脖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身上不知在哪蹭了一身的土,僧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叶汐儿的头发跑得有些凌乱了,小脸上花猫似的蹭着一道一道的脏污。

奇的是院子里还有一只小黑狗,一脸凶神恶煞地呲着牙挡在二人对面。

“你们怎么来了?”玄昱问道。

“玄昱大哥!就是他!他偷了我的钱袋!”叶汐儿总算是找到援手了,指着屋内,语气委屈极了。

原来,昨日玄昱送回岚歌之后,叶汐儿便在寺中坐不住了。一来是担心叶檀清的安危,又怕玄昱再找错了人,二来也是在明觉宗里实在太闷。她本就是好玩好动的性子,索性拉了净衍出来,一路逛着街,听着净衍这个长安土著介绍着风土人情,走走停停来到了东市附近,打算在此接应玄昱。

不料刚一到东市,叶汐儿就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冲撞了一下,等站稳了再瞧,身上的钱袋却不见了,回头一看,一个少年正神色匆匆地从人群中挤出。叶汐儿和净衍赶忙去追,没想到这少年竟对长安的地头极熟悉,二人的轻功都不差,却几次被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结果鸡飞狗跳地生生追了一夜,才追到了简阳派。

玄昱见状,简单说了几句目前的状况,教二人稍安勿躁,自己回屋去陪周少朴,要把叶檀清换出来。

屋内,周少朴哭得哀恸,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一哭,索性将连日来的哀伤、惊恐、委屈都宣泄出来了。他自小觉得络水之术神圣,本不愿周少棠倚仗络水术去做探事人,又见兄长对酡娅一个妖族女子动情,已和兄长吵了好几架。不料周少棠不知是卷入了怎样的危局,忽然消失了几日,再见便已时日无多。

叶檀清拍拍少年的背,从周少棠尚未僵硬的手中抽出衣袖,一脸肃然地朝床上的周少棠深施一礼,道:“周公子,我定倾尽全力,不负所托。”

玄昱一进门,正瞧见这一幕,心中一动,看向叶檀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

走到床边,玄昱示意叶檀清去院子里,自己站在周少朴的身边,对着逝者低声念着往生咒。

叶檀清一出门,叶汐儿叫了一声“阿清”,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又哭又笑的,还偷偷拿他的衣袖把脸蹭干净了。

叶檀清先确定了叶汐儿脖子上的荔枝螺还好好戴着,心里才放心了大半,心知这两日这小丫头必然是担心坏了,一边安慰地拍着她,一边向净衍打招呼:“大师,这几日劳您费心了。”

叶汐儿撒够了娇,抬头看着师哥,却见叶檀清的脸上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悦,眉眼之间凝着化不开的悲愤,不由得担心地问道:“阿清,你怎么了?”

叶檀清叹了一口气,对二人讲了周少棠的事。

那小黑狗似是能听懂人言,早已辨明这几人是友非敌,听着叶檀清的讲述,猛地向屋内跑去,趴在床边周少棠的鞋子上呜呜地哀叫,流着眼泪。

“阿弥陀佛。”净衍听明了前因后果,口尊佛号,感叹道,“想不到这位周施主心存善念,却遭此大难,这幕后黑手实在是狠毒至极。”

叶汐儿也同情地看着屋内:“原来他也是为了救他哥哥……”

玄昱帮着周少朴安顿好尸体,二人从屋内出来。周少朴的眼睛红红的,稚气未脱的脸庞带着生铁般的倔强,对着叶汐儿道:“我把能退的药都退了,就还你钱。”

跟着又看着叶檀清脖子上的拘子,对他道:“我哥到死都把这对耳环攥在手里,你回去见酡娅的时候,跟她说,我哥不怪她,我也不怪她。”

周少朴摊开手心,是一对耳坠,细细的金丝下垂着赤金的玫瑰,他把其中一枚递给了叶檀清。

叶檀清接过耳坠收好,对着周少朴问道:“你对害你哥哥的人还知道些什么?”

“你们当真要管?”周少朴怀疑的目光在叶檀清和玄昱的脸上左右徘徊,收获的是两道坚定的目光,便道,“跟我进来吧。”

回到房中,周少朴蹲在地上,从周少棠床板下的暗格里掏出了一本手记,递给了玄昱:“这是我哥做探事人的记录,他特意吩咐我藏好的。”

见玄昱翻看着手记,周少朴又道:“前几天家里遭了贼,被翻得乱七八糟,却什么也没丢,我猜,我哥一定在手记上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会引人来偷。”

玄昱点了点头:“出来说罢。”

周少朴出门前回头看了看哥哥的尸首,犹豫了一下,将手里余下的那枚玫瑰耳坠放回到周少棠的手中。

“在下玄昱,来自云梧山。”玄昱向周少朴介绍诸人,“这位是叶檀清,净衍,叶汐儿。”

周少朴点点头:“我叫周少朴。”

几人重新认识了一下,叶汐儿也不是小器的姑娘,偷钱之事事出有因,她对周少朴早已没了气愤,只余下同情。

叶檀清草草翻着周少棠的手记,时不时地问些问题,净衍和叶汐儿也对这桩猎妖之事颇为气愤,几人围着周少朴讨论得热火朝天。

玄昱一边听着,目光却停留在了周少朴脚边的小黑狗身上,云梧山的心法中尤擅辨气之术,他早已察觉出这小黑狗灵智已开,妖力也不弱,但不知为何化不出人身,始终以原形存世。

“咦?”叶檀清翻到手记的最后,只见有几页纸从中间被挖空了,形成了一个藏东西的暗格,其间藏了一枚小小的八卦镜。

“玄昱大哥!”叶檀清拿起这八卦镜端详了片刻,递到了玄昱的面前,“你看。”

玄昱接过来一看,只见小小的八卦镜周围,刻了一圈水波纹。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翠屏山上那唆使鸫族布下恶毒法阵的黑衣道士。

周少朴对兄长探查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一来二去,把知道的都说了,便蹲下身子,摸着脚边同样悲伤的小黑狗。

叶檀清越看那小狗越眼熟,忍不住问道:“这小黑狗,可是卖香烛的林老丈养的?”

周少朴一脸的讶异:“你怎么知道?林阿公就住在我家旁边,平日里赶上订大批香火的,便是交给我跟我哥来送。”提及兄长,语气中又带了几分哽咽。

“小黑小的时候病得快死了,被林阿公拣到,就养在了巷子里。它没事就跑来各家玩,我们吃饭也会剩下一口,留着喂它。”

叶檀清蹲下伸手摸着小黑狗,小黑狗也认出了他,用头在他手心蹭了蹭。

净衍答应周少朴回去取东西,再来简单为他兄长办一场法事,还特别声明了不收钱,令叶檀清对这看起来有些市侩的高僧刮目相看。

“周公子高义,出家人嘛,当以慈悲为怀。”净衍笑眯眯道。

看日头已过了正午,几人与周少朴作别,出了简阳派。

叶汐儿拉着叶檀清的袖子,指着师哥脖子上黑色的皮环问道:“阿清,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呀?看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叶檀清摇摇头:“别提了,这可是个大麻烦。”转头又对玄昱和净衍道:“等下我恐怕还要回汇香苑去,汐儿就拜托两位照顾了。”

“回去?”没等玄昱和净衍发话,叶汐儿先蹦了起来,“阿清你疯啦,怎么还要回去?”

“傻丫头。”叶檀清看着眼前炸了毛的小狐狸,摸了摸她的头,“一来是为了把周少棠的事告诉酡娅,再问问关于那伙恶人,她知道些什么。二来,我脖子上若是一直戴着这东西,恐怕这辈子都出不了长安城了。”

玄昱点点头:“晚上我去找你。”

叶汐儿闻言,只好嘱咐他小心,乖乖跟着玄昱和净衍回了明觉宗。

叶檀清一个人慢慢地往平康坊走着,边看着繁华街景边想着今日见闻的种种。暗叹自己还真是个乌鸦嘴,果然又惹上了一桩麻烦事,又想到这猎妖之人手段残忍,若不阻止他,恐怕不知又要害掉多少性命。想着想着,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该从哪查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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