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昱跟在白慕身后闯进观海楼时,入眼便是两个小倌在比剑。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宽袍广袖,打斗之时长发如幕,衣袂飘飘,十分潇洒,不过此时二人的剑式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急,早已没了切磋之意,剑锋之间的杀气令屋内的众人移不开眼睛。
张骜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个高手,他自诩剑法在汇香苑的一众小倌中绝无敌手,怎料眼前这个醉得几乎站不稳的小白脸居然能和自己斗个旗鼓相当,自己的招数已经使老了,可对面这人却似乎越打越清醒,招法也使得变幻莫测。
叶檀清本以为切磋功夫,点到即止就好,不料对面这人却步步紧逼,招招致命,由不得他不认真起来,头脑中的酒气也暂时散去。
宝剑略短,屡攻不下,他索性反握在手,掌中银芒如灵蛇吐信般灵活诡谲,配合着轻灵的步法,点点银光封得张骜无处可退。
屋内会武之人不少,有眼尖者已经看出,若非碧竹掌中的剑短了些,张骜早已败下阵来,而此时他将短剑反握,却是当作匕首来用,改成以快对快,以险破险的打法了。
张骜原本成竹在胸,此刻见败相已露,恼羞成怒,心知这用作剑舞的宝剑无锋,竟然兵行险着,不避开他的攻势,手中的利剑直向叶檀清咽喉刺来!
“小心!”玄昱见状大惊,而座中几位胆小的女客已经吓得捂住了眼睛。
但见叶檀清身形一闪,轻灵地跃起,借着旁边的柱子一个空翻从张骜的头顶掠过,堪堪避开这夺命的锋芒,剑锋调转,剑尾长长的流苏猛地抽在张骜的脸上,跟着手腕轻转,以剑作刀!
寒光似一点孤鸿影,还未看清去向,无锋的宝剑已横在了张骜的脖子上!
这一点寒光如同乍燃的火焰,刹那间点燃了玄昱的瞳仁,此时厅中数人,他的眼前却只剩下了叶檀清一个。
在玄昱的印象里,叶檀清是被鸫族一掌击落水中的倒霉蛋,是能沉住气等自己出手退敌的机灵鬼,是叶汐儿口中从小病到大的病秧子,是萧艺珩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护着的柔弱表弟。
然而此刻,眼前的青年剑光如神,目光如火,俊秀的脸上带着年轻不服输的倔强,就像是一枚蒙尘的明珠烁然生辉,一把封印许久的宝剑终于显露出夺目的锋芒!
“好!好一个白衣剑仙!”安颐公主叫了声好,众人才从方才那惊鸿一击中回过神来,纷纷叫起好来。
张骜的面颊不知是被抽的还是臊得,火辣辣的,敷衍着执剑一拜,就回了座位,身旁的女客也懒得拿正眼瞧他。
安颐公主看向叶檀清的目光变得少了几分玩味,多了几分欣赏,含着笑等他回来好好犒赏他。
而叶檀清刚刚把剑还给了岚歌,还没出几步迈步,勉强压住的酒气就重新涌上了头,脚下打了个趔趄,摔进了一个宽厚的怀中。
“大胆!何人敢闯公主私宴!”侍卫这才发现,混乱之中居然混进来一个陌生人!
安颐公主却抬手示意侍卫住手,一双美目死死地盯住玄昱的脸,目光变得晦涩难明。
跟随公主多年的谋士也十分讶异,竟然是他?
玄昱扶着怀里的叶檀清站好,一见主座上那雍容华贵的长安牡丹,竟也不行礼,只是冷冷地道:“我要带他走!”
今晚的私宴上,众人都已看个分明,安颐公主是看上这个叫碧竹的小倌了,说不定春宵一度,还会直接收进公主府去,岂料不知从何处杀出个胆大包天的狂徒,居然敢公然和公主叫板抢人!
门口侍卫的刀已出鞘,就等公主一声令下,便会立刻将这狂浪之徒拿下。
谁也没有料到,安颐公主居然没有下令擒人,反而冲侍卫挥了挥手,就这么任由这人揽着碧竹走出了房门。
方才玄昱看向叶檀清的眼神变得炽热灼人,正被岚歌瞧个满眼。这只在脂粉堆中长大的风流猫妖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道长,你的道心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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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檀清被扶着出了房间,一双碧瞳已被酒气朦上了一层水雾,迷茫地看着身边的人,只觉得这人满身的华贵,英俊的眉眼看起来却并不陌生,只是认不出是谁。二人靠得极近,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飘进叶檀清的鼻子,莫名地令他安心。
折腾了两天,总算是找到了,玄昱的心终于放下,扶正了怀里醉得站不稳当的家伙:“阿清,看看我,我是玄昱。”
叶檀清怔怔盯了他半天,才惊喜地叫道:“玄昱!”跟着便再也站不住了,腰一软,整个人贴在了玄昱的身上。
这是被灌了多少酒啊,玄昱哭笑不得,只好将叶檀清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自己揽着他的腰,将他扶下了楼。
汇香苑的人见他从观海楼里大模大样地带人出来,都以为是公主的命令,玄昱这一路也无人阻拦,就这么由着他把人带出了汇香苑。
或许是因为自己晚上也喝了酒,玄昱搂着叶檀清慢慢走着,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小子的腰可真细。
凉爽的夜风吹过,吹散了玄昱的酒意。
叶檀清整个人已然烂醉,软趴趴地赖在玄昱身上,玄昱见状,索性将他背了起来。叶檀清趴在玄昱宽大的背上,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玄昱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净是些剑招的名字,看来是方才打赢了心里高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下山和人比剑,胜了之后也是这般得意,不觉莞尔。
沿着长长的街道走了一会儿,正巧路边有个凉亭,玄昱将叶檀清放在坐处,摆正了坐好,自己跑到路边的夜宵摊子讨了碗热汤。
汤端回来,叶檀清却已经倚着柱子睡着了,一头黑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白瓷一般的脸上红晕还未散去,两片薄唇泛着红润的水光,下颌线的线条清爽优美,修长的脖子上,二指宽的黑色皮环上流动着秘银花纹,格外的扎眼。
这沉郁的黑,衬得叶檀清的皮肤更显莹白,落在玄昱的眼中,就觉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似乎是有那么点,魅惑?
咳!玄昱大骇,自己今天怎么了,脑中怎么净冒出些古怪的念头!再看叶檀清身上的白衣,这领口怎么开得这么大,一截锁骨都露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忙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一旁,伸手将叶檀清的领口向上提了提。
“痒……”叶檀清小声咕哝着,抬手搭在玄昱的手上。
青年那双白皙的手微凉,指腹上结了一层薄茧,玄昱不由得想到方才那以剑作匕,转手为刀的精彩,心中不禁疑惑,他有这样好的功夫,怎么从萧艺珩,到叶瀛川,个个还都对他放心不下呢?
一座华丽的轿辇停在远处的街角,安颐公主坐在轿中,静静地看着凉亭中手忙脚乱伺候醉鬼的玄昱。
“公主,要不要属下去请道长过来?”侍卫在轿旁小声问道。
“罢了,他自会来找本宫的。”安颐公主淡淡道。哼,两年了,终于肯下山了。
侍卫点头,低声吩咐了一声,轿夫们抬着轿辇无声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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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檀清足足睡了半个多时辰,才悠悠转醒,晚上的事情已随着酒气的飘散忘了大半,他晃了晃脑袋,也只记得公主叫自己喝酒,后来好像还跟人打架了,至于怎么从汇香苑出来的,已是全然不记得了。
刚想起身,就看见旁边一个正怀抱长剑,倚着柱子小憩的英俊公子睁开了眼睛,欣喜地道:“醒啦!”
那碗汤早就凉了,玄昱一仰脖喝了个干净,又拿着碗跑去夜宵摊子上讨了碗热的回来。
叶檀清疑惑地盯着这人看了半天,才把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矜贵公子和之前那个两袖清风的邋遢道人想到一处,接过汤碗,笑得乖巧:“玄昱大哥,你怎么来长安了?”
“随便下山逛逛。你被人抓走,叶汐儿跑去明觉宗求救,正巧我也在那,自然是义不容辞了。”
见叶檀清已然清醒了,玄昱好奇地问道:“倒是你,怎么落到了这般田地?”
叶檀清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这话说起来可就一言难尽了,于是一边捧着碗小口喝着热汤,一边先问道:“我昨晚是不是跟人动手了?”
“是啊。”玄昱回想起来,忍不住赞扬他,“真没想到,你的功夫这么好!”
叶檀清的脸色霎时间紧张起来,赶忙运气查看丹田,不料灵力刚一运转,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灵力已经被封住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要是稀里糊涂地冲破了禁制,恐怕自己此刻早已死得凉飕飕了。
玄昱自然不知叶檀清心里这百转千回,只看到他神情紧绷,忽又痛得皱眉,再又放松地舒了口气,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
玄昱依旧不依不饶:“你的剑法真是不错,难得的是应变之精巧,怎么从没听艺珩提起过?”
叶檀清盯着已经喝空的汤碗眨了眨眼,随口胡诌道:“哈哈,想来我那时醉得魂游天外,兴许是被路过的剑灵附了体,才突然变得厉害了吧。”
玄昱也是用剑的,况且又不是没见他出手,胡说什么剑灵附体,难道这剑灵还呼朋唤友地叫上了长短双刀,一并钻入了他的灵窍不成?
玄昱点墨般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叶檀清,叶檀清只当没看见,把碗塞回玄昱的手里:“喝完啦,咱们走吧!”
玄昱见他有意隐瞒,也不愿逼他,便跑去还了碗,跟人道了声谢。二人聊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并肩向明觉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