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又来新人了?”
“啧啧啧,小模样儿可真俊。”
“哼,估计又是个花拳绣腿娘娘腔罢了。”
耳中隐隐约约传来陌生人的交谈声,叶檀清这才悠悠转醒,看来昨天是太累了,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光已然大亮,叶檀清半睁着眼睛,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有些迷茫地看着四周,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
卧房门口,有几个人正凑在一起探头探脑,好奇地打量着叶檀清窃窃私语。
一人轻轻拍了拍叶檀清的肩膀,沙哑的声音令人想起深秋的寒风裹挟着落叶:“碧竹么?”
床边站了一位白衣男子,双颊瘦得略有些凹陷,清瘦的脸庞在清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纤弱,和沙哑的声音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见叶檀清一脸懵的表情,轻轻咳了两声,笑着说:“睡懵了?快起床吧,我也住在此屋,这几日忙,吴掌事差我带你四处转转。”
昨天那吴掌事好像是说要找个人来教自己,就是他吧?
“哎呀!”叶檀清翻身下地,舒展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抱歉,实在是太乏了。”
那白衣男子眼前一亮,碧眸深邃,长身如竹,难怪吴掌事赐名碧竹,便道:“无妨,跟我来吧,带你认认地方。”
“初来乍到,还未请教先生名讳?”叶檀清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白衣男子一怔,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便垂下眼帘,答道:“先生不敢当。我也只是这汇香苑中的一个小倌罢了,你唤我白慕便是。”
“房中的水缸日日有仆人添水,可用作梳洗,后院还有一口水井。若是想沐浴的话,院中另有汤泉室。”
“二楼是卧房,小倌们都在此休息。一楼则是习艺的地方,若是想学,琴棋书画都会有人来教。”
“你刚来,我先带你去把衣裳换了。”白慕瘦弱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走起路来慢吞吞的,领着叶檀清熟悉这处院落。
叶檀清却是越听越糊涂,这地方,有奴仆侍奉,还教人学艺,方才路过间屋子,里面有几个人正在念诗,难不成是个书院?一路走来,这院中全是青年男子,一水的白衣,每个人都对自己投来或好奇,或同情,或警惕的目光。而且,为何有些人和自己一样,脖子上也束了黑色的项圈,有些人,比如白慕,脖子上却没有东西呢?
还没来得及理清心中的疑惑,叶檀清已跟着白慕来到院子角落的浣衣房中,一位生着三角眼、八字胡的老头看着白慕领了人来,青黄的面皮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嘿嘿,又来新人了呀!”
叶檀清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白慕看在眼中,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却依旧无能为力,轻咳了两声,对那老头道:“领两身衣服。”
老头一对三角眼上下一打量,便估好了尺寸,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两套白衣递给叶檀清,冲着一边的小间一努嘴:“去换吧。”
叶檀清接过衣服,不知这老头是有意还是无意,顺势在自己手背上摸了一下,直感觉一阵恶寒,慌忙地抱着衣服溜进了小间。
老头捻了捻手,回味了一下方才的细滑,嘿嘿一笑:“从里到外都得换啊!不行,你刚来怕是不懂规矩,我得进去看着点你!”
白慕惯知道这老头的癖性,见他还想占便宜,便沉下脸道:“这孩子昨夜刚进院子,吴掌事便已赐了名字。”
一来就给起了名字,看来吴掌事对这小子寄予厚望啊,老头心知吴掌事看好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发达了,自己得罪不起,便讪笑着坐回椅子上:“嘿嘿,这不是怕他不懂规矩么。”
叶檀清在小间内紧张得要命,一枚须弥丹已捏在指尖,心想这老头若是真借故闯进来动手动脚,干脆大家同归于尽好了。听闻白慕替自己解了围,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昨夜一番折腾,身上的衣衫早已脏了,这白衣洗得甚是干净,料子用得也好,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香气,干脆就换上吧。
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裳,果然是舒服,只是这新衣裳太过单薄,袖中也没有暗袋,叶檀清只好撕下旧衣裳的衬里将自己的要紧物件包好,藏在怀中。小间中有一面一人高的琉璃镜,端详镜中,叶檀清仔细束了束头发,整了整衣衫,身上的白衣领口比寻常衣衫大了些,勉勉强强能遮住锁骨,显得修长的脖子上的黑色项圈格外明显,看起来怪怪的。
唉,叶檀清叹了口气,这书院可真古怪。
出了浣衣房,白慕带着叶檀清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伸手递过一个空钱袋,“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放到这里吧,白衣单薄,怀中揣了点什么太显眼了。”
怪不得方才离开的时候那老头瞅了自己好几眼,原来是看出自己夹带了东西,估计是看在白慕的面子上才没有叫破。叶檀清道了声谢,将怀中的东西装入钱袋系在腰间。
见叶檀清收拾停当,白慕开口道:“行了,这小院就这么大,也转得差不多了,有什么问题要问么?”
叶檀清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想了想,开口问道:“这个汇香苑到底是做什么的?是个书院吗?”
白慕闻言,先是瞪大了眼睛,待看到叶檀清脸上无比认真的神情时,终于忍不住扶着桌子哈哈大笑,沙哑的嗓子几乎快要笑破了:“书院?哈哈哈哈……”半晌才喘匀了气,边笑边摇头,“这里可不是什么书院。汇香苑,是长安城里最大的青楼!”
青楼啊!怪不得酡娅会当街献舞,引客人到汇香苑来。可是,养这一院子的男子做什么的呢?
见叶檀清的眼中依旧满是不解,白慕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看来这碧竹真是什么也不明白就被抓来了,难怪吴掌事安排了自己来带他。
随着白慕娓娓道来,叶檀清这才渐渐明白。这汇香苑乃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青楼,面对客人们不同的需求,不光养着百余位姑娘,还养了几十名小倌来伺候客人,吴掌事就是专管小倌们的。
仿佛一道天雷咔啦啦直劈到头上,叶檀清整个人呆住了,原先听故事里只道青楼是女子卖笑的所在,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会落到这般境地!怪不得,那吴掌事还给自己起了个花名,这算什么,沦落风尘吗?
半晌,叶檀清才回过神来,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颤抖着手指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涩声问道:“那,这是什么?”
许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了,白慕早被叶檀清呆若木鸡的样子逗得发笑,见他问起这事,面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嗓音似乎更低哑了,目光变得幽深难测:“这叫拘子,汇香苑中无论小倌还是女倌,个个都要戴。一旦戴上了,无论你是人是妖,修为高低,都会法力尽失,沦为凡人一个。”
叶檀清偷偷试过好几次,早已领教了这项圈的厉害,是以这坏消息没有再次击垮他,还有余力指着白慕光秃秃的脖子继续问:“那你的拘子呢?”
白慕苦笑一声,长袖一抖,露出手腕,只见清瘦的手腕上左右各戴了一只黑色的皮环,上面以秘银丝绘制的花纹缓慢地流动着。
“为何你的缚在腕上,而我的缚在脖子上呢?”
“唉。”真是不知愁啊,都落入这等境地了,好奇心还挺重,白慕叹了口气,轻咳了两声,耐心地解释道,“这汇香苑的拘子分两种,人族束颈,妖族束腕。”
“怎么才能解开呢?”
“只有汇香苑的四位掌事能解开法咒,别无他法。”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这辈子都是汇香苑的人了。”白慕的话,彻底令叶檀清的心沉入了谷底。
看着叶檀清灵动的绿眼睛沮丧地垂了下去,白慕心中一叹,进了这汇香苑,无论是谁,无论经历几番绝望,甚至几番生死,最终都会在这头纸醉金迷的巨兽腹中逐渐沉沦,迷失在这旖旎虚幻的欢场之中。
叶檀清的脑子乱的很,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颤声问道:“白先生,那,那我,是不是今晚就要,接,接客了?”
白慕见他紧张得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刚刚长成的脸上现出少年人的惶恐,忙摇了摇头叫他放心:“汇香苑的规矩极多,小倌都要调教一番方可挂牌子接客。这几日事忙,吴掌事恐怕也没时间调教你,你且跟着我做个随侍便是了。”
交代完这些,白慕称自己还有事,戌时再来叫叶檀清,便转身离开了。
叶檀清松了口气,至少这几日应该不会太难过,整个人便松弛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支在桌上,望着院中盛开的桃花,大脑飞速地思索。
唉,说是出门游历,想不到我叶檀清初出随州,世间繁华还没见识到多少,居然就沦落为一个风尘男子,这要是叫四哥知道,肯定要笑掉大牙了。
算了,长这么大还没逛过青楼呢,叶檀清勉强安慰着自己。不过,谁能想到是这么个逛法啊。想着想着,清隽的面庞浮现出一丝惆怅。
小楼处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听起来演奏者的技艺还不甚娴熟,全仗着一遍遍地练习。
隔着窗子可以看到一楼的屋内,一位教书先生正踱着步,领着数位小倌摇头晃脑地念诗。
院中有位白衣男子正在桃树下舞剑,灵动的步法伴随着时不时飘落的桃花,一招一式如同舞蹈一般,舒展漂亮。
小倌们私下里都如此努力,难怪这汇香苑能成为长安城最大的销金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