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表明秦隽确实很高兴,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好友和周围人们怜爱或感慨的目光,就开开心心捧着诏书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小院。
渔阳,很好啊,孙吉还算给力,没有让他失望!
回府后,陆舟递来消息,“公子,那个内侍传诏前见过孙吉,孙吉吩咐他送来诏书之后立即离去,不要多停留。”
秦隽噗嗤一笑,“他这是怕我纠缠啊。”
之前谈交易时,秦隽提出要一个太守之位,丹阳、上党、平原、汉中还有渔阳之中选一个。
这几个郡如今都没有郡守,其中前几个都相对来说比较肥沃,是那种很不错的好地方,而渔阳地处幽州,是最差的一个选择。
孙吉把秦隽弄到了穷苦的渔阳当太守,可不就是心虚么,怕秦隽不满跟他闹起来。
但是秦隽早知道孙吉是个小心眼又记仇的,找上孙吉的时候他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
渔阳,正合秦隽心意。
但是外界却大多如卫琅一般,认为皇帝或许是对秦隽产生了厌弃之心,此前有许多人看秦隽出入宴会雅集众星捧月,不免眼红,如今却心情复杂。
昔年太祖立国后广发求贤诏,礼贤下士,佳话传千古,而今皇帝却沉溺仙道,懦弱无能,被胡人吓得仓皇东逃也就罢了,面对人才还要进行打压。
这如何不能让人心寒?
坊间众口纷纭之际,秦隽让人把先前约定好的,薛丞相通敌叛国的证据给孙吉送了过去。
但是他也多留了一个心眼,保留了一部分,要是孙吉突然改变主意,余下的这些证据就会被送到太仆林昭的手上。
太仆林昭是三朝元老,虽然古板严苛不好说话,但是为人嫉恶如仇,忠心耿耿,声望高、资历老,就算皇帝也不能对这位老臣太放肆。
如果不是奔着要孙薛两派狗咬狗的念头,秦隽一开始就会把这些东西交给林昭。
孙吉拿到秦隽送来的东西之后,心中大喜,薛经这十余年跟乌利吉通信的帛书、来往交易的账册等都在里面。
孙吉大喜道,“这些证据足以把姓薛的老东西彻底按死了!我看他还能如何翻身!”
“恭喜大人,得偿所愿!”
“薛丞相他终究是老了,咱们大人正是朝堂中的新星,前途不可限量啊!”
“有太尉大人帮衬着,咱们大人仕途定然一路通畅,等把薛家给除了,朝中可就是大人这一脉说了算!”
几个亲信不断地恭维着,他们跟了孙吉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孙吉爱听,因此一个个卯足了劲,几乎要说出花来。
孙吉一开始也是高傲地听着,只是听着听着他就不满起来。
“总是提叔父做什么,叔父他虽然官居高位,可是这么多年来却始终被姓薛的压一头!”
孙吉两眼里精光闪烁,带着一股狠意,“到头来薛家还得靠我来铲除,哼,叔父他终究也是老了!”
几个亲信面面相觑,皆是咽了咽口水。
大人以前最爱听人夸他有一个好叔父,如今只是拿到了些证据,薛家还没有倒台呢,怎么就狂妄了起来?
无论如何,现在大人他能过得这么舒坦,确实是都靠孙太尉啊!
不是很懂,但也不敢问,大家都是溜须拍马的好手了,也没有过多地思考,就转移话题,开始吹捧起孙吉来。
孙家叔侄如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以前的话术不管用,他们换个方向夸就好了。
孙吉喝着小酒,美人在侧,忽然想起来秦隽,于是就问道,“那小子有何反应?”
送诏书的小内侍努力回想了下,那个秦隽接到诏书之后似乎还挺高兴的?
不对,应该不是高兴,毕竟这种事他应该高兴不起来才对。
那想必是气过了头,都气笑了吧。
小内侍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秦隽接诏之后似乎有些怔愣,面露不满,想质问奴。”
孙吉嗤笑,“敢拿乔拖着本官,哼,本官偏要给他弄个最差的选择。”
反正现在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就跟秦隽那给毛头小子彻底撕破脸也没什么。
实际上虽然皇帝闭关不出,但是朝中不少老臣对秦隽还是很欣赏的,他们甚至想把秦隽给拉入尚书台做事。
不过薛丞相一派极力反对,说年轻人要多历练,孙吉也发动孙太尉这一派系的力量去反对朝中老臣,最终确定要把秦隽外放。
要外放时,老家伙们还主张要把让秦隽去青州、冀州那等膏腴之地,被孙吉给搅和了。
孙吉一方面看不起秦隽,可是又不可否认他很嫉妒秦隽,一开始秦隽抢了他的功劳已经让他心存恨意,而今秦隽得到这么多老臣赏识、被民间拥戴更让他嫉妒又忌惮。
孙吉美滋滋喝了口酒,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秦隽那小子还是太天真,竟然主动要外派去地方。
呵呵,去的还是幽州那种地方,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来,等他扳倒薛家,独揽朝中大权,秦隽即便回来也不会再有机会接触朝堂中心。
如果到时候自己心情好的话,就大发慈悲赏秦隽一个芝麻官当当吧。
与此同时,薛经也在书房中跟幕僚们谈起秦隽的事情。
一些幕僚知道薛经曾经为秦隽全灭胡人的事情大动肝火,还属意下面人推波助澜把秦隽外派去渔阳,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表明薛经对秦隽是比较关注的。
于是有个幕僚主动说了些秦隽的近况。
“他收到诏书后并未太过失望,似乎还有些高兴,这很是让人心生疑惑。”
“高兴?”
薛经想了又想,也想不通秦隽能有什么高兴的,“他难道是渔阳人士?”
“这……倒是没有听说过。”
薛经皱了皱眉,“算了,不必理会他。”
薛经觉得秦隽应该没有拿到那些东西,不然他应该会用来威胁自己帮忙运作把他留在朝廷,或者揭发举报,踩着他上位。
但是秦隽至今没什么动静,薛经觉得他应该是高估秦隽了,也对,毕竟一个未及冠的毛头小子,能剿灭胡人已经是天大的运道,估计没那个心思去想更多。
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等他离开洛阳直接让人杀了就是了。
薛经不在意,幕僚就觉得这个秦隽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原本想说孙吉曾经去过秦隽府上,但思来想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幕僚想了想,到底是没有提。
毕竟每天去那小子府上的人那么多,要关注也关注不过来啊。
从昨日接到诏书之后,来找秦隽的人就更多了。
不少势力都来游说他,表示只要他归附,且献上从胡人那里弄来的物资,就可以出手上表朝廷给他换个地方,不必去幽州。
宫中宦官还派人传信,表示只要秦隽献上物资,他们在朝中一定会多多照应秦隽,在皇帝跟前说好话,决不让秦隽失了圣心。
秦隽只想翻白眼,这是把他当傻子吗?
秦隽呵呵一笑,全都给拒绝了,咬死了根本没有拿到什么物资,气得这些人志得意满地来、气急败坏地走。
他们在背后把秦隽给骂得狗血淋头,暗中嘲笑不已。
不过是借助外力灭了一支胡骑,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他一个没背景没家世的小子,去了渔阳就对着冷风哭去吧!
早晚有他后悔的时候!
秦隽才不管外界人的评价,他已经准备离开洛阳,跟这几天新结识的朋友告别后就启程。
“公子,卫公子来访。”
“请卫公子去临风轩暂坐,我马上过去。”
秦隽本来也要去找卫琅的,没想到他先一步过来了。
卫琅坐在窗畔,看到秦隽远远的走过来,想起昨夜祖父透露的一些消息,忍不住微微叹气。
“瑾弘,久等了吗,刚刚手头有些事情要处理。”
“无妨,我也刚到。”
卫琅心中沉郁,语气也有些低落,“昨夜,我去问了祖父,才知道你被外派去幽州原来是朝中有人从中作梗。”
秦隽闻言一愣,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严格意义上讲,这个从中作梗的人应该是他自己找来的。
“是孙太尉一派的人,他们力主外派你去地方,美其名曰多历练,定是孙吉心中不甘,故意阻挠,还有薛家一系也在推波助澜。”
卫琅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对于昏暗的朝堂和皇帝的不作为他愤慨无比。
“我有时忍不住怀疑,这朝堂究竟还是不是陛下的朝堂,宦官当道,权臣勾结,任人唯亲,打压忠良,怪不得越来越多的贤才隐退,这朝廷黑暗到我几乎看不到一丝光明!”
他的声线都在发抖,秦隽猜他应该与他祖父卫严谈过了,知道了皇帝连月闭关不出的消息,所以心中失望透顶。
秦隽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毕竟卫琅与他不同,他对大周皇朝没有什么归属感,他爱国,却谈不上忠君,甚至打心眼里反感这个整天做白日梦的懦弱皇帝。
但卫琅他祖父是朝中老臣,忠心耿耿,卫琅自幼就被教导要忠君爱国,所以卫琅心中始终对大周怀有希冀,面对现实是才越发愤怒无力。
秦隽只能尽量转移话题,“话说,我明天就要离开洛阳了,以后不知何时会再见,不如一起喝一杯?对了,你先前跟我推荐过洛阳东坊的桂子酒,我一直没有去尝过,就今晚如何?”
卫琅脸色微微发白,情绪却渐渐冷静下来。
他抬眼看秦隽,发现对方面带笑容,眼眸清清亮亮却难掩关切,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阿隽,你遭到这种不公待遇还如此豁达乐观,我方才……有些失态了,反而叫你来安慰我。”
秦隽笑眯眯,“我不是豁达乐观,我是真觉得幽州也挺不错的。”
“可是渔阳那边不仅穷苦,还不太平,你去了那边如何能让人放心?”
卫琅忧心忡忡,秦隽连参加宴会都能稀里糊涂找错地方,遇到这种事旁人都愁死了他却笑嘻嘻地傻乐呵。
好友没心没肺,卫琅总是忍不住多为他思虑几分。
“诏书已下,但并非不可更改,让我想想,一定有斡旋的余地。”
秦隽摇摇头,“瑾弘你不必费心,我是打定主意要去幽州了。”
“渔阳是穷苦,但那非渔阳的错,渔阳的百姓与洛阳的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是朝廷对他们不上心,我既然去了自然尽心改变,怎能有嫌弃之理?”
卫琅闻言一愣,秦隽这等言论他从未听过,可细想来,让他忍不住发散思维,甚至质疑起自己此前的见闻。
幽并穷苦,凉州荒芜,交州瘴疬之地,这是许多年来就根植在人们心中的想法,可是冀州、豫州也不是生来繁华富庶的,也是先人筚路蓝缕去开拓、去经营,才有了今天的膏腴之地。
幽州亦是大周的国土,幽州百姓是大周的百姓,他们穷苦,是朝廷之错,而不是幽州之错,更不是百姓之错。
秦隽想去渔阳,想改变渔阳,他作为朋友该高兴该自豪,而不是难受低沉,反教秦隽来开导自己。
卫琅眸子逐渐变得清明,“阿隽,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他忍不住失笑,自己也是关心则乱,秦隽能坑掉一支胡人骑兵,哪里是什么小白兔,他不声不响接受了这个结果,一定是有所考量。
卫琅起身,笑容温柔,“走吧,再晚些,东坊的桂子酒人就多起来了。”
秦隽眼睛一亮,“那我们快些走吧,我可不想排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