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雯步履匆匆前往郊外,掌事像是早已知道,站在门口迎接,看见她走来,连忙凑上去作揖:“沈小姐。”
“她呢?”
掌事转头看了眼草屋,低头回答,依旧操着那口尖酸刻薄的声音:“前些日子寻死觅活,好不容易将她救了回来,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今早趁天还没亮就逃走了,不过依我看啊,八成死在外面了。”
“我知道了。”沈雯点头,应付几句后转身离开,手中信纸被她撕成碎片,随风飘扬,落向水面后融化了。不知怎的,沈雯心中惴惴不安,她知道沈珺婷没那么容易死,可如今下落不明,将来变数极大……
此时,蓬头垢面的沈珺婷正蜷缩在城角,狼狈地听着百姓对沈雯的夸奖,后来她打听到,母亲被沈雯逐出相府、郁郁而终,身首异处被扔在乱葬岗……身侧的双手捏紧衣物,瘦小的手背青筋暴起,那双布满伤痕的手见证着这段时间她的悲惨遭遇。
后来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学塾,站在门口朝里望去,纵使面无表情,也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怒气与恨意。随后,她狡黠一笑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中,只不过这次她不再漫无目的,而是意有所指走进一座府邸。
里面的人看见是她,眼底闪过一抹错愕,不过又即刻恢复了正常。
郊外不比京城,人烟稀少,树林茂盛,小溪蜿蜒而下,溪水潺潺,沈雯也不清楚在这里坐了多久,等她回京时,已然天翻地覆。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告示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一群人围在城门告示栏处,指着告示窃窃私语,在看见沈雯那刻,眼中不约而同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沈雯被这种目光盯得心里发怵,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
“吱——”沈雯推门而入,步入学塾时,空无一人,学塾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脚步声在回荡。
“黎芦?冬青……”没有人回应,事出反常,沈雯心里一沉。
“她们寻你去了。”杜衡从房里走出来,看着沈雯,欲言又止,只能叹一口气。
这一幕落在沈雯眼里,她暗叫一声不好,小心翼翼问道:“发生什么了?”
“我讲不清楚,你还是回沈府看看吧。”
对未知的忐忑驱使沈雯朝沈府走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绪被彻底打断,杜衡见状,怕她路上出意外,陪她一道回了沈府。
府外围着不少人,官兵在屋外重重把守,那些下人被驱逐,纷纷背着包袱逃难。沈雯想冲进去,却被杜衡拉着,而她眼睁睁看着沈府大门合上,贴上封条。
“散开!都散开!”
“快走!”
查封结束后,一波官兵离去,剩下的士卒分列两侧,手里举着长矛,在大门守着。看戏的人群散去,只留下沈雯和杜衡二人驻足原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沈雯强忍情绪,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杜衡怕她承受不住,低声细语回答:“沈大人结党营私,被当场抓获后自刎而亡。”
真相过于沉重,沈雯顿时脑袋嗡嗡的,想说话,又觉得喉咙被堵住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找回声音,缓缓说道:“我……自己一个人静静。”说罢,朝杜衡摆手,跌跌撞撞离去。
处于极度悲伤下,她掉不出眼泪,只觉得周遭是身处梦境中虚无缥缈的悬浮感,又或许是她经历太多,已然变得冷漠麻木,她没想过要去向何方,只是想逃离这里。
杜衡默默记下沈雯离开的方向,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消失在拐角,不禁皱眉,追上去时人已消失不在,突然他的肩上传来一阵力度,条件反射握紧那人的手腕。
“疼——快松开我!”冬青眉头紧锁,甩开杜衡的手,痛意从手腕处传来,她也顾不得疼痛,着急忙慌问:“小姐呢?”
“朝城南去了。”冬青顺着杜衡手指的方向追去,杜衡则忧心忡忡去了王府。
此刻国公府里,孟寒至正悠闲地饮茶,身旁坐着沈珺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又恢复了曾经雍容华贵的面貌。
沈珺婷体贴地为孟寒至倒茶,却听见他决绝地说:“你走吧。”沈珺婷手一偏,茶水顺着壶口洒向桌面,她坐怀不乱地摸出手帕擦拭:“孟公子别忘了,只有我才能帮你达成目的,没想到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你竟改变性子成了重情重义之人?”
孟寒至闻言:“我的确低估了你,竟然从乡下活着逃了回来。”
沈珺婷莞尔一笑,和当初那个喜怒浮于表面的自己截然不同,她没有发怒,也没有挽留,而是干脆地说:“好,不过将来你会后悔的。”临走前,她俯身在孟寒至耳边说道:“你们不知道的一切,我都知道,掌握先机才能百战百胜,对吧?”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喷洒在孟寒至脖颈,仿佛羽毛拂过,挑拨着他的心扉。
她起身离开时,孟寒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将她束缚在自己怀里,轻声轻语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人心隔肚皮,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谋划,都在心照不宣地利用对方。
瑞王府,杜衡进出并无阻隔,但真要寻人时,却一个都找不到。
“王爷在何处?”
扫地的下人停下手中的活,一板一眼地回答:“王爷彻夜未归。”
“那半夏呢?”
“大人清晨便前往军营处理事务,大约午时会回府。”
此刻一分一秒都显得弥足重要,杜衡本想放任此事不管,可内心的正义感让他无法拒绝,于是转身亲自找人。
刹那间,和沈府有联络的世家乱作一团,眼看着沈府大厦将倾,纷纷断开关系,生怕沾染晦气。
“王爷,沈府出事了。”半夏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找到萧昭璟,只见他微微颔首,仿佛早已得知:“嗯。”
“如今沈府落魄,沈大人又畏罪自杀,沈小姐这段日子该难捱了。”半夏在一旁感慨,被萧昭璟听见。
“你说什么?”他闻言,侧身盯着半夏,剑眉紧皱,显然在意料之外。
半夏把听见的消息尽数告知他:“传言沈大人营私被抓获,自刎而死,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萧昭璟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迈下阶梯:“你抓紧去趟现场,仔细查找,这事没那么简单。”
“是。”
萧昭璟离开军营后,策马奔腾,挥动马鞭的速度加快,马蹄声回荡,当他经过沈府时,已然物是人非,大门贴上封条,且门口守卫日夜驻守,往日的热闹相府变成今日的寂静之地。
“王爷!”寻找沈雯无果,萧昭璟调头时,黎芦叫住了他。
萧昭璟不想暴露身份,装模作业问了句:“黎……你是?”
黎芦笑着说:“王爷见过我,何必装作不认识呢?对吧,其琛。”她刻意把最后两个字加重音调。
萧昭璟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女子身上,这段时间沈雯把她养得好,和当初那个骨瘦嶙峋的人大相径庭,眼眸中依旧闪着单纯的光,可在萧昭璟看来,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无辜。
“姐姐在城南,快去找她吧。”黎芦笑着,但笑容底下藏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萧昭璟策马离去,当务之急是找到沈雯,至于黎芦,他打算等这件事调查结束再好好查查。
三月梨花绽放,枝头尽是雪白的花苞,徐徐清风拂来,裹挟着花瓣从树枝落下,飘向湖面,顺着水流浮向远方。湖畔有棵柳树,枝条垂向湖面,荡起层层波澜。
“如果时间定格于此该多好。”
沈雯蹲在湖边,一手握着干枯的树枝,在湖面随意地划来划去。冬青在一旁默不作声,像树洞一样倾听沈雯的话。
“我们没有家了。”沈雯像旁观者一样平静地阐述事实,可她再怎么强装镇定,声音还是在颤抖。
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面对任何事都能做到淡然处之,沈雯也不例外,她只想好好活下去,把前世的仇报了,无忧无虑地生活。可天不遂人意,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她而去,她又成了孤家寡人。
遭受委屈时,曾经的美好不断浮现,她想,要是不用长大该多好。
“你还有我。”萧昭璟又一次坚定地走向她,纵使地面不干净,纵使身着衣物价格不菲,他也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沈雯身边。
“王爷。”
“我叫萧昭璟,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他不喜欢沈雯用如此客套的称谓叫他。“令尊的事,已在调查,结果一出我会立刻告诉你。逝者已逝,请节哀。”
沈雯疏离地朝一旁移了位置,如今沈家落寞,以当初的身份配不上他,如今是罪臣之女,更加配不上他,措辞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是罪臣之女,王爷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她撑着头眺望远处,平静地劝阻。
“圣旨已下,便回不了头,你是我顶着重压也要迎娶的人。”
只不过短短几句话,却让沈雯深受震撼,墙倒众人推,世家大族纷纷落井下石,他却没有离开,反而坚定地奔向她。
“我在附近有套房产,只是许久未曾住人,若你不嫌,可在此居住。”萧昭璟站起身,将手伸到沈雯面前,沈雯也自然而然把手覆上,借力站起身。
“多谢。”
沈雯话音刚落,觉得哪里不太对,仔细端详着手掌,柳眉微蹙,伸手又一次触碰了萧昭璟的手。
和其琛一样,她听不见心声!突然,她心中升起不对劲,一个离谱的想法出现在她心里。
房屋不大不小,进门便是池塘假山,庭院中树影婆娑,落叶在地面堆积了一层又一层,三月阴雨连绵,树叶被水泡得发软。池塘漂浮着不少枯叶,假山上绿油油的青苔遍布,一眼望去就知道没人居住。
萧昭璟推门进入时,没想到此处环境如此差,立即挡在沈雯面前,推辞着说:“此处不行,换一处。”
他比沈雯高出一截,伸出双臂阻拦,沈雯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此处已经很好了,就这里吧。”
“我差人来打扫。”
萧昭璟办事极快,刚离开一会儿,就带来了不少人,井井有条打扫着屋子。不久,整座屋子焕然一新,和新屋没有任何区别。
“若有准备不周的地方,及时告诉我。”萧昭璟四处观察,说道:“我会让半夏过来,两个女孩子在这里不安全。”
沈雯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而是站在他的身后,这个身影太熟悉!沈雯心中的猜想进一步被证实,萧昭璟和其琛简直太像了。
于是她心生一计,慌乱地摸了摸腰间,然后急切地说:“我的玉佩不见了!”
萧昭璟闻言,低头看着她,认真帮她分析:“最后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冬青知道那枚玉佩对沈雯来说很重要,一本正经回想着,却阴差阳错帮了沈雯的忙:“莫不是落在沈府了?”
“可沈府已经被查封,多半找不回来了。”沈雯泄气地说道。
萧昭璟却一步步踏进了沈雯布下的圈套,自告奋勇帮她:“我去帮你找。”
冬青想说什么,却被沈雯打断:“在我常用的珠宝盒中,感谢。”
等萧昭璟离开后,在冬青的注目下,沈雯缓缓从腰间摸出那块汉白玉佩,冬青目瞪口呆指着玉佩,吞吞吐吐地说:“这……玉佩!”
如果刚才只是猜测的话,此时萧昭璟就是其琛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夜幕降临,萧昭璟回到城南,推门进去时,屋内烛火还亮着,窗户倒映着沈雯和冬青对坐的身影。
“吱——”萧昭璟刚踏进房门,就听见冬青关门的声音,紧接着,沈雯走过来,一字一顿地说:“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