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的蜡烛被冬青点燃,整间屋子在暖色的光亮下显得十分温馨,萧昭璟应声垂眸,视线在空中和沈雯交汇。
沈雯微微侧身朝冬青示意:“你先出去。”
“是。”待冬青离去后,房屋恢复平静,沈雯步步紧逼走向萧昭璟,右手放置腰间,像是在摸索什么。
“萧将军的身份,还真是千变万化啊!”
萧昭璟轻笑一声,望向她,还没等话说出来,就感觉凉意从皮肤传来,刀刃赫然抵在他的脖颈上,那是他当初救她时送出去的匕首。
“为什么要假扮身份?”
面对匕首压迫,萧昭璟依旧从容自若,利落抬手,将沈雯的手腕握在手中,反客为主把她按在墙边,匕首从沈雯手中滑落,垂直掉落地面。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沈雯的匕首压迫显得并不重要,她抬头看向萧昭璟,深邃的眼眸映射着摇曳的烛光,看不清心中所想。
“其琛是我,萧昭璟也是我,我并没有假扮身份。”
“但还是骗了我。”
“没有。”萧昭璟不带任何犹豫反驳着,只听见他说:“在寺后山顶,我的确不是林晓如派去的;在芍药居,我也确实不是铁骑军奸细。”
接着,萧昭璟微微低头,将二人距离拉进,坚定地望着沈雯说道:“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骗过你。”
沈雯闻言,心里一颤,视线和萧昭璟重合,她鬼使神差抬手,却在手指触碰到面具那一刻,被萧昭璟拉开:“以后你会看见的。”
话音刚落,他就匆匆放开手,和沈雯保持着距离,慌乱中坐在木凳上,往茶杯里倒茶,喉结上下滚动着,几杯茶水下肚,红透的耳垂才逐渐淡去。
“时间已晚,早些休息。”
沈雯看着萧昭璟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仿佛魂已经随着他离开,直到冬青连续唤她好几次,才重新搭上话。
……
火把在黑夜中格外明显,两点光亮在树林中穿梭,以飞快的速度从茂盛树林中走向旷野。
“唰——”
早已有人恭候于此,正等候举着火把的人走来,等他们走近时,从树上一跃而下,阻拦了他们前行的路。
“有人花重金买你们的命!”杀手随声挥刀,手起刀落,干脆利索,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地面,砰的一声倒地不起,火把落在洒着火油的地面,刹那间,噼里啪啦的大火席卷而来,浓烟四起,却无人知晓。
杀手提着鲜血淋漓的人头往回走,断断续续的血迹沿着路线滴落,在分叉路口消失踪迹。回府复命后,蒙面人按约定交付财宝,昏暗的灯光下杀手看不清对方的脸,仍旧兴高采烈拿着钱财走了。
夜色渐深,黑夜繁星点点,百姓日落而息,京都恢复宁静。可瑞王府却不安生,半夏步履匆匆往书房小跑去,走楼梯时几步并一大步迈去,推门进入:“不好,出事了。沈大人亲信深夜潜逃,我去迟一步,已于郊外被灭口,大火肆虐,烧焦无可辨认。”
萧昭璟握着竹简的右手紧紧攥住,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在他看来,沈余从罪有应得,就算调查,也不可能为他翻案,甚至会加重罪行连累其他人。
“这件事不用查了。”
他把手中竹简放下,起身走到衣架旁,将外衣脱下,一边放置衣物一边对半夏说:“先准备明日冠礼。”
“是。”
翌日,清晨。
祠堂以帟幕围成房于厅东北,东房中部放置深衣、大带于桌,以北为上首;酒注、盏盘陈于冠服北面;幞头、冠并巾各以一盘盛之,陈于西阶下……一切布置都按照冠礼严格陈设着。
萧昭璟行正规揖礼,左手压右手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后,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
首加玄裳,再加皮弁服,三加爵弁服,祝词他只听见一句:“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最后的祝词是什么,他没有听清,他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冠礼过后,婚期将至,终于能名正言顺娶沈雯了。
冠礼流程结束时,时间已经不早。
萧昭璟看所有人时,眼神中都带着疏离感,和他母妃相处时也不例外。冠礼结束后,卢妃笑着朝他走去,语重心长地说:“今日起,便要担负肩上之责,行事当深谋远虑,保守自身德行,切勿辜负你父皇期许。”
“是。”萧昭璟客套地作揖,卢妃正要伸手时,他却将手缩了回来,语调淡漠地回答:“若无大事,儿臣先行告退,军营忙碌,望母妃谅解。”
卢妃驻足原地,看着萧昭璟的身影渐行渐远,视线却一直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子之间的感情竟变得这般薄弱和不堪一击。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握着的已有温度的佛珠放进衣袖中,却被贴身侍奉的婢女看在眼里:“娘娘有心为将军求平安符,将军每每出征您都忧心如焚,何不告诉将军?”
“罢了,他恨我入骨。”
卢妃失落地摇头,在婢女搀扶下回了宫。
此刻,国公府里,孟寒至在书房练字,沈珺婷在一旁研墨奉茶,只见孟寒至龙飞凤舞在宣纸上挥洒墨汁,一副绝佳的书画作品由此诞生。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沈珺婷笑着回应:“这些你不必清楚,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就行。”
“说吧,想要什么?”孟寒至的心眼不少,比起沈珺婷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她进国公府找他那一刻起,就一定不单纯。
“我要……沈雯坠入地狱!”沈珺婷嘴唇一张一合,咬着重音一字一顿说道,语调平缓,却饱含恨意。
孟寒至犹豫了,他的目的在沈珺婷被逐出相府时就已经变了。沈珺婷也发现了他在犹豫,可如今她没有相府作为靠山,必须笼络孟寒至以壮大势力,否则无法实施计策。
“我知道未来发生的一切,届时你要什么得不到?不过一个沈雯,在你心中如此重要?”
“若你和我合作,我达成目的之时,扶你上位如何?”沈珺婷知道孟寒至的野心,处心积虑筹集钱权、招兵买马,不过是想有朝一日篡位谋反罢了。
这点对孟寒至而言,的确有吸引力,他沉默了许久,在沈珺婷都有些动摇失望时,点头同意了要求。
绝情之人,情谊不值一提,随时都可以为达成目的放弃所谓的情谊。
学塾照常运行着,只不过沈府出事以来,不少百姓将自己的孩子接回家,不让她们再来,一时间安静不少,读书声稀稀朗朗,唯有杜衡仍在倾尽全力传授知识。
不过好景不长,沈雯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
学堂的地契在沈余从名下,罪名一经揭发,名下所有财富都被全部缴纳清空,连同这间学堂……
官兵蜂蛹而入,大门的封条被贴上,沈雯眼睁睁看着刚刚起步的学塾又重新回到原地,心中落空和无力感将她裹挟,一步步把她拉下深渊。
她得知沈余从自杀时都没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在她心中,沈余从三心二意、自作自受,而学塾不一样,那是她全身心投入的事业……
“我去散散心。”沈雯平静地谈论、安静地离开,突然转头朝冬青说了句:“别跟上来,我没事。”
冬青刚迈出一条腿,听见后,瞬间将腿缩了回来,忙不迭点头:“那……小姐注意安全!”
杜衡看着冬青的反应,嘴角勾起,没有被世俗污染的纯净,在这世间属实少见。
沈雯一步步走了很久,周围喧嚣的声音逐渐削弱,人影也在逐渐减少。此刻天色骤变,太阳被云层阻挡,乌云密布,暴风怒号,狂风四起,暴雨前兆。
“哗啦——轰隆——”电闪雷鸣间,大雨滂沱,倾盆而下,路上的些许行人头顶着木盆,一手提着裙摆,迈着大步子朝家里跑去。
路过沈雯身边时,纷纷以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她,他们脚下仍顾着赶路,嘴上还是好心地提醒了她:“姑娘,下雨了,找地方躲雨吧!”
陌生人一句关心,触碰到沈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终于忍不住了,还是在大雨中哭了出来。
强撑这么久,她也累了。
雨势过大,沈雯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房屋,坐在屋檐下躲雨,看着雨水接连顺着屋檐滑落,不自觉伸手去接水。当水打在她的手心时,冰凉的感觉才提醒她这不是梦境。
最近梦魇接连不断,她都快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泪水夹杂着雨水从脸颊滑落,大雨淋漓后,她仿佛清醒了些,回顾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让她应接不暇。
好难啊,她想。
沈雯屈腿而坐,把头埋在手臂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哒——哒——”雨声风声席卷而来,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似远还近。
雨水打在纸伞上的声音、脚踩水坑溅起水花的声音……各种声音环绕在沈雯耳畔。
她应声抬头,看清来人时,在一瞬间又把头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1】冠礼流程及布置参考百度百科,祝词参考《仪礼·士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