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我们就要启程了。”黎成端坐在马上,看着围在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做出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朝四方点头。
实际上,他正好借着迎亲,光明正大地从燕王府移到别处,避开即将攻入秋水镇的朝廷大军。这场婚礼可谓是一箭双雕,既娶了自己念念不忘的女子,又借机离开这是非之地。只待敌人步入陷阱,他就可以彻底赢得胜利。
黎成人逢喜事,倒好似是第一回当新郎官般意气风发。
“阿音可要坐稳了。”他调笑着双腿夹紧了马腹,带着队伍开始前行。
花轿中静静的,没人回答他的话。只不过他也不恼,一边跟路边的百姓招手,一边召来小厮给他们发铜板,算作让他们跟着沾沾喜气。
百姓自然频频道谢。而黎成则笑容更甚,因为这些铜板不过是给他们的买命钱。
铜板还不等散落到地上就被人哄抢了起来,辗转于不同人的手间,在日光下翻来覆去。
李善音听着吵闹的声音,慢慢握紧了袖下的匕首。尽管她的理智告诉她现在是十分紧急的情况,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但是她却冷静无比。因为她很清楚,在某个角落,黎疾一定守护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喜庆的氛围一路蔓延,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连成一条长龙般的线。外人见了都要感慨一句新娘子好福气,得燕王如此看重,只有黎成几人知道这队人里混着燕王府的暗卫心腹,处处提防着各种意外。
吹吹打打一路,花轿稳稳当当地停下了。
行至此处,已经出了望泽山的地界,到了黎成的别院,这里是绝对不会被战火波及到的去处。
“李侧妃,到了。”婆子喜气洋洋地改口,替李善音掀开轿帘子。
一双洁白如美玉的手伸了出来,任由婆子把她拉出来。她像是个没脾气的漂亮木偶,任凭别人处置。
黎成见了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许是李善音太过听话,让他觉得这一切过于顺利。但是黎成转念一想,她已经中了情蛊,哪有不听话的道理呢?一时安心下来,挥挥手,先叫婆子们带着李善音到屋内等候拜堂,他这边招呼完了亲友就会尽快赶过去。
安排完这些,黎成下马,没有立刻跟着李善音进去,而是先抬头看了眼暖和明媚的太阳,感受着一片春意,扬起一个得意的微笑来。
也不枉费他筹谋良久,终于是鱼与熊掌具得。
他正心情大好,一个侍卫却匆匆忙忙地骑马赶来。侍卫不待接近,就高声大喊着‘军情有变’。甫一停下,就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就连他身下的汗血马也被累得倒地不起,可见这一路的惊心动魄。
“怎么了?”黎成刚咽回肚子里的一颗心再度提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他心头。
侍卫顾不得礼仪,忙凑到他身边。
“徐指挥不知为何违抗了您的命令。他不仅没有撤退,反倒和朝廷大军在平原上交战,此时胜负未分!”
“什么?!”黎成大惊失色,冷汗‘唰’地一下从额头流淌下来,心脏狂跳。原来刚才的那阵不安并非没有缘由,他却只以为是李善音的缘故,没想到问题竟会出现在他大加赞赏的徐茵身上。“好个徐茵!”他厉声,咬牙切齿的语气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去。
紧接着,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抓住侍卫的衣领问道:“柳从军呢?也依了徐茵吗?”他眼睛瞪得浑圆,让人怕他把眼珠子瞪出来。
侍卫颤抖着身体,没敢说柳从军表现的比徐茵还要兴奋,只说他也跟着徐茵作战。
黎成闻言浑身一僵,因为他知道柳从军是副将,能调动自己的一半军队。他们若是同朝廷的人打赢了,他黎成的威望又要一降再降,若是输了,损兵折将的也是他黎成一人!
这道理侍卫如何不懂,不过他着急的地方在于朝廷军中有一位指挥名叫‘苏皓问’,乃是徐茵的旧友。他唯恐怕徐茵被苏皓问劝说,带着军队倒戈向朝廷,那他们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现在他看着黎成扭曲无比的表情,是一点也不敢说了,生怕火上浇油把自己搭进去。
就现在这个情景,说黎成会手撕了他都不意外。
因此侍卫只低下头去,等着黎成自己做决定。
没一会,黎成就清醒了过来,当即派人寻了快马亲自前往战场一探究竟。临走,他还命人压下了这场骚乱,以防人心异动,封锁了消息。
因此府内宾客只以为黎成只是暂时离开,仍旧推杯换盏,等着婚礼的开始。
而婚礼的另外一位主人公正端坐在屋内。
“喂,别装了。”一道俏皮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我向黎疾讨了个静止符,现在这屋子里的人都被定住了。”
蔓草化成人形,调皮地变出一根灵活的藤蔓攀爬在指尖,然后一把挑开了粉红的盖头。
阳光霎时跃进眼眸,刺得李善音不禁抬起手腕去挡。
“你怎么来了?”看见蔓草,李善音心略略安稳了些。她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入目见到静止在原地几个神态各异的婆子丫鬟,忍不住轻笑,“你是怎么缠着黎疾教你的?”
蔓草骄傲地抬起了头道:“他既要拖住那几个碍事的捉妖师,又要去解决槐叶,只能我来这里保护你啦。”她随手一点,指了指李善音的红盖头,“黎疾要知道你的盖头是我第一个掀开的,他一定气得吐血!”她哈哈大笑。
李善音也跟着轻笑,可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一般想起了一个画面——如果掀开她盖头的人是黎疾,那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或许会是呆滞的?还是惊喜的?或者是痴迷的?
李善音不知道,但是心底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黎疾的眼中全是她,也只会有她。
“想什么呢?”蔓草蹦上前,伸手在李善音额头上敲了一下。
“……”李善音一下子被拉回现实,“没什么。”她轻抚摸着略红的额头,把脑海里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抛出去。
“算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吧。”蔓草耐不住寂寞,直接贴到李善音身上,仔仔细细地去观察她身上的袍子,身上悬着的藤蔓也忍不住地去触碰凸起的刺绣。
蔓草一边欣赏,一边把黎成的恶毒计划讲给李善音听。讲到最后蔓草越发气愤填膺,直接拉住李善音的手臂开始叹气。
“我可不想被咒术控制,变成黎成手下的棋子!可恨关键时刻黎疾不靠谱。”
“妖王之力?”李善音喃喃。
一脉相承的强大力量,能挟制百妖为已所用的妖王之力,可惜黎疾身受封印,无法获得上一代妖王的力量。
李善音脑海中闪过一丝回忆,她记得某个古书上记载过,与天命之人结契,即可破除封印,重获妖王之力。
黎疾的天命之人……
此刻,百里之外,黎疾正收了势,静静地立在原处,看着地上的妖怪垂死挣扎。
妖怪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败气息,似是死亡的征兆。可是他毫不在意,反而狂笑不止。
“你……咳咳。”
他刚指着黎疾准备说话,就吐出一大口墨绿色的粘稠汁液,剩下的糊在他嗓子里,他只能努力咳嗽干呕几次,将气管通顺畅了才能再次发出声音。
槐叶想站起身子,但是苦战之后他精力大损,只能是徒劳。
“你辅佐的燕王已经是大势已去。”黎疾冷冷地看着苟延残喘的槐叶,“他手下的徐茵已经带兵同朝廷派来的苏皓问讲合。”
“朝廷怎么会……”槐叶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一时愣住。
黎疾‘好心’地继续解释:“苏皓问收到了一封音音写的信,信上将燕王的行径公之于众,并告诉他徐茵是可以拉拢的对象。苏皓问不是傻子,怎么做更省力他不会不知道。”
讲合是减少双方伤亡的最好方法。天下苦战久矣,此法亦是民心所向。而那封信其实并不是李善音所写,她当时并不知道苏皓问领兵一事,是黎疾当日看见了熟悉的面孔才心生一计,模仿了李善音的字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写在信上,以李善音的口吻劝说苏皓问同徐茵结盟。
他当初练习的字迹,没想到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黎疾轻轻抬起手,聚气成刃。看着槐叶再无翻身的可能,终于稍稍松懈了语气,同他道:“你身为妖者,却甘愿献出咒术与黎成,眼见着百妖将被黎成控制镇压,究竟是为何?”
本来还在挣扎的槐叶听到这话忽然停止了动作,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加诡异恐怖。可是黎疾莫名从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什么的脸上看出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我想看你……会做什么抉择。”他脸用力梗起,好叫他能把黎疾的表情收入眼底。他看着黎疾手间的气刃笑了笑,没有这气刃,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想看你是要赎罪,还是要她。”
相似的话相隔百年再度响起。
【伏奚,你是要天下百妖,还是他?】
槐叶筋疲力尽,已经听不到黎疾的回答了。
他耳边嘈杂一片,似是风声,似是喊声,亦或是某人的呼唤。混杂在一起,叫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兴风作浪的恶妖终于没有了再次做恶的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渐渐消逝,最后化成一滩养料,消匿于无尽的大地。
这是黎疾最后的赎罪机会,用妖王之力,从黎成的手中解救百妖于水火。
槐叶轻笑,脸上的肌肉如烂泥落叶簌簌掉落下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黎疾,毫无怨言与憎恨。
“你的眼睛……”他想抬起手,却发现手臂已经腐烂殆尽,同漆黑泥泞的大地融为一体。
“很像你母亲。”
【槐叶?我并不觉得你丑陋,反而觉得你的样子很可爱。】
【我要他,我宁愿不做妖王也要他。】
【后悔……我,不后悔。】
【槐叶,不止是你的,百妖的命运皆因我而改,我有罪。】
伏奚,我并不恨你。
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兴风作浪的槐叶怪叔叔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