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门外传来略杂乱的脚步声,乱七八糟地朝着一个方向汇去。
从半开着的门扉看去,晴日下,几个壮年男子每人提着一大桶水朝北边飞奔过去,边跑还边喊着:
“堂世宁着火了!大家快去帮忙救火啊!”
!!!
李善音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夺门而出,眼见着北边不远处火光漫天,黑烟滚滚,俨然一副要把白日吞没的架势。
春日干风躁动,下午新起的一阵猛烈的北风将行人的衣衫吹得飒飒作响,更助长了那无情的烈火。抬眼望去,火舌不断攀升跳跃,随北风张牙舞爪。
堂世宁是堂家三代的苦心经营,百年的老药铺多次扩张翻新,已经成了秋水镇乃至方圆百里最大的药坊,里面不说全是珍财异宝,光那些堆积着的普通药材就够令人心疼的了。这附近甚至是北境的药材大部分都在堂世宁手里,经此一火,该有多少心血付诸一炬!近些时日,恐怕就是普通伤寒病痛也难以买到药了。
李善音纵使与堂世宁百般不对付,想起最近的怪病和这莫名的大火,也心知此事不妙,提裙跟着人群去水源处提了满满一桶水去救火。
街上的商贩游人大多心地良善,又是数年的邻里,见到如此惨像,都自发地丢下了摊子一同朝着堂世宁跑去。
那里烟尘滚滚,呛得人喉咙生疼。
李善音跟着人群来来回回地跑了十几趟,直到火势渐渐得到了控制才歇了下来,同那些累到倒地不起的人一起瘫坐在地上。
过度的运动让每个人的肺腑都剧烈收缩舒展着,但每一次大口的呼吸又会吸入烟尘,叫人进退两难。
李善音只能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尽量汲取着更多的空气。
她喘匀了气,抬头朝已变成残骸的堂世宁看去。
一片断壁残垣,折木倾塌,火星四溅,里面的药材药方更是易燃之物,都随着一场无情的大火消失殆尽。
怎么会失火呢?
李善音想不明白。
虽说春天干燥多风,确实是易走火的季节,但是堂世宁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尤其是堂家更都是心思缜密之人,怎会出了这样恐怖的纰漏,酿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阿辉?”李善音看见站在前面叹气的人有些熟悉,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见是熟人忙问道:“我听说你这些时日在堂世宁帮工?”
那几个来善缘药坊的人曾提起过最近堂世宁生意火爆,人手紧缺,招了好几个帮工进去做搬运药材之类的粗活,阿辉便是其中之一。
谁料一向坚强的阿辉此刻跟失了魂似的,听见李善音的声音木木地转过头。
李善音这才看见他一双眼睛猩红无比,呆愣而又无助,张大的厚唇微微颤抖,像是濒死的鱼儿一样挣扎着抽取稀薄的空气。
“怎么了?”李善音皱眉,立马扶住他的手臂,晃了晃。
阿辉嚅嗫了下嘴巴,两行血泪就这么流淌了下来,他扑通一下跪在李善音面前,痛心道:“没了……”
“什么没了?”
“堂世宁的几十个兄弟和病人都……只剩下我和小军了!剩下的都被活活烧死了!都怪我!”阿辉痛苦地伏在地上颤抖不止。
这时候正是堂世宁最忙碌的时候,堂家几口人、堂世宁上上下下的仆役大夫都忙前忙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泼天大火,等注意到了也都晚了,一个个慌乱起来。堂世宁通往大门的那条道今天刚好被各种药材杂货堆满了,只留下一条一次只能通过一两个人的小缝,阿辉本想着把手头的事忙完就招呼兄弟把它们移走,可没想到……
要不是阿辉刚好被派出去随诊提药箱,他或许也会丧命于此。
想到这里,他猛锤了下地面,把干硬的地表砸出蔓延的裂缝。
要是他干活再利索些就好了,早点把那些东西移开,一定就能有更多人逃出来的,都怪他!
“阿辉,别这样,这场火的起因还没弄清楚,你先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李善音说着,忙四处去寻找阿辉口中的‘小军’,果然一下子在人群中瞧见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年轻人,周边几个壮汉围着他,给他扇风喂水。
李善音顾不得阿辉,快步走过去,见小军虽面无血色,但神志还算清醒,身体除了几处红红的烫伤之外没什么大伤,稍稍松了口气。
“劳烦让一让。”李善音拨开围在四周的壮汉。
壮汉见来人是李善音,就都听话地挪开了身子。
“让我看看。”李善音蹲下身,拉过了小军颤抖着的手腕,替他诊脉。
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许是堂世宁的学徒,被吓得六魂无主。
好在他逃出来得及时,身体并无大碍。
“小军,你知道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吗?”李善音放下小军的手腕,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一时间人群都静默了下来,想去听唯一活着的目击者的话。
小军止不住的颤抖,肉眼可见的害怕。
“别怕。”李善音耐心地把手搭在他肩上,微微用力,帮他平复了身体剧烈的抖动。
一丝力量传递过去,他眼里忽地有了些光彩。
“我……”他嘴唇用力,张出夸张的弧度,气音从他干涩灼烫的喉咙里挤出来,他正要开口。
一片烂叶子飘到他手边,烫了他一下。
他一个瑟缩。
“怎么了?”李善音循循善诱。
“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军一下子挥开李善音的手掌,撕心裂肺地喊叫道:“别问我!我不知道!”他刚动作大起大合地推开身边的人,接着又缩成一团,把自己的四肢都牢牢扣在一起,以此寻求安全感,嘴里还不停的重复着先前的话:
他什么都不知道。
……
李善音一边揉捏着自己被甩飞的钝痛手腕,一边探究地看向小军。
崩溃是正常的,但何必一直强调他什么都不知道呢?如此倒像是知道什么,却……不敢说。
她眸色染上一层深意,但终究医者仁心,没敢再继续逼问,怕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因此叫了人先把他和阿辉送回家去。
至于堂世宁失火这件事,那就要交给官府去办了。
哀嚎一片的恸哭中,李善音沉默不语。
夕阳西下如残血,隐隐有些诡异的肃杀感,将明媚的春意吞噬殆尽。红辉撒在乡间并不宽阔的山路上,铺成一股苍凉萧瑟。
李善音追逐着余晖,身体麻木地走回了家。
满身的疲惫让她无力再去细想,从中午诊病忙到下午救火,她现在只想先回家坐一会。
要是黎疾还在就好了,她还能问问他的意见。
有时候他见多识广,再加上最近妖物横行,他的存在就成了她的一剂定心丸。
可是现在没有了。
李善音手抚上冰冷的木门,心空了一瞬。
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好好地活在天涯的某一个角落,还是已经化作缠藤的养料,与她此生缘尽了。
忽地,她动作被什么阻碍了一下。
她低下头,发现门前一个精美的木盒子被她方才准备进门的动作给踢歪了。
这是什么?
李善音弯下腰,把盒子拾在手间。
盒子分量不是很重,上面雕刻着一副精美生动的神女练剑图。只见神女衣裙飘飘,面容清丽无双,眉眼认真地聚焦在她手中的剑上。满地落花随她动作飘流,静态之物做出动态之感,栩栩如生,仿佛身姿婀娜的神女下一秒就要提剑而行。
盒子轻轻一转,杏林的另一角,花树层层叠叠的遮掩下,一只小狼天真懵懂地伏在树枝后,枕着落花偷看着神女练剑。
这小狼几分憨态可掬,倒有点像她捡到的那只了。
李善音心下微动,打开盒子,然后僵在原地。
那里面是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东西。
一只蓝色孔雀钗尾翼舒卷,口含珍珠长穗,展翅欲飞。
这是她被牛二追杀那天丢下的发钗?
不对!
李善音很快觉察出了不同,她将发钗拿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唤醒了她的记忆。
她的发钗是用蓝漆涂染成蓝色的,而这个却要贵重得多,孔雀蓝色的身体和翅膀看起来像是点翠,而且品相极佳,一看就是猎了非常名贵的鸟儿来制成的。上面的珍珠穗子看起来也光泽更加圆润出彩,像是荒海那边的灵珍蚌才能产出来的荒海珠。宫里的用料再奢侈,也不至于给一个小医女赏赐这种点翠发钗。
李善音情不自禁地摩挲着孔雀的羽翼,面露呆滞之色。
她记得当时王家二人污蔑她与牛二的关系,就是用这只发钗上的珍珠做证据。黎疾使了化形术替她解了围,所以能复刻出这么相像的发钗的只有……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黎疾。
他还没有死!
李善音精神瞬间振奋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心底的希望骤然生根发芽,但是转瞬想到了什么,又低靡下去。
要是他还好好地活着,并且回到了秋水镇,为何不来见她呢?只留下这东西做什么?倒像是……诀别。
李善音心一颤,难道她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黎疾了吗?
“圣人……娘子,可在家?”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花雀:好看吗?好看就好毛……(心痛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