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起一段绵延不尽的城楼,站在上面的人借着一簇簇火焰,将群山收于眼底。
望泽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摄政王要来讨伐他就得先越过这道险关。
恢复了青绿生机的群山高低起伏,中间的望泽山似搭在弓箭上蓄势待发的羽箭顶端,凸出的一截彰示着凌厉的威视。
黎成手搭在长剑剑柄上,大拇指微微用力,青铜长剑慢慢由前高后低趋于平衡。
这柄长剑是他从那个人的身上得到的,据说来历不凡,乃是上古神剑,有诛妖镇仙的奇效。
他冷笑一声,猛地握紧手掌,抓着剑身,调整姿势,将剑指向望不尽的青山,眼里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剑指千山,也是指向他的野心。
千里之外,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七尺长剑宛如罗盘上的细细指针,连接着秋水镇的两端。
而另一端,望泽山上,一片鸟兽惊飞,木折林倾。
*
李善音趁着闲了下来,先是请阿泽他们来彻底修补好了还遗留着些许裂缝的屋子,然后又在李大娘那儿买了七八只小鸡仔养在院里,并警告黄弟不许偷吃。不过因为花雀和小鸡仔们‘本是同根生’,所以她也不太担心这些小鸡仔的安危,天晴了的时候就把它们都放出来。
小鸡仔也很有眼力见,跟定了花雀不撒手,俨然是把它这只公孔雀当妈了。而花雀也很有责任心,走到哪把它们带到哪。
对此,李善音很满意,感叹这未化形的小妖除了更通人性之外,好像和普通小动物也没什么区别。
每天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院里也不再那么冷清了。
温暖的房间里,李善音将笔墨纸砚铺陈开。柔软的毛笔左蘸右蘸,均匀染上墨色,然后停顿几秒,再仔细书写来。
这几日黎宁被燕王接回了驻扎的军营,不再来天天要求她做这做那,她也就暂时松了口气,有时间把李大娘这些日子收集来的兽骨文字整理成册。
她发现这些上古药方中的药材多已经失传,或是灭绝,或是在流传中改换了名字,一时还找不到与之相对应的,倒有些棘手。
窗外,一群小动物的叫声竟然愈演愈烈,像是吵起来了似的。
合理的噪音有助于李善音排解孤寂,但是过度的噪音可就让她什么都进行不下去了。
她推开窗,“怎么了?”
院子里,黄毛小鸡围成一圈争抢着去啄地上的东西,花雀头疼地站在一边,无奈扶额。
一旁的阿泽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却不是往常看见这幅滑稽景象的满足欢欣,而是隐隐嘴角下垂,似乎有些担忧。
“姐姐,”阿泽指着围在一块的小鸡道:“它们从河边捡回来了好些碎布条,正在互相打架抢夺呢。”阿泽替花雀解释道。
引起这场骚乱的花雀偷偷往后退了退,它也没想到就是带它的小弟们到河边溜达一圈,就让这些小家伙们捡这么多垃圾回来,还让李善音瞧见了。
虽说现在家里没有可怕的大妖威胁它了,但是它还是有点怕李善音生气的,毕竟它晚上还想喝上一碗热乎乎的野菜腊肉汤呢。因此它往阿泽身后躲了躲,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李善音凑近了去。
两只最壮实的小鸡仔正用力地扯着同一块破碎的白布条,力图把它从对方的嘴里抢过来。地上还散落着好几块其他布条,像是从旧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姐姐你看。”阿泽指了指被争夺得很‘惨烈’的布条,示意李善音仔细去看。
李善音当然也注意到了,好奇地蹲下身,不费吹灰之力地捏住布条的中间,然后做了平息这场小鸡战争的大将军,一举定乾坤,将布条给扯了过来。
布条被一群小鸡给啄得满是抽丝的小孔,零碎地勉强还能聚在一起,估计李善音再来晚一点,这布条就成碎末了。
“姐姐。”阿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挡开还想要继续抢夺布条的小鸡,见它们玩心不止,便将它们捧在手心里,双手轻合,手动为它们建造了一个临时的笼子,然后他指着布条上歪七竖八的黑点道:“这是什么?”
李善音把布条平铺在手掌上,用手指耐心地拼凑好,才渐渐看出这白布条上的黑点点是什么。
黑点合拢,渐渐有了笔迹走势。
竟然是文字?
【……月初七,……毋恙……衣……】
松松垮垮的布条实在是难以辨认,李善音只依稀看出几个字来。
“剩下的就不知道了。”李善音琢磨着,“看着倒像是书信。可是何人的衣物书信会顺着河流而下呢?”她疑惑道。
家附近那条河的上游在更北方的曲亭山,望泽山就是其主山。曲亭山正如其名,山中曲折,悬一飞瀑,瀑落成河,顺流直下至地势平坦的秋水镇处汇集成秋水河。
秋水河环绕大半个秋水镇,然后往东去,最后汇入荒海。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秋水镇及其附近的数万百姓都以秋水河水为用。
李善音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白布条,依次去搜罗其他的碎布。
其他的大多是黑色的粗布,有的上面还黏连着细密的针脚,断线穿布而过,由此可以推知这些都是衣裳之类的东西。
“难道是有人溺亡在河中了?”李善音觉得这些碎布不像是好的兆头。
秋水镇的百姓都知道秋水河的重要性,不会有人傻到往自己的饮用河水中扔垃圾。何况这些布料依稀可见原形,并不像是随意丢弃的垃圾。
“我和花雀在河边走了好久,没看到有人漂在水里。”阿泽摇摇头。
“算了,”李善音把布条收起来,“我今天还要去一趟药坊,你在家里好好看着它们。”李善音颇为故意地咬重‘它们’二字,警告着花雀不许再带着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鸡乱跑。
然后起身去收拾药箱。
善缘药坊最近的生意太过红火,李善音忙不过来,干脆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留在家里一边整理兽骨文,一边采集那些不易得的草药,日子过得很是闲适。几个月前的结下的奇缘,像是一戳就破的幻影,成了她记忆中的回响。
棋盘上的棋子自那夜之后就再未被动过,李善音昨夜本想再度风雅一番,像从前一样独自对弈。但是手还没落下,她就顿住了。温润的棋子还保留着当初的位置,仿佛余温未消,好像下一秒少年就会推门而归,求她再和他这个先手天元的‘天才’下一盘棋。李善音想到这的时候还自顾自地点点头,暗自答应了。
但是等到天明,也没有人推开那扇有些老旧的木门。
反倒是黄弟率先醒了,摇着铃铛从屋子里跑到院子里。它还和从前一样,喜欢趴在黎疾的房间里,只是不同于以前有些许洁癖的黎疾严令禁止黄弟上他的床的,昨夜李善音借着月光看向贴着红彤彤剪纸的窗子,发现黄弟是从黎疾的床上爬起来的。
阳奉阴违。
李善音脑子里瞬间蹦出这四个字,暗笑道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花月团圆的剪纸在月色下泛着柔光,栩栩如生的小兔就要奔月而行一般形态可掬。黎疾说过,这只兔子像她。
只是李善音当时看不出哪里像了,直到如今她注意到兔子圆溜溜的大眼睛时才觉察出一二,好像真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门扉‘吱呀’一声被关上,李善音收回所有思绪,将它们都重新锁回理智的锦匣中。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她不愿强求。
阿泽在院里朝她挥了挥手,十分坚定地把花雀夹在左手手臂里,把小鸡仔们圈在右手掌心,决心完成好李善音布置的任务,绝不再给它们跑出去的机会。
李善音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拿上药箱前往秋水镇。
春意渐浓,百姓们最爱在这繁花争艳的时节踏春出游、访亲会友,最是一年朝气欣荣的时候。
但李善音走到镇上,却觉得有些反常。
街道上的商贩虽依旧在两边排成长龙,但却少有人光顾。
李善音抬头看了眼温暖明媚的太阳,再感受下轻柔和煦的春风,暗觉奇怪。
这天气难道不是最适宜走动的吗?
带着疑惑,李善音走到善缘药坊去,还未走近,就见得门口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看他们面如菜色的脸颊,就知是来看病的。
李善音以为是她前几日未开门的缘故,才积攒了这么多病人,却不知现如今镇中大大小小的药坊最近都有络绎不绝的病人来看病开药。
但是李善音也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来的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互不相识,却恰恰好好有着同样的症状。
其脉虽浮出在外,但却软弱无力,反反复复地喝了药出了汗还是不见好。像是太阳病之状,可是按照太阳病治疗后并未见好,反而愈加严重。
这几个人都是见寻常医者治不好这病,才不得不守在李善音门前等她来诊。毕竟她可是用‘草根’治好风寒感冒的人,这种怪病秋水镇恐怕还得找她才行。
李善音一一诊过脉,确认他们患的都是一种病。
“你说你家里住在东村,而你家却在秋水镇隔壁的平水镇?”李善音看向症状最轻的那个壮年男子。
他浑身虚浮无力,只能坐在椅子上点点头。
这就奇怪了,他们无论从血缘还是从住处交集来说都是八竿子打不着,为何得了同一种怪病?
李善音心下觉得不妙,却一时想不出源头,乱如麻的思绪只能暂时搁置在一块,等之后再做梳理。
“我先给你们开一剂天青地白除风寒,再开一味人参壮体丹,还有……你们从我这里拿些艾草回去熏煮房屋。”李善音再次思量着,想起他们有的人似乎已经出现了气血亏空的现象,便道:“症状严重者,再开一剂柏叶汤方,取柏叶、干姜各三两,艾三把,以水五升,用马通汁一升合煮,最后取一升,分温再服。①”
之后李善音又接待了几个相似症状的病人,才渐渐得知镇上的情景,原来堂世宁那边已经忙得腾不出人手了。
想起堂世宁,李善音就又想到那个面目身形怪异的树妖。
他与这场怪病可有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①《金匮要略》
或许有人想猜猜碎布条上的文字是什么嘛?(乖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