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持续一瞬，动物群中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古老而富有韵律的节奏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举行，作为弱小、能力低下的群体，动物们纷纷垂下头，虔诚地跪在地上。

相较于这些低等生物，老鼠要稍稍好些，它没有把整个脑袋埋在地上，只是身体匍匐，眼睛还可以轻微转动。

它的余光瞥见男人漂浮在半空中的身体，宛若进行一项伟大的进化。老鼠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如它们这样的动物都需要进化，这是自然规律——进化后的动物们可以自成一体，成为不受人拘束的一个整体。

老鼠以为男人也是其中一个。在他身上，它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且由于这份气息过于强悍，方圆几十里的森林以此为凭靠，安然生活了许久。

许久，也数不清多久了。

老鼠的父母告诉它，像它这样弱小的生物要想安全成长，就必须寻找依靠。成年后的老鼠依靠自己的能力迅速成长，从两只眼睛变成了七只眼睛，七只眼睛的老鼠确实已经能在森林里横着走了。

遇见男人的那天，天上下了一场暴雨。雷雨交加的天气，森林里的许多湖泊泛滥，涌出的湖水里冒出许多黏糊糊的泥浆。这些泥浆泛着臭气，像是从沼泽里冒出的酸气。这些恶臭的泥水里涌出一个人影，影影绰绰趴伏在岸边，看不清脸也摸不清身份，神秘地仿若从天而降。

一开始，老鼠是不想靠近的。

男人浑身裹着一层泥浆，像一条死鱼，一点生气也没有。一动不动，好像死去了。如果没有微弱的呼吸在胸前起伏，老鼠当真以为他已经死亡。

而在是否救助这个男人之间，老鼠犹豫了很久。

事实上，它等待了足足一个年岁。等到来年秋日，老鼠偶然经过湖畔，看着那个枯槁的身影依旧倒在湖边的杂草堆里，那份奇妙的指引让它产生了一丝好奇。进而，也是因由这份好奇心，它叼着这个怪异的男人回到了所在洞窟。

老鼠的洞窟存在经年之久，大概从祖祖辈辈还未迁徙森林前就已经存在，石壁内侧斑驳不堪，掉落了许多碎片一样的晶体，这些发光的矿石照亮了漆黑的洞窟，呈现出青色的光芒。

冬季里老鼠是不需要外出觅食的，它选择在凛冬降临前将储存好的食物存放在特定的雪块堆里，就开始睡觉。

男人被他吊着放在不远处的山洞凹槽里，这是他往日里摆放食物的器具，大小刚好可以摆放下一个成年男性——或许还没到成年的地步，他的喉结并不明显凸起，身体纤细地像只雪地兔，浑身上下搜寻个遍也只能勉强辨认他的性别，至于其他的，岁数或者身份，一概无法明晰。

老鼠为这个男人铺上一层干净的稻草，用岩石块压在身上，防止被吹散。

在静静的凝视中，老鼠慢慢合上眼。

夜晚如期而至，起初是像昆虫爬行一样的窸窸窣窣声音，而后这道声音渐渐阔大，变成两种石块相互碰撞产生的富有旋律的敲击声，最后，演变成爬行生物们蜕皮时产生的吱吱声。

沉睡中的老鼠听见异响，睁开眼，男人的四周已经弥漫血色一般的迷雾，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排放黑红的血，浑身的泥泞与血色融合一起，竟慢慢结成壳，就像蝴蝶结茧一样形成一道屏障一样的固体容器。

老鼠这回彻底明确，没错，确确实实没有出错，这就是他追求许久的纯净魔气。每个魔物生来直到死亡，一辈子赖以生存的魔气。

这或许是某类高阶魔兽化形，老鼠如此猜想。

魔物也能化形，这是个隐秘的讯息，人类并不知晓。

为了救下这位虚弱无助的高阶同类，老鼠不惜用两只前爪撕裂身体，从伤口处汲取血液。魔物的血对同族而言有治愈效果，对于老鼠来说，为自己寻觅一个可以长久巴结的对象显然比自己任劳任怨长久进化来得快捷。

一切本按着计划发生，如果那个人类没有出现，没有他的乘人之危，自己本该在山洞里呼呼大睡，等待冬眠后万物复苏的重新开始捕猎，而不是和笼子里这群懦弱的废物们同处一间屋子，每日里只能啃到干巴巴的果子，喝到没滋没味的水。

在这样的境遇下，老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唤醒这个高阶魔兽。

为此他不惜损耗本身的魔气，用以催化男人苏醒。

在此前一段时间，老鼠已经用了许多方法帮助男人苏醒，却都没有起效。最后不得已，他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件物品没有使用，还有什么比魔气催化唤醒沉睡中的魔兽更有效的方法呢？

尽管这个方法它并未尝试过，然而它的母亲曾经教导过它，遇见高阶同类需要在逃跑和献媚中二选一，老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献媚的技巧。

这是第一次进行，老鼠有些担忧，幸而，方法起效了。

男人果然动弹，不再死气沉沉如同骷髅一样缩成一块干巴巴的骨头，血肉充盈他的肉身，笼罩在他面容上的雾气渐渐消散，展露出冰山一角，尽管这还远远不够，供应男人苏醒的魔气还是远远不够。

尽管老鼠已经献出自己最为宝贵的魔气，男人体现的行为也仅仅维持了一瞬。在那短暂的动弹后，男人重新加速干瘪，皮肉迅速松弛下去，皱巴巴地黏在一块，又倒回铁笼里的床上。

面容依旧如此迷蒙，身体依旧如此干巴萎缩，血色依旧笼罩身躯……一切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