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出现的缓冲和重量同样令科威尔回了点神，男人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待稍微看清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冲上前后，他不由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笑。

“瞧啊，这不是索菲娅的哥哥吗？”

科威尔显然认出了来人的脸庞，嗤笑道，“我得恭喜你活着从森林回来，阿芒，是叫这个名字吗？你妹妹的玉米饼确实美味，替我慰问她的近况，我真担心她的身体。”

强烈的冲击令来人跪趴在地上，杂乱的头发被风吹散，露出一张枯黄清瘦的脸，这是个介于少年至青年的年轻人，面上由于疼痛而变得扭曲，整张脸皱在一起，接连在泥地上滚了两圈。

骑士科威尔的言语无疑是挑衅与蔑视，阿芒却无暇顾及，他被长筒靴子踢得嘶嘶作痛，手臂撑着地上吸了几口气，没有吭声。

科威尔并未得到求饶，心中很不痛快，随着他脚下愈发用力，阿芒的脸色逐渐从苍白变得通红，渐渐的，他的呼吸衰减下去，变得轻微不可查。

阿文攥紧拳头，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一个气音还没发出，就瞥见阿芒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科威尔骑士，”阿芒终于低声开口，“索菲娅生活得很好，尽管是个瞎子，但未来确确实实属于她，或许，在不久以后，您会在王城听闻她的事迹。”

这当然是个美好祝福，如果忽略掉科威尔这辈子也出不了这破落村庄的悲惨命运的话。

阿文忍俊不禁，咧开嘴笑。

这些小动作没有令科威尔看见，他的怒火显然比刚刚升起的好奇心来得迅速。阿芒遭到一顿殴打，由于动手的原由是因为发泄，于是下手自然也没有轻重。

一场拳打脚踢后，阿芒趴在地上，鼻血蜿蜒流下，额头手腕全是淤青紫痕。他昂起头，微微喘了两口气，等到科威尔发泄完扬长而去，他才重新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乞丐们。

阿文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既想落泪又庆幸好朋友逃过一劫，只好哽咽道：“阿芒！”

被揍得无法动弹的阿芒虚弱地点点头，轻声道：“我没事，阿文。”

几个原本站在后面的小乞丐们面上掩不住惊恐，在目睹了科威尔残暴的一面后，原先答应阿文要去寻找科瑞的乞丐纷纷选择放弃：“阿文，科瑞这件事，不如我们还是算了吧……”

阿文没有应答。

内心里却有两道声音在争吵不休。

是这样的，没有错。一个乞丐，一个流浪汉的命运本就是坎坷的，如果活着需要受尽折磨，那确实不如死了好，至少死亡可以带来解脱。再者，一个乞丐的死活，又有谁真正在意呢？

可当他闭上眼，面前又出现科瑞一张脏兮兮的脸，以及那上面显露出的稚嫩笑容。那笑容确确实实存在过，耀眼地存在过。

正当他纠结难断时，阿芒却摇了摇头。他咳嗽两声，费力得支撑起上半身，靠在阿文的身上：“不，要找到他。”

阿文望向阿芒，看见他干涸的嘴唇上下碰撞，“冬季，马上就要来了。”

每年严寒中死去的流民多不胜数，何况一个小孩，既没有御寒的衣物，也没有谋生的手段，唯一生的希望就是被熟知的人们寻找。

“是那个叫科瑞的孩子吗？”阿芒低声询问，“我知道他，他并不是一个会乱跑的孩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们有谁昨天见到他了吗？”

乞丐们面面相觑，此时角落里一个总不吭声的瘦小女孩站出来，摇头说：“没有，自从他前些天说要去采花，我们就没见过他了。阿文知道，他们一起去的，当时他甚至还生了病。”

女孩捂住脸颊，声音带上泣音：“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放任他离开。”

“生病？”阿芒问，“生了什么病？”

女孩哆哆嗦嗦地道：“不，我不知道，我也从未见过那样的病症……他的身上长出来好多好多毛，灰色的，棕色的，甚至还有黑色的毛发，这些东西一夜之间全都冒了出来！原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总要一个人呆着，不再和我们讲话，也不和我们对视。”

并未等阿芒再次开口，其他乞丐间的交谈声交接响起。

“我知道，那一定是诅咒！”

“那决计是诅咒，从没有哪个人会变成那样不人不鬼……”

“不，那是禁忌，一定是禁忌，那个怪物是魔物，科瑞被魔物附身了！啊，可怕的恶魔……”

“光明神殿在上，愿你我永沐日光。”

……

比起流民乞丐们的争相揣测，阿芒依旧正视那个胆怯的女孩：“你呢，你猜测他的消失与他的病有关吗？”

孩子们的声音低垂下去。

瘦小的女孩支支吾吾道：“不，不全是，正如我们不清楚他为什么生病，我们同样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我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会无缘无故生病的，”阿芒柔声道，“再想想呢，在他生病之前，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生病之前，我们给他吃了那个……”

阿芒停下思考，他将目光移到那说话的孩子身上。静默后的再次开口，阿芒听见自己的声音沉沉响起：“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女孩惊慌地抬起头：“是那些肉，您上次为我们带来的礼物，森林里的那只肥硕的兔子！我们将它刨开制作成了肉干……”

“还有吗？”

“没有了，就是这些，”女孩不安得抬起头，“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阿芒摇头：“没事，我只是有些好奇。”

森林里的动物大概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毕竟他自己也试过，也吃过不少种类，那只兔子正是他亲自尝试过才送出去的，况且退一万步而言，一块肉而已，吃了就吃了。

可这时问题就绕进了死胡同，人，究竟是为何凭空消失了呢？

困惑没有得到解答，阿芒在稍微休息后，被这群流民乞丐拖着架回了家——位于村庄角落里，用木头，泥块和稻草堆积起来的家。

阿芒的家，外墙上生了许多爬山虎，和稻草缠绕在一块，分都分不开，一眼望去绿黄交杂一片。屋子墙角有几朵迎风战栗的花儿，白的红的秘密躲在阴影下，不叫人看见。

阿芒颤颤巍巍走了几步，让同伴们松手，他独自一人敲了敲屋门，声音清亮：“索菲娅，是我。”

屋子里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响动。

片刻后，“吱呀”一声门响，一个十来岁左右的清秀少女打开屋门。少女生有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发，在阳光下泛出淡淡光泽，她紧闭着双眼，伸手摸上了阿芒的脸颊：“哥哥。”

她又嗅了嗅，皱着眉对着一旁站着的几个散发着酸臭气味的衣不蔽体的小孩们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索菲娅不乐意自己哥哥和那些流浪乞丐们接触，在她眼中那些乞丐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可哥哥明明有自己，他们两人是世上仅有的亲人，即便是为了自己，哥哥也不该与他们接触。

但这些话索菲娅并不说出口，她的教养无法令她说出刻薄的话语，她表达不欢迎的态度直截了当：“我们要进去了。”

其他孩子们与阿芒告别，他们担忧地望着阿芒被踢打留下的伤痕：“下次见。”

阿文原本站在人群里，在大家结伴离去时却踟蹰着立在原地。他始终站在距离小屋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动作。

直到索菲娅挽着哥哥的手臂，正要回到屋里时，踟蹰不前的阿文终于寻到时机，上前几步，走到门口伸手拦住阿芒。

他鼓起勇气道：“等一下，阿芒，我有东西要给你。”

阿芒闻言，低下头，目光接触小孩手中的物件，眼中难掩欣喜，“光明神殿在上！谢谢你，阿文。”

羞涩内敛的少年终于在离开前送出了自己的礼物——

一棵草。

模样并不稀奇，可是生得怪异。它的顶端像蒲公英，底部又有点像狗尾巴草。它既拥有蒲公英蓬松种子，又兼带狗尾巴草毛茸茸的根茎。不过颜色是灰色的，到了夜晚会变成淡淡的金色。摘取的时候需要格外小心，被绒毛触碰到会刺入皮肤中吸血寄生。

阿文知道阿芒一直在寻觅这种草，在他们结识后，阿芒告诉他自己为寻觅它已经收集了很久。

故而即便阿文并不清楚这种草的作用，可是阿芒需要，那作为朋友，他就该帮助他。

阿文在临走前，依旧惦念着提醒：“我会继续寻找科瑞，请您替我留意一下森林，我担心他可能走失在森林，无法寻到回家的路。”

阿芒点头应答，“我会好好留意，他的速度走不了多远，或许就在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阿文临走前喃喃：“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