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仿佛一扇铁门被开启。

他瞳孔骤缩，在对方压住他的那刻忽然抬手，原本绵软的身体像一只猎豹般动起来，一把扯下谢萤的手镯。

那是他上回见面时送她的，里头藏着一把刀，教她防身用。

刀入手，他像是握住了自己的生命，飞刀掷出，他知道外头有人在看。

他从小就发现自己体质和旁人不一样，几天不吃东西也无甚影响。方才，谢萤压过来时清晰吐出了四个字：“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

“二弟，如果有天他们要我们自相残杀，你尽杀了我便好，我不想拖累你。”女人疲惫地靠在他背上说。

“不。”他按住她的手，“到时候见机行事。”

现在的情况无疑比“自相残杀”更糟糕。

谢萤已然到了极限。

被掷出的小刀插在了一个守卫的脸上。他勾手，刀回收在手，手一捻，捻碎了右耳上的一颗黑耳钉，令它成齑粉，再将这粉末全都倒进谢萤嘴里。

是当年带他出狱的女囚送他的，说常戴着可以戒欲清心，关键时候可以做解药。他一直觉得无甚用处，没想到在这时起效了。

门倏地被推开，那蒙面人站在门口：“不错，谢狗，难为你现在还这般清醒。”

嘉奖的话刚刚说完，这人便挥动长刀，直接向他劈来。

“但我不喜欢你不听话。”

要避开这把锋利的长刀并不难，但它实际是冲着谢萤去的。女人尖叫一声，他一把拉过她，将她拨到身后。

随后，那些躲在一旁看戏的看守们显然是无聊了，预想中的姐弟鱼/水/之欢的画面没有出现，囚徒却越战越勇，这令他们失去了耐心。

众人纷纷现身，全都是一身黑衣，蒙着面，他们一涌而上，与过往一样的围猎行动再次开启。

他并不害怕遭受折磨，但这回不同，谢萤在他身旁。

有个看守趁他被围堵的功夫，一把抓住谢萤的头，将之按在身下，随后褪下裤子。他余光瞥见，抄起桌上的一盏瓷杯，发力扔过去，擦着桌角飞过的碎瓷片正好削飞了那人的那玩意儿。

那人惨叫一声，一刀劈向谢萤。

他抢身上去的时候，另一人的刀又削在了他的后背上。

也不知打斗了多久，屋里流了很多的血，有他的，也有那些看守们的。

女人的哭声与尖叫声一直弥漫在他耳侧，令他昏昏沉沉起来。他虽然比一般人更耐毒，但并不是真的能百毒不侵，何况他很久没进食了。

就在他背着谢萤要越窗离去的时候，身后的女人忽然全身痉挛起来。他余光瞥过，最开始的蒙面人站在房间里不动，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

那人勾了勾手，谢萤便更加痛苦地哼出声。

——他先前趁他打斗的时候用药物操控了她！

他不得不将她卸下来，转向他：“解药？”

“求我。”

对方显然很了解他。

他不会为他自己向任何人屈膝祈求，但会为他牵挂的家人。

谢萤的手慌乱地去抓他，他阻住了她，开口：“怎么求？”

“跪下，一步步挪过来。若胆敢有一丝歪心思，我就把这婊/子做成人/彘。”

“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但你在乎她。”

男人笑起来，将一粒药丸扔到地上，用脚踩住：“没有解药，她在三个时辰内必七窍流血而亡。”

他沉默地望着对方，缓缓屈膝。

男人的瞳孔也越缩越细——就在他的膝盖即将触上地面的那刻，他手一扬，先前被他夹在指间的一片薄薄的碎瓷片被扔出去，直接飞向男人的颈。

于此同时，他腾空往前一扑，在对方闪避的功夫一把截住了他的退路。

又一枚碎瓷片抵在了那人的后颈，他顺手将那粒药丸扔向谢萤。

“谁敢动我就杀了他！”

宛如钢铁一般的声音逸出，他知道人质是看守们的头头。

围观的看守们一阵喧哗。

而后，喧哗声停了，一顶豪华的轿子伴着铃声在附近落座。

穿着华服的贵妇扶着身旁年轻男子的手下轿，施施然进屋。

她身旁的男子着一身貂皮，深栗色短碎发，高鼻深目，端的是一股异域风情，进来时敏捷地扫视了周身，很快又换成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是成姬最近的新欢“沙夜”。

“你们这又是在闹什么？怎么每回都是小孤赢？”

女人的声音像含了蜜，尾音绕梁，但丝毫不减威严。“小孤”二字一出，其他跪着的看守们眼角都露出不忿的神色。

“小孤，你可又是不听话了？”

成姬说着，忽然扬手，一道凛冽的白鞭兜头朝谢萤罩下，那长鞭的边缘赫然是一排排利刃的锯口，一鞭下去，势必皮开肉绽。

他悚然抬眉，撤手去挡的功夫，被他制住的那蒙面人趁势回肘，一刀割向他的喉咙。

他堪堪躲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开谢萤，那长鞭直接抽在他身上。

“真是关爱家人的好男人。”

成姬掩口，轻笑出声，身形一闪，一把扼住了他。

女人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刺穿他的喉咙。在嫌恶得几乎要绝地反抗哪怕就此粉身碎骨的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渭水川那道苍白的身影，垂眉，用尽全力去换上另一幅面容。

他此刻是温驯的。

没关系，做戏而已。

成姬是整个阊阖楼里除白衣候外最有权势的人。

她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实际大概有四十岁了，也许还不止。

她轻而易举地将他眼中的那点嫌恶尽收眼底，被浓妆遮住的眼皮一撩，加重了扼住他的力道，惋惜地叹了口气：“小孤，你又不乖了。”

“弟不教，姊之过。”

“看来，我要亲自管教谢萤了。”

话说完，两名看守便左右开弓，一人一耳光，将谢萤打得跌倒在地，再几脚踹下去。一个看守随便薅起一块擦桌子的破布，堵住谢萤的嘴，抓着她的长发，朝向他这边。

一个人撕开谢萤的胸口，一把灼烧的铁钳缓缓伸向她的胸口。

成姬的目光像蛇蝎一般一寸寸刮过他的脸：“不听话的孩子，要遭受惩罚。小孤，你说，现在该什么办？”

“放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

他转头，望着恢廓廓的苍穹。

数不清多少年，他逃了多少次，最终还是无法逃离冥槛。

每一次逃走，都会被带回。

有时候是在他身上加香料，着一些灵敏的猎犬去逮他。群犬围过来撕咬的场景他一辈子都记得。那时候他不过十一二岁。

有时候是在他身上下毒，等他毒发痛不欲生的时候再忽然动手。

有时候只是单纯地作恶，在围着铁丝网的黑暗之处让他有机会偷溜走，等他喜不自胜以为彻底自由的时候突然收网，一抬头，黑暗中光亮的出口是冥槛的大门。

……

这次也一样。

“真乖。”

成姬很满意他的回答，踮脚，殷红的朱唇仿佛吐出了蛇信子，在他下颌上轻轻一舔，餍足地“嘶”了声。

“很美妙的味道。”她说，“小孤，你长大了，是个男人了。”

随后，他被蒙上眼睛，被扔进了一个血池。

他长发散乱，外袍被除去，露出上半身的劲瘦身材，肌肉匀称，胸膛的肌理上泛着釉一般的色泽。

他们在用他炼蛊。

馀外，药池里还有几个醺醺然的裸/女。她们一个个丰乳蜂腰，宛如无骨动物一般歪着。她们脸上都有奇怪的咒印，盯着他的目光像猎食顶级猎物的猎人。

成姬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赤足，颇有韵律地晃动着脚尖与杯中的醇液。

先前那被她称作“沙夜”的异域男子正跪伏在她膝上，眼里适时露出一点与强健身材略违和的畏懼，忐忑道：“夫人，这是何为？”

成姬摸了摸这人深栗色的短蜷发，长指甲在他紧实的蜜色皮肤上滑过：“男欢女爱，乃是世间至乐，待得他们酣然成事，再以他们的血炼蛊，可得世间奇蛊。”

“而他，不过是炼蛊的棋子。”

他躺在血池的池壁上，阖眼，右眼下的红痣嵌在坚白的肌肤上，异常分明。这血池里加了很多药草与鲜花，里头甚至有水蛇、海蜥蜴等，正缓缓蠕动着。

成姬念咒，几根从血池底腾出的红色荆棘将他呈“大字型”捆缚着。不太紧，只够使他不能动弹，但荆棘仍刺入血肉。

不断有血流出来。

这血一汇入，整个血池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引，翻涌如滚烫的开水锅。那群原本正在搔首弄姿发出呻/吟声的裸/女便开始躁动起来，开始贪婪地围向他。

他仰面躺着，宛如一个坚白而遒劲的人偶。

“看来等不到交/尾，她们便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话刚落，那群裸/女便像饿狼扑食一般朝他扑去，看起来不是情/欲，是要撕咬他的肉身，吞食他的血肉。

成姬虚眸，毫无阻挡。

“这样一张脸，的确很容易让女人们疯狂。可惜我不喜欢未经过人事的男人，等他来日遍尝男欢女爱，我才好撷取胜利的果实。”

成姬惋惜地叹了口气。

但还没轮到她们一起蚕食他，便开始内讧了。有一个裸/女的头发上像盘了好几条水蛇，一张嘴便露出尖利的牙齿，她冲在最前头，挡住了后面两个直发的裸女。后来者便干脆一口咬在她肩上。

七八个裸/女开始厮打起来，宛如一群泼妇。

成姬喝了一口酒，翻了个白眼，但并不着急。

她勾勾手，刺入他身体的荆棘便越来越深，更多的血汇入血池。

而那群裸/女也更加骚动了，厮打的战况愈发激烈。等这战争终于结束，最开始头发如水蛇的裸女依旧在最前头，她薅开一条真正的水蛇，摇摆着腰肢晃着高挺的胸脯得意洋洋地朝他扑去。

然而，在她扑过去的一瞬，一直沉睡的他赫然睁眼。

裸/女的手离他只差半寸。

他那被红荆棘捆住的右手却洞穿了裸/女的胸膛。

一声恐怖的尖叫忽然响起，他宛若被魔附身，银灰色的双瞳变得赤红，唇角露出了冰冷的笑痕，身体迅疾挣脱了红荆棘的束缚。

另一些裸/女一起蜂拥而上，他腾空而起，手掌如刀，不消片刻便将前来猎食他的一群裸/女悉数杀尽。

血池中遍是残/尸。

有些是胸口被洞穿，有些是被扼死，有些则是被荆棘捆缚窒息而亡。

望着眼前的杀戮场面，成姬身旁那名叫沙夜的异域男子起先只是瑟瑟发抖，最终竟骇得昏了过去。

而成姬只是兴奋地看着血池，将酒杯中的醇液一饮而尽，宛声笑道：“这才是你，谢孤，我的好小孤，你永远会给我惊喜！”

但下一刻，他从血池中飞出来，将手掌对准了这边孑然一人的成姬。

成姬并不着急，只是不疾不徐地张开了一个结界。

然而，他的手掌并没有被困在结界外，直接将这屏障冲破。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仿佛世上最锋锐的利剑，直接指向成姬的心脏。

“——！”

成姬脸上这才霍然变色。

一道白光轰然落下，化成纯白的光圈隔在他与成姬之间。

来的是白衣候。